盘桓了几日后,冷秋寒将带来的鬼卫分成几路,乔装后陆续潜入东曼,他自己则带着落尘、笑笑,化作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大模大样的进了洛州城。
不同于北辰的粗狂,西林的沧桑,洛州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精致,不仅城中街道规划得有条有理,所有的建筑,哪怕是平头百姓的几间瓦房,无一不是匠心独具,仔细雕琢,几乎看不见造型格局相同的房子。
东曼靠海,气候不如内地那么干燥,因而养得东曼人皮肤白皙水灵。这里的人从骨子里崇尚完美,路上行人个个衣着光鲜,不仅是女子,连男人都涂脂抹粉,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子香味。
落尘秀气俊美的长相放到东曼男人中间就不那么突出了,毕竟落尘可没有化妆的习惯,比不得他们的油头粉面。东曼人个头不如西林、北辰人那么高,大多身材纤细,配上东曼特有的束腰长衫,走起路来腰肢微摆,衣衫飘逸,从背后看哪里辨得出雌雄。
冷秋寒找了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酒楼,要了三间上房,以密音通知了鬼卫,便在酒楼中住了下来。落尘是第一次踏上东曼的土地,看哪儿都新奇,他想上街逛逛,但又因身上背着事,惧怕冷秋寒不敢开口,于是撺掇起笑笑来。
“嗯,你不想出去看看吗?”落尘坐在笑笑房中,半个身体趴在桌上,手里抓了个茶杯颠来倒去的把玩。
笑笑曲了一腿靠在床柱上,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你自己要去就明说,别赖我呀。”
落尘狗腿的扔了茶杯跑到笑笑身边,两手推着她肩膀道,“你去和师父说说,整天待在房里有啥意思。”跟着冷秋寒游历了三年,倒把落尘的性子给养野了。
笑笑打掉落尘的手,“谁知道大王现在心情好不好,要是正不爽,我不是送上门去挨批,我不要。”她屁股挪到了床的另一边,避开落尘的魔爪。
落尘不死心,如同小狗似的跟过去扒在笑笑身上,撒娇道,“去嘛,去嘛。”
笑笑索性起身,落尘一时没防备,差点摔个狗啃泥。笑笑无奈的看着他道,“你干嘛不自己去和大王说。”
落尘对着手指,“上次我偷懒没修炼的事还挂着帐呢。”所以他不敢啊。
笑笑翻个白眼吐出口气,“那你今天的功课完成了没有?”
落尘连连点头,“做完了,做完了。”见笑笑松口,忙又贴了过来,“好姐姐,去说说吧,求你了。”
笑笑受不了落尘的扭劲,加上自己也蛮想上街逛逛的,于是应了落尘的请求,去找冷秋寒报备,冷秋寒倒也爽快的答应了,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不准闯祸。
一人一鬼肩并肩的出了酒楼,落尘呼吸了一口街上的空气,伸个懒腰,往两边看了看,手指点来点去,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随后手指停在右边,他欢呼一声,撒腿往右跑。笑笑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衣领拖了回来,一手叉腰道,“跟着我,不准自己乱跑。”她可不想把人弄丢了回来被冷秋寒骂,于是拽住落尘的胳膊,同他并排走。
落尘甩了两下,没甩掉笑笑,嘴巴一撇,不满的道,“男女授受不清,你放开啦。”东曼民风开放,他俩在街上拉拉扯扯的,路过的人也只嘿嘿一笑,并不在意。
笑笑重重敲了下落尘的头,训道,“小屁孩,懂什么男女之事,再动,再动就把你扔回去。”落尘自知打不过笑笑,敢怒不敢言,撅着嘴走得不甘不愿。
两人对洛州不熟,也没啥特别想去的地方,就是随意的四处看看,看到有卖点心的,不用落尘开口,笑笑自发的就会掏荷包,这点让落尘非常满意。左手一串臭豆腐,右手拿着桂花糖,两人吃得嘴边都是食物渣渣,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油酱。
待吃得肚皮饱饱,再也塞不进半口食物后,落尘略带可惜的看着街边的糖油麻花,打了个饱嗝,别开了眼。笑笑倒是没这些烦恼,鬼的肠胃与凡人不同,吃多少立马能消化多少,于是她要了几根麻花,嘎巴嘎巴的啃了起来,让落尘嘴馋得咽了两口口水,拍拍肚子,感受到食物顶在了喉咙口,是真的吃不下了,无奈的叹口气,不满的冲笑笑道,“哎,你能不能吃得小声点,你是女人诶,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笑笑才不理他,反而嚼得更大声,落尘气呼呼的往边上走了三步,准备离笑笑远远的,争取做到听不见心不烦。却不想一时没留意,侧身撞上了一个男子,落尘“哎哟”叫了一下,两手捂着撞痛的肩膀,回头,见那被撞的男子黑着脸,没好气的瞪他,忙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男子穿着鲜绿色的长衫,头上戴着同一颜色的冠帽,画着精致的妆容,翘着兰花指指着落尘额头,不住的骂道,“你长没长眼睛?长没长眼睛?还不跪下给本少磕头赔罪。”手指快戳到落尘的头,声音尖锐,倒像个妇人一般。
落尘理亏,但这不过是件小事,如何肯依绿衣男子的要求,大庭广众的给他下跪赔礼,只是嘴里连连道歉,那绿衣男子不罢不休,咄咄逼人的骂个不停,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在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落尘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笑笑见状,扔了手里的麻花,过来推开绿衣男,一脚踩在路边的石块上,不客气的道,“都给你道歉了,还想怎的?大男人碰一下怎么了,你是豆腐做的吗?碰不得啊!长得跟个娘娘腔一样,还戴绿帽子,难道你是王八变的不成。”
周围人听了笑笑的话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绿衣男子恼羞成怒,使劲一跺脚,手指颤抖的指着笑笑和落尘,“得罪了本少爷,由你们好看,给我等着!”说完,掉头跑了,看样子是去找帮手。
笑笑在后头冲他背影做着鬼脸,得意洋洋的道,“哦哦哦,夹尾巴滚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中有人好心的提醒道,“姑娘,你们还是快走吧,他可是洛州城出了名的一霸啊。”
“就他!”笑笑不敢置信的指着绿衣男子消失的方向,“还一霸?”看着不过是个柔弱书生样,她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他。
那人解释道,“他是丞相的老来子,是宫里最得宠的淑妃娘娘的亲侄子,谁要是惹到他,抄家那是小事,保不准就满门抄斩了,所以我劝你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笑笑不以为意,“这么有来头,那本姑娘更要会一会了。”说着,往路边的台阶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等着绿衣男。
落尘过去拉拉她袖子,小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师父关照了,不准惹事,万一弄出点什么,你我都得倒霉。”
笑笑脾气上来才不管呢,她满不在乎的道,“怕什么,这里离酒楼那么远,你不说我不说,大王怎么会知道。”
两人还在争执着,就见绿衣男带着一堆衙役跑了过来,指着笑笑落尘命令道,“就是他们,给本少爷统统拿下!”
衙役凶神恶煞的上来锁人,笑笑推了把落尘,将他送到房顶上,自己就坐那儿,由着衙役们将她五花大绑,正要拖回衙门,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于是三五个壮汉一同使劲,扯了半天,笑笑依然是坐得四平八稳,她微微打了个哈欠,略一活动手脚,捆得紧紧的麻绳突然就松开了,害得正在使力的衙役们冷不丁的摔成了一堆。
笑笑慢悠悠的起身,手那么随便一挥,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衙役就顺着她手的方向又飞了出去,摔得呼爹喊娘的,其他衙役见此情景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防备的盯着笑笑,倒是不敢轻易动手了。
房顶上的落尘自是知道笑笑的本事,反正都已经开打了,他干脆就一屁股坐下,等着笑笑打尽兴了再一同回去。
绿衣男没料到笑笑如此厉害,缩到衙役们的身后,偏偏学不乖,嘴里放着狠话,“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本少爷还能考虑从轻发落。”
笑笑朝看热闹的人挥了下手,示意他们退开一些,踩着八字步朝绿衣男走去,衙役们此刻已拔出了刀,冲笑笑挥舞示警,笑笑根本不放在眼里,一手一个的把挡成人墙的衙役都给丢了出去,然后一把揪住绿衣男的衣服,将他提了起来,“谁从轻发落谁啊?”
绿衣男脚踩不到地,在空中乱踢,气息不畅的道,“放我下来,你个刁民,还不赶紧放本少爷下来。”
真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啊,笑笑单手掏了下耳朵,正准备把绿衣男丢出去,一不小心眼角余光扫到了不知何时站在人群中的冷秋寒,吓得手一松,绿衣男直接掉了下来,偏巧下头有个石块,他脚一崴,屁股着地,摔得是结结实实,翻了下眼皮,晕了。
落尘正看得津津有味,笑笑这一失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顺着笑笑的眼神,对上冷秋寒的眼睛后,落尘尖叫了一下,差点没从房顶上滚下来。
冷秋寒看了他们几眼,没出声,背着手掉头走了。此时笑笑哪里还顾得上绿衣男,朝落尘招了下手,落尘从房顶上跳下,两人都没心思去管绿衣男和衙役,跟在冷秋寒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以眼神交流了起来。
“这下惨了。”落尘眼中无精打采的。
“哎,等下怎么办?”笑笑挤了挤眼,此时冷秋寒突然回头,她赶紧缩着脖子低下头。
落尘等冷秋寒转回去了,才继续和笑笑无言的交流着,“还能怎么办,好好认错,争取宽大。”
笑笑脸皱成个苦瓜样,拖着脚步走。再长的路都有尽头,差不多一刻多钟的时间,三人回到了酒楼,进了冷秋寒的房间。
冷秋寒往摇椅上一坐,开了尊口道,“说吧,怎么回事?”眼睛看着落尘,显然是要落尘来说。
落尘只得把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是那人没事找事,我们只是正当防卫。”
冷秋寒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笑笑和落尘精神紧张,心里如打鼓一般惴惴不安。半晌,冷秋寒淡淡的道,“出去前我交代了什么?”这回看的是笑笑。
笑笑咽了下口水,干巴巴的说道,“不准惹事。”
冷秋寒点头,“还记得呀,我以为你们出门忘带脑子了呢。”他们到东曼是为了找冰蝉以及与巫族算账,无论哪件事,在没确定行动方案前,冷秋寒都不想打草惊蛇,偏偏这两人还在大街上与人动手,一来得罪了东曼官府,二来万一周围有巫人在,他们岂不是自己把行踪暴露给了人家,简直是愚蠢至极。
笑笑和落尘不敢接话,冷秋寒怕自己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直接掐死他们,忍住火气道,“都回去闭门思过,没我的话,不准再出房门半步。”
笑笑和落尘点头应“是”,一溜烟的跑了。
之后数天,两人都乖乖待在房中一步不敢踏出,冷秋寒给落尘布置了一堆修炼功课,落尘心里暗暗叫苦,但碍于身上背着债,也不敢撒娇偷懒,这一认真,于法术修为上倒是精进了不少。
派出的鬼卫前前后后都回来复了命,东曼王宫的守卫并不算森严,冰蝉常年会向外散发寒气,位置倒也好找,但那结界却甚为棘手,七长老亲自前去查看过,却一无头绪,无法破解。冷秋寒听了回报,低头略挑了下眉,没说什么,挥手让众人退下,七长老退至门口,手扶门框停了脚步,张了张嘴,又想到了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吞下到嘴边的话,转身走了。
冷秋寒算了下日子,离落尘黑蛊发作的时间还有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他揉了下眼角,走到窗边看了看,今晚是初七,半个月亮挂在空中,偶尔飘过两三朵云,光线不亮也不暗。看了一会,冷秋寒左手捏了个诀,施法换了身夜行衣后瞬移去了东曼王宫。
顺着寒气毫不费力的找到放置冰蝉的密室,推门而入,见那冰蝉周围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隐约可见的结界气流如同一个透明罩子一般环绕在四周,冷秋寒使了专司破解结界的法术,伸出手探入结界,触手却感觉有股无形的气墙,暗中加了点劲,那气墙也随之增加了阻力,并有气流缓缓缠上了他的手臂,像是蛛丝一样慢慢收紧,冷秋寒知道不能强来,收回手,换了探知的法术,改用手掌覆于结界之上,试图找出结界的破绽。
半晌后,冷秋寒双手背于身后,他退后了两步,正要再次动手破除结界,脑中却传入了一段声响,“好久不见了,鬼王大人。”
“谁?”冷秋寒以意念回应。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鬼王大人贵人多忘事啊,吾等曾有一面之缘,不过,吾不过是一无名小卒,鬼王大人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冷秋寒细细辩了声音,仍是记不起在哪儿听过,当下也不纠结,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你便是那布界之人吧。”
那人倒也不意外,爽快的承认道,“不错,是吾所为。”顿了下,不等冷秋寒开口,接着道,“鬼王,这世事皆有因果,一切都是天命,吾劝您还是顺天而行吧。”
“什么意思?”冷秋寒皱了下眉。
那人沉默了一会,“鬼王今日还是请回吧,这冰蝉的机遇未到,鬼王就算强求了去,于他也未必是好事。”
“你在结界之中?”冷秋寒感觉到那人的气息是从结界上传来的,心中灵光一现,记起自己幼年时曾无意中看过一本记载着上古法术的古书,里面记着一种以元神为载体,设置结界的方式,但可惜只有只字片语,没有具体的记录,只略微提到此种结界除了杀了布界之人外,无法可破。
“吾以吾命为誓,设下这金池结界,早已与其融为一体。”那人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沧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三百年了,我已在此等候了三百年,鬼王,冥冥中一切都已注定,且顺势而为吧。”
冷秋寒暗自估量了一下,正在犹豫要不要硬闯时,那人又道,“相信我,他是命定之人,区区黑蛊,耐何不了他,他会有他的机缘。”
“你知道他是谁?”冷秋寒之前探过落尘的命格,只有一片浓雾,既看不见前世,也看不到未来。
那人笑了笑,“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吾不能泄露天机。”
“按你的意思,不用本王出手,他就可逃出黑蛊之劫?”
“吾只能说,请鬼王不要横生枝节。”那人说完,结界发出一阵亮光,冷秋寒一时不察,被气流卷了出来,密室的大门“嚯”的关上,那人又道了句,“鬼王保重!”之后便悄无声息了。
冷秋寒推了推门,那门上加了符咒,一时推不开,冷秋寒摸不清那人的来历,他的话又让冷秋寒心生疑虑,加之天色逐渐亮白起来,想了想,暂时先回了酒楼,打算找七长老商讨一下后再行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