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蓉引着林慕天去了太后寝宫的偏殿,红着眼睛道,“我们陛下因阜城一事深受刺激,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林慕天走到辰昊的床边,见他满头白发,毫无生气的仰天躺着,虽是睁着眼睛,但眼中并无焦距。堂堂一国之主,变成这个样子,林慕天心中自是唏嘘不已,他转身对曾蓉道,“那如今北辰是何人主事?”
曾蓉坐到床边,握住辰昊的手回道,“本宫乃一介妇人,如今朝中之事拜托给了丞相与大将军。”她把辰昊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虽是只做了三年的夫妻,但辰昊待她的好早已让曾蓉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他,若是辰昊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绝不会独活。
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想到林慕天还在,曾蓉用指尖抹了下眼眶,不好意思的开口道,“让林将军见笑了。”
林慕天不自觉的想到了叶子与杜心贝,这次来北辰,虽说有轩辕百里陪着,但面对魔人,能否全身而退,林慕天是半分把握都没有。看到曾蓉为着辰昊这般伤心,林慕天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为了所谓的忠孝仁义抛下妻子女儿。可当下的局势,如何能儿女情长得起来,只能说是万般不由人。
从偏殿出来,林慕天又去拜会了北辰太后,之后便与北辰丞相及大将军商讨如何应战魔人之策。可惜众人讨论来讨论去,也议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万全之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日一早,北辰大将军陪林慕天登上漠州城楼,为了护住漠州,北辰大部分的兵力都驻扎在了漠州的四个城门外,将漠州城团团围住,可即便如此,魔人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北辰大将军头痛不已。
“十万大军,在魔人眼中,不过是蚂蚁草芥,哎,实在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北辰大将军双手撑在护栏上,满眼的悲凉,他指了指城门外的精兵道,“魔人每次来袭,我们至少损失两万将士,如今这里只剩了不到三万。”
林慕天问道,“大将军是否清楚魔人的数量,几次交手之后,魔人的伤亡如何?”
提到这个,大奖金心里更是像堵了一块石头一般,他用力捶了下栏杆,恨恨的说道,“来袭的魔人不过数千而已,说来惭愧,我们竟是从未能伤得他们分毫。”
轩辕百里听了,撇嘴道,“魔人生来有法力护体,自然是不怕这些普通的刀剑兵器,大将军又何须自责呢。”
“话虽如此,可是老夫食百姓俸禄,却护不住漠州城,老夫深感有愧啊,对不起陛下重托。”北辰大将军越说越伤心,城楼上的北辰士兵也个个面露哀色,他们都是热血青年,一心要保家卫国,满腔的斗志,却抵不住魔人杀戮的步伐,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手足一个一个的倒下而束手无策,那种无助的绝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林慕天拍了下大将军的肩膀,安慰道,“有些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无愧于心就好。”转头看向轩辕百里,“百里,魔人有没有什么弱点?”
“弱点啊?”轩辕百里一手抵着嘴唇,想了好半天,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听说他们的眼睛非常脆弱,是全身上下唯一没有法力护体的地方,但不知道是真是假。”轩辕百里并未参与过天魔大战,对魔人的了解不多,只依稀好像听大哥与父王提过。
“眼睛?”林慕天摸着下巴道,“若是能抓一个魔人过来试一试就好了。”
轩辕百里跳出来拍着胸脯道,“这有何难,我去抓一个就是。”说着,使了云纵术,瞬间不见了踪影。北辰大将军被轩辕百里的身手惊呆了,抖着声音道,“好……好厉害……”他话音未落,就见轩辕百里又飞了回来,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个,知道魔人在哪儿吗?给指个方向行吗?”
北辰大将军及城楼上的士兵呆呆的一起伸手指向北面,轩辕百里抱拳说了声,“谢谢。”随即“嗖”的一声,又飞走了。
林慕天早就习惯了轩辕百里的来无影去无踪,对着空气道,“小心一些,不要蛮干,听到没有?”只听空中隐隐传来一声,“知道了,师父。”
大将军回过神来,突然朝着林慕天双膝跪倒,把林慕天吓得赶紧伸手拉他,“大将军这是做什么?折煞林某了,快起来。”
大将军不肯起来,不但他不起来,整个城楼上的北辰将士齐刷刷的都跪倒了,大将军抓着林慕天的手道,“令徒如此身手,北辰有救了,北辰有救了,老夫代表北辰百姓在这里谢谢林将军。”
林慕天手上使了巧劲,终于把人托了起来,扶大将军站好后,林慕天开口道,“大将军言重了,快让将士们都起来,大家起来说话。”
在北辰大将军的示意下,所有将士们站了起来,同一时间,轩辕百里回来了,手上抓着一个不断挣扎扭动的魔人,他飞回城楼,将魔人往地上一摔,对林慕天道,“师父,抓回来了,怎么试?”
被抓的魔人趁轩辕百里不注意,起身想要逃跑,被轩辕百里瞧见了,上去一踢一勾,又将他踹倒在地,随即施法变出一条绳索,将魔人五花大绑起来,一边绑一边念叨,“让你跑,我让你跑,再敢跑,看爷爷不打断你的小狗腿。”
等绑结实了,林慕天蹲下身,仔细打量了魔人几眼,问道,“你是在哪儿抓到的?有没有惊动其他魔人?”
轩辕百里回道,“这是个落单的,正巧被我撞上,就给抓了回来。”
林慕天点点头,伸手探向魔人的眼睛,那魔人立刻大惊失色,挣扎着往后躲,嘴里叫道,“识相的赶紧放了我,不然君上要你们好看。”
“君上?”轩辕百里也蹲下身子,拍了拍魔人的脸颊道,“你说的君上是不是刹天?”
“我家君上的名讳是你们能叫的吗?”提到刹天,魔人的气焰嚣张了起来,“连天君都不是我家君上的对手,你们最好赶紧放了我,本大爷心情好,说不定还能饶你们一命。”
“我好怕哦。”轩辕百里捏着嗓子说了一句,然后用力打了下魔人的头,撸着袖子道,“你个阶下囚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师父,我看也不用废话了,咱们直接动手吧。”
林慕天起身点了下头,对北辰大将军道,“麻烦大将军取些兵刃过来。”大将军二话不说,让手下抬来一堆兵器放到林慕天面前,“林将军请随意。”
被抓的魔人不是傻子,看这架势,心里清楚是要拿他开刀,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嘴里叽里咕噜的不停叫喊,轩辕百里嫌他烦,施法封了他的嘴,又按照林慕天的吩咐,把他绑在了一根柱子上。
林慕天从兵器堆里挑了把普通的弯弓,搭上箭,瞄准魔人的眼睛,那魔人吓得直接闭眼,林慕天唤了声,“百里。”
轩辕百里应道,“知道了,师父。”用法术撑开魔人的眼皮,林慕天一箭射去,直接洞穿了魔人的左眼,魔人虽然口不能言,但从表情可以看出,绝对痛得货真价实。
轩辕百里凑过去研究了一会,“师父,真的可以诶。”他用手指弹了下插在魔人眼中的羽箭,“要不要再试试其他兵器?”魔人听了这话,本来黑不溜秋的丑脸瞬间吓得惨白惨白的,手脚扭动得更加厉害。
林慕天拔了自己的佩剑,轩辕百里退开了两步,林慕天一个甩手,长剑刺中魔人的右眼,溅出了绿色的血液。魔人张大了嘴巴,吐了下舌头,脖子一歪,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轩辕百里就近探了下鼻息,把手指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嫌弃的说道,“这就死了,没用。”
林慕天取回佩剑,吩咐道,“好了百里,把他处理了。”轩辕百里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一簇蓝色的火焰,一把火将魔人的尸体烧了个干净。
“大将军,麻烦吩咐下去,让全军将士都知道,眼睛是魔人的弱点。”林慕天说完,又命轩辕百里去西林军营走一趟,把这个发现告诉张石,今后对战魔人,只对准他们的眼睛就是。
在林慕天驻守漠州期间,魔人来了两次,因知晓了魔人的弱点,没让魔人讨得什么便宜,双方都有损伤,局势不再是一边倒,这让北辰上下看到了丁点的希望,对林慕天、对轩辕百里可谓是感激涕零,北辰大将军更是言听计从,几乎把整个指挥权都让给了林慕天。
北辰宫内,太后的病情一天天的加重,最后竟到了药石无效的地步。在弥留之际,太后嘴里念的都是辰昊的名字,她握着曾蓉的手,流着泪,无力的交代后事,“王后,哀家去了之后,陛下就托付给你了,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王后,你答应哀家,一定要让陛下醒过来,不然哀家死不瞑目啊。”
曾蓉哭着应允,太后的呼吸变得越发的急促,她挣扎要起来,“扶哀家起来,哀家要去见王儿最后一面。”
在宫人宫女的伺候下,太后颤颤巍巍的走到辰昊的床边,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儿子,太后克制不住悲痛的心情,扑到在辰昊身上,不停的摇晃他,喊着,“昊儿,母后要走了,你醒醒,你看母后一眼,昊儿,母后求你了,醒醒吧。”在场之人见了此情此景,无不潸然泪下。可任凭太后怎么呼唤,辰昊依然是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一般,直直的看着床顶。
太后在不舍与担心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走的时候睁着眼睛,双手紧紧的抱着辰昊,宫人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二人分开。曾蓉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北辰宫内敲响了丧钟,沉重的声音盘桓在王宫上方,久久不散。
辰昊病着,太后的丧事由曾蓉一手操办,因魔人的危机并未解除,一切只能从快从简,太后停灵七日后便出殡,由大军护着,将梓棺送入了王陵。北辰太后一生顺风顺水,执掌北辰后宫几十年,到了晚年,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自己的女儿,后因魔人之乱,落得个无子无孙送终的结局。后人议起此事,都道北辰太后年轻时做事太绝了,种下了恶因,到头来给自己结出个这么悲凉的恶果,可见人啊,还是要淳良一些,不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在太后“五七”那天,辰昊终于醒了,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忍住浑身的酸痛,慢慢撑起身子,见室内无人,哑着喉咙唤了声,“来人。”
守在门口的宫人听到声响,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里头再次传来辰昊的声音,宫人晃了晃头,半是疑惑的开了条门缝,往里一看,见辰昊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好在反应够快,推开门进去一下跪倒,喜极而泣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着,“陛下终于醒了,老天保佑,陛下终于醒了。”
辰昊有点头痛,他揉着额角,指着窗外道,“什么声音,像是在做法事。”
宫人抹着眼泪道,“陛下,今儿是太后的五七,高僧们正在为太后超度。”
“什么?”辰昊一下瞪大了眼睛,唰的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大步跑到宫人面前,揪起他道,“你说是谁的五七?在为谁超度?”
宫人抽泣了两声,“陛下,是太后,太后娘娘薨逝了。”
辰昊愣住了,放开宫人,身形晃了两下,宫人赶紧扶住他,辰昊急促的吸了两口气,突然甩开宫人,发狂的奔了出去。他一路奔到寝宫正殿,只见里头十六位高僧嘴里念念有词,王后曾蓉披麻戴孝,灵台上摆着太后的牌位,辰昊呆呆的往前走了两步,噗通跪下,用力喊了一声,“母后!”随即放声大哭。
曾荣见了辰昊,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一头扑进辰昊的怀里,哭喊着,“陛下,您终于醒了,陛下……”
辰昊单手抱住曾蓉,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满腹心酸的问道,“母后是怎么去的?”
曾蓉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回道,“母后是抑郁而终,她临死前还记挂着陛下。”
听了这话,辰昊是越发的伤心了,跪在那里一直哭到法事结束。在曾蓉的好言劝慰之下,辰昊平复了心情,开始询问魔人之事。得知林慕天带兵过来增援,并找到了魔人的弱点,辰昊总算是舒出一口气,吩咐内官,请林慕天进宫,他要亲自表达谢意。
见面之后,辰昊抛开自己的国主身份,给林慕天深深的作了一揖,林慕天忙道,“陛下折煞林某了。”
辰昊坚持把礼行完,郑重的说道,“林将军对北辰的大恩大德,寡人悯感五内,北辰百姓会永远记住这份恩情。”
林慕天双手扶起辰昊,“陛下言重了,此乃人界之事,西林也好,林某也好,都不会袖手旁观。”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随后分宾主坐下,辰昊因大病初愈,又是一头白发,看上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多岁,他询问了目前的局势,林慕天一一做了回答,辰昊听得连连点头,不时的伸手抚摸自己的鬓角。
在林慕天告退之后,辰昊又宣北辰大将军及丞相进宫,直截了当的问道,“这番魔人入侵,北辰共计损失了多少将士及无辜百姓?”
大将军与丞相对视之后,丞相先道,“经过核算,有三座重要城池、七座中等城镇、十六个村庄遭到了魔人的毒手,受害的百姓不下十五万。”
林慕天又看向大将军,大将军拱手道,“我们损失了一半兵力,大约不少于二十万。”
辰昊听了两人报出的数字,不禁苦笑道,“没想到损失会如此的惨重。”这些还只是受害的人数,不包括经济损失,仔细计算一下,北辰的国力是倒退了五十年不止。
“罢了,寡人累了,你们先退下吧。”辰昊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进内室,他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宫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
辰氏祖先在三千年前建立了北辰国,最初不过是个不足万人的小国,经过一代一代国主的努力,北辰逐渐壮大强盛起来,直到与东曼、南月、西林四足鼎立,四分天下。可谁能想得到,千年的基业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被魔人毁去了大半,若不是西林及时伸出援手,北辰离亡国不过就是一步之遥,这让辰昊情何以堪,他堂堂一个国主,无能到眼睁睁的看着百姓遭难而束手无策,他好恨啊。
辰昊使劲捶了自己两下,魔人未灭,魔君蠢蠢欲动,自己凭什么来庇佑北辰的子民,难道要一直靠西林的施舍吗?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就算两国间有秦晋之好,真到了危机关头,能力有限的时候,谁又知道西林还会不会顾念往日的旧情呢。辰昊想了一个晚上,为了北辰的黎民百姓,似乎已经是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