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在春暖花开的四月初,北辰七公主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来到景城,她并未急着入宫,而是住进了西林的行宫,因为辰昊在国书上写得很清楚,七公主虽说是来做妾的,但这是北辰体恤落尘的难处,加上公主识大体,愿意屈居妃位,但无论如何,七公主是北辰的正经公主,西林要顾及北辰的国体与面子,就算是妾,也得用八抬大轿将公主从正门抬入王宫,并举行婚礼,拜天地、祭太庙。
这些要求并不算太过分,落尘自然是照单全收,并破天荒的在贵妃的位分前再加了封号,将七公主封为宸贵妃。月子珊听闻后差点没咬碎一口贝齿,听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而后宫其他嫔妃也都不敢再小看这个还未入宫的新任贵妃娘娘。
上官昭仪来给月子珊请安,走入鸾凤宫就觉得气氛不对,整个宫里都是静悄悄的,宫人宫女皆低头看地。桃红见了上官昭仪,像是见了亲人一般,以从未有过的热情迎了过来,拉着上官昭仪的手道,“昭仪娘娘,您来了正好,劝劝王后娘娘吧,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进过一粒米,就是心里不舒服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上官昭仪跟着桃红快步走入殿内,只见月子珊一脸淡漠的歪在贵妃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上官昭仪稳定了一下心神,过去请安道,“臣妾给王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月子珊侧头看了眼上官昭仪,有气无力的抬手道,“是妹妹来了,起来坐吧,桃红,看茶。”
上官昭仪便在贵妃榻边的锦凳上坐下,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娘娘还在为北辰公主的事烦心吗?”
月子珊苦笑道,“本宫烦心有用吗?明日公主就要进宫了,宸贵妃,陛下可真给北辰面子。刚去了一个王后,又来一个宸贵妃。”
上官昭仪本想劝月子珊两句,谁料月子珊自己岔开了话题,“妹妹在长乐宫住着还习惯吗?”按理说长乐宫应该给北辰七公主留着,可是月子珊不爽,硬是缠着落尘点头答应将长乐宫赐给了被晋封为昭仪的上官才人,原先姚昭仪的祥和宫则空着,因为大家都嫌晦气,谁也不肯搬去居住。
“臣妾以前常去长乐宫,怎么会不习惯呢。”上官昭仪见月子珊干咳了两声,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递到月子珊嘴边道,“娘娘,润润嗓子吧。”
月子珊半撑着身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躺回去之后,舒了口气道,“住着习惯就好。”倒是这鸾凤宫,月子珊住的很不舒服,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怎么了,月子珊总觉得这宫里凉飕飕的,有双眼睛在暗中一直窥视着自己,为此她晚上都不敢让宫女熄灯,并让守夜的宫女就坐在她的床边,不然无法安睡。
“娘娘,长乐宫给了臣妾,那北辰公主的宫室可有安排了?”上官昭仪轻声问了一句,月子珊抬了下眼皮,淡淡的回道,“本宫这几日身子不适,便交代了内务处全权安排,你不问,本宫倒忘了,桃红!”月子珊扬声唤来桃红,问道,“宸贵妃的宫室是哪处啊?内务处可有安排妥当?”
桃红眼神闪烁了一下,尽量控制着自己的不满,语气平平的回道,“奴婢问了内务处,说是陛下亲自安排的,将永寿宫赐给了宸贵妃。”
“永寿宫?”月子珊一下子火了,怒道,“那不是按照太后仪制建造的宫室吗?陛下怎么能将永寿宫给她,真是乱了章法!”月子珊狠狠的捶了下贵妃榻,“这算什么?还是要压本宫一头吗?”永寿宫是月瑶夕住过的宫殿,月瑶夕去世后,落尘下旨重修永寿宫,规模比鸾凤宫还要高出一截,宫里众人皆知,自此之后,永寿宫可就算是太后的寝宫了。
见月子珊动怒,鸾凤宫里伺候的宫人宫女瞬间跪倒,齐声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桃红则小声的说道,“内务处管事说,陛下原先定的是长乐宫,可是娘娘不肯,其他的宫室规格又不够贵妃仪制,因此就先让宸贵妃住永寿宫,等再修出一处宫室后,再让宸贵妃搬家。”
“谁说没有宫室,以前淑妃的宫室呢?”月子珊问道,桃红叹了口气,无奈的回道,“淑妃的宫室早就荒废了,里头杂草丛生的,内务处就把它改作了冷宫。”
“那也不能是永寿宫啊,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住都住了,以后还想赶她出去吗?陛下真是糊涂了,既然要修葺宫室,就不能让她在其他宫里先凑合一下,非得是永寿宫不可吗?”月子珊捂着胸口,上官昭仪见状,赶紧灭火道,“娘娘息怒,想必陛下没有娘娘想得那么细致。娘娘也知道,咱们陛下一贯于小事上不怎么在意,对后宫的事管得也少,怕是一时没想到永寿宫代表的意义,娘娘就不要生气了,这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怎么转圜?她若不搬,难道本宫还能强逼她迁宫不成!她的背后有北辰撑腰,到时候怕是连陛下也拿她没办法。”月子珊无力的躺回贵妃榻,“本宫知道,北辰国主和太后就不想让本宫有太平日子过,说不定是北辰国主指定要永寿宫给他妹妹做寝宫,陛下拒绝不了,随意找个托词说其他宫室规格不够。”
上官昭仪轻轻揉着月子珊的肩膀,贴在她耳边说道,“娘娘,永寿宫现在的规格是超过了鸾凤宫,可娘娘应该记得,当初永寿宫还不如长乐宫呢。要说这后宫中最大的宫室该是先王所住的龙宁宫,陛下继位后选了朝阙宫为寝宫,那朝阙宫原先不过是太子寝宫,内务处为此费了不少心思,用了一年的时间,将朝阙宫扩充得比龙宁宫还大,倒是龙宁宫缩减了不少。既然有了先例,娘娘不如命内务处,不着痕迹的慢慢将永寿宫缩减成符合贵妃仪制的宫室,把那龙宁宫按着太后寝宫的仪制修葺一番,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上官昭仪说到一半时,月子珊的眼睛就亮了,等她说完,不禁拍了下上官昭仪的手,赞道,“妹妹真是好心思,一下子就解决了堵在本宫心里的难题,如此甚好,将来陛下问起来,本宫进退都有路走,就是那北辰公主,我们的宸贵妃,也挑不出什么理来。桃红,还不去内务处,按着昭仪的话吩咐他们,让他们仔细点,要是办砸了此事,本宫就将他们统统发配苦役司,去吧。”
辰安死后,无论内务处的人怎么示好,月子珊都坚决不肯再用辰安的旧人,她将里头清理了一番,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进去,如今要操办此事,不怕内务处会阳奉阴违。
北辰七公主在婚礼之后住进了永寿宫,第二日便来鸾凤宫给月子珊请安,她身穿一条浅粉色的宫裙,头上戴着五尾金凤冠,凤嘴里衔着的居然不是东珠,而是夜明珠。她款款走到月子珊面前,盈盈下拜,嘴里轻声道,“给王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说完,行了大礼,她身段轻盈婀娜,行起礼来如行云流水一般,在座的不少嫔妃都不自觉的被她吸引,等她行完礼抬起头来,月子珊仔细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北辰公主眉如远黛,肤白如脂,眼睛又圆又亮,如同星辰一般闪着光芒,鼻子挺直,小嘴如樱,比辰安美了不知多少倍,说她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桃红见月子珊盯着北辰公主,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服,小声提醒道,“娘娘,贵妃还跪着呢。”
月子珊赶忙正了正神色,端庄的说道,“妹妹免礼,既然入了宫,就是自家姐妹,无需多礼,在宫里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和本宫说,不要客气。”
北辰七公主,不对,该称为宸贵妃了,只见她微微一笑后再次拜倒,口里念着,“那妹妹就先谢过王后娘娘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可听在月子珊的耳中,心里不禁涌上了一丝苦涩,如此完美的一个女人,也不知一向清心寡欲的陛下,这回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心了。
众嫔妃在月子珊的示意下,与宸贵妃一一见礼,宸贵妃脸上始终维持着笑容,她语气自谦,倒是并未仗着自己公主、贵妃的双重身份而有所托大,对谁都是轻轻柔柔,嘴里喊着姐姐。她年纪不大,今年刚满十八岁,单名一个芸字。辰芸在来西林之前,北辰太后就命人给她普及了西林的后宫,并且着重介绍了月子珊,再三嘱咐她,在顾好自己的同时,不要忘了给姐姐辰安报仇。
辰芸对此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对北辰太后无甚好感,父王过世后,因着母亲与太后之间的陈年过节,自己的生活一落千丈。按照北辰仪制,公主过了十五就可议婚,可北辰太后半点表示也没有,母亲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无奈受制于人,母女二人看人脸色过活,心里憋屈。
这回被辰昊嫁到西林,辰芸哪会不知辰昊与太后没安什么好心,明知西林王后月子珊与姐姐辰安不对盘,自己嫁过来,月子珊肯定会把自己当成眼中钉,他们还让自己和她斗,自己凭什么同人家争,辰安那么聪明,都拿月子珊没办法,可见月子珊的城府心计有多深,她在西林后宫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自己新来初到的,她不给自己挖坑就不错了,还想指望自己斗倒月子珊,真是痴人说梦。
临行前,母亲特地关照了她,语气酸涩的说道,“芸儿,你进宫后万不可与王后作对,母亲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当年仗着你父王的宠爱,得罪了王后,如今在宫里活得还不如个宫女。所以芸儿,你要记住,辰安是辰安,你是你,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而代之,那就与她好好的和平共处。你不用管母亲,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母亲会顾好自己,只要你好好的,在他们看来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会为难母亲,听到没有?”辰芸含泪应允了柔贵人,抱着柔贵人哭了很久,母女两个心里明白,明日一别,怕是有生之年再无见面的可能,柔贵人不停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因着这么想,辰芸脸上的笑容更暖了,给嫔妃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回去后都私下议论,说这个北辰公主与先王后倒是完全不同,辰安给人的感觉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辰芸则温和许多,更像是个邻家妹妹。
虽说辰芸貌美如花,落尘倒也没有显示出特别的宠爱,他如往常一般,大多时间都一个人宿在朝阙宫里。因天气暖了,落尘搬出了暖阁,住回寝殿,不知是认床还是怎么了,一连数日都睡不安稳,夜里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有一日晚上,他梦见自己在个陌生的地方,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用手探路走了许久,直到口干舌燥,两腿发软,也未找着出口。放声喊了两下,只听见回声在耳边久久不散。
过了一日,他又梦到自己曾经梦见过的那个红发红眼黑衣人,这回他笑得很是猖狂,而自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绳索给绑住了手脚,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在自己面前舞着把大刀,就在他的刀刃将要划过自己的喉咙之际,外面平地炸了声雷,将落尘给惊醒了。
落尘睁开眼睛,感觉身上的寝衣被冷汗浸透了,一摸脑袋,连头发也湿了。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还特意看了下手掌,见手上没血后,心跳得没有那么快了。起身下床,走到窗边,冷风从窗缝中渗进来,吹得落尘忍不住抱紧了自己。他推开窗,见外头电闪雷鸣的,瓢泼的大雨“啪嗒啪嗒”敲击着地面,房檐上成串的水珠往下滴,顺着墙角流向地坑。
落尘最后的睡意不知是被冷风吹走了,还是潜意识里担心再次梦见黑衣人,不愿再睡,总之那天晚上,他记得自己是看了一夜的折子,第二日文武百官,包括林慕天都惊讶于他的工作效率,以为他开挂了。
之后平静了几日,就在落尘以为自己不会再做奇奇怪怪的噩梦之后,他居然梦见了一头其丑无比的怪物,在追着自己的宠物——白麒撕咬。先说一下白麒,自打蛮族首领敬献给西林,而白麒又对落尘表现出臣服之意后,落尘就把它养在王宫别院里,有时间就去看看它。白麒倒也温顺,平日里悠哉悠哉的自己在行宫的花园里闲逛,偶尔会消失几天,落尘来了之后,就跟着他寸步不离,不时的伸脖子蹭他两下,若是落尘许久不去,见了面还会嘴里叽叽咕咕的叫唤几声,像是在抱怨落尘忘了它似的。
与白麒相处久了,落尘自然而然的将它视为自己的宠物,宝贝得很,让人日日回禀白麒的状况,如果一连十天半个月看不到,就会忍不住想它,再忙也要抽时间去行宫看它,陪它玩耍半日。
见到怪物欺负自己的白麒,落尘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那怪物像是野牛,但体型比野牛大了一倍,有着巨大无比的铜眼,鼻子宽大,喷着粗气,头顶有个尖角,整个身子都是黑褐色的,嘴里还会喷火。
他见落尘挡在白麒的面前,低着头用蹄子刨地,发出警告般的低吼声,像是在催促落尘快快离开,不然就要你好看。白麒在落尘身后用头轻轻蹭他,意思是叫他让开,落尘站着不动,一心要保护白麒,怪物见了,不再客气的飞扑过来。
落尘手上捏了诀,打出一道光柱,那怪物身形虽然庞大,但是动作利索,在空中灵活的避开光柱,又往上蹿了蹿,像是泰山压顶一般的朝着落尘坠下。落尘抬头,倒退了三步,怪物一个转身,两只前蹄往落尘胸口踢来,落尘赶紧凝气于掌,徒手挡下怪物的一击,顺势抓住怪物的双足,用力一翻手,将怪物甩飞出去。
那怪物并不死心,张开嘴,猛的喷出火来,落尘来不及凝结气墙,眼看要被火焰烧到,白麒反应迅速的用嘴叼住落尘的衣袍,往上一甩,将他抛到背上,随后撒开四蹄往空中飞,险险的避了过去。白麒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带着落尘往怪物俯冲下去,怪物再次喷火,白麒左绕右绕的躲开,眼看要与怪物正面撞上,落尘突然醒了,两眼瞪着床顶,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飞快,他从床上跃起,抓了衣服就往行宫跑,让伺候的宫人宫女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落尘怎么了,玄日见状赶紧跟了过去。
落尘骑了马,一口气跑到行宫,见白麒好好的在园子里睡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无力的翻身下马,盘腿坐下,就靠在白麒的身上睡了过去,让后头的玄日哭笑不得,只好命人送了锦被过来,在旁边守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