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渐渐平静了下来,丞相怕事情再有变卦,竭力要求落尘尽快登基,但林晟的事让落尘多少有些惆怅,加上林震还未出殡,落尘同意先接任西林王位,但登基典礼的仪式则需等林震的丧事结束,满了孝期之后再做商议。
谁也不曾料到,当初周丫村那个傻不愣登的乡下小子,居然有朝一日,会成为称霸一方的西林国主,落尘闲时回忆自己的过往,觉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也许等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流着鼻涕,在院子里跟狗玩得一身泥的傻小子。
作为新任的西林王,按理应该搬入林震寝宫的落尘怕自己触景生情,坚持要住在朝阙宫里,内官摸不清落尘的脾气,不敢顶撞他,只得依了落尘的意思,将朝阙宫重新布置了一番,至于林震的寝宫,则暂时封了起来,留作他用。
落尘选了朝阙宫为寝宫,那辰安就不能继续住朝阙宫了,因落尘还未正式封后,辰安无法入住王宫寝宫,又不能去东平宫跟月子珊她们挤,只得挑了个离朝阙宫最近的宫院,临时搬了过去。
如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埋怨道,“陛下是什么意思,早些封了娘娘为后,不是能名正言顺的入住鸾凤宫,这么搬来搬去的不嫌烦吗?”
辰安站在窗下,看着外头尚未开花的桂花树,淡淡的道,“陛下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够猜测的,且等等吧。”
“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先王生病是淑妃母子做的手脚,和小主子们无关,难道陛下还会相信那些流言不成?”如意收拾好了床铺,开始将玉器古玩一件一件小心的放到博古架上,吉祥在收拾辰安的首饰,听如意说个不停,忙出声提醒道,“如意,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惹得娘娘不快你才开心是吗?”
如意刚想争辩,抬头看到辰安一脸的落寞,讪讪的停了口,“娘娘,对不起。”
辰安摇摇头,“没事,知道你无心的。”如意从小伺候她,两人情同姐妹,如意心直口快,但心里想的都是她,辰安自是不会与其计较,“那些东西不用拿出来了,这里不会是长久居住之处,随便放两样就行。”
退一万步,落尘就算不封她为王后,也必是四妃之一,到时候会有其他的宫室分配,算算也没几日,何必麻烦呢。
林震的丧事按部就班,通知了其他三国,都派了使臣过来悼念,只是因路途遥远,没赶上出殡之日。
林震出殡那天,本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在棺木出宫后,突然风云变色,下起了漂泊大雨,好在礼官准备充分,撑起了巨大的毡布,没让林震的棺木淋到一滴雨。
只是苦了送殡之人,个个被淋得从里湿到外,落尘捧着灵位,有内官替他打伞,他慢慢的走在棺木之前,伴随着哀乐一步一步走向王陵。将棺木停放到地宫,落尘看着巨大的墓门缓缓的降落,将他与林震隔在了两个世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当地宫之门被封死之后,有工匠提着泥浆沿着缝隙往下浇灌,从此之后,他的父亲将长眠于此,而他,也将背负起西林的社稷重责。
在丧礼之后,最让落尘头疼的是怎么处置叛乱的林晟等人。弑君弑父,犯上作乱,无论哪条都是杀头的大罪,林晟就是死十次都不够的,可落尘犹豫了,他不想自己继位后发布的首道旨意就是下令处死自己的亲弟弟。
因为一直拖着,刑部的主事不知如何决断,文武百官对此事也是议论纷纷,有说落尘顾念手足情谊的,有说落尘心慈手软的,长久下去,怕是会影响众臣对落尘的态度,于是林慕天进宫求见落尘,见了面二话不说的直接发问,“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林晟等人?”
落尘没想到林慕天会这么直接,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慕天则盯着不放,“此事陛下不能再拖了,林晟等人犯的都是死罪,陛下难不成要对他们网开一面?”
落尘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已,他叹了口气,从御座上下来,“慕天哥哥,这事就一点都没转圜的余地吗?”
“转圜的余地?”林慕天皱了眉,“陛下是什么意思?林晟弑君篡位,证据确凿,加上他对您下蛊一事,哪怕是斩首,都是便宜了他,按律该判车裂之刑。”
“他毕竟是我弟弟啊。”这几日,落尘不时的会想起刚入宫时,林晟对他的好,想着想着心就软了,他恨林晟下毒杀了林震,可真要判林晟死刑,落尘又下不去手了。
“弟弟?陛下难道忘了,您这位弟弟可是一门心思的想您死啊,他对您可没半点手下留情过,您又何必纠结着过去那点情谊不放呢?”林慕天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万分痛苦的,林晟也是他的弟弟,他心有不忍,可想着若是这么放过林晟,万一哪天让他东山再起,不就放虎归山了,斩草务必除根,为了落尘,林慕天不得不逼自己狠心。
落尘看向林慕天的眼睛,“慕天哥哥,都说天家无情,每个王位的下面都是尸骸遍野,血流成河,真的要这样吗?那将来我的孩子,是不是也会手足相残?”
这个问题让林慕天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后说道,“陛下,有得必有失,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世间尊荣,那就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平民百姓生活贫苦,但可享亲情欢乐,王室看着风光,人与人之间却冷漠如冰,充斥着阴谋算计,老天是公平的,就像鱼与熊掌一般,不能兼得。
“罢了,此事就放明日早朝再议吧。”落尘揉了下眉心。
林慕天见落尘疲累,不再盯着不放,而是换了话题道,“登基典礼不能再拖了,陛下明日把此事也一并议了吧。”虽说如今以晋王为首的那票藩王,无人有胆来挑衅落尘的王位,可没正式祭过天、拜过太庙,不算是名正言顺,林慕天不想再有什么变故,于是催促着落尘,“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陛下就不要再犹豫了。”
落尘嗯了一下,聊完正事,兄弟二人开始闲话家常,落尘道,“慕天哥哥,过了年你也三十了,是时候该成个家了,不是说三十而立嘛,有没有中意的,我给你做媒啊。”齐陌言的儿子一岁多了,安妮肚子里又怀上了,把齐陌言乐得都快找不着北。自己也有了一双儿女,兄弟三人中,只有林慕天还是形孤影单的一人。
林慕天没想到落尘会提起这茬,眼神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道,“这个问题我还没考虑过,等等再说吧。”
“还等?时间不等人,你喜欢啥样的,说个标准,我给你留意着,西林里找不着,让齐大哥给你去其他三国找,大陆上这么多女孩,还怕找不到你想要的,关键是你得有心。”落尘没说的是,他和齐陌言打赌,一定要在一年内将林慕天推销出去。
林慕天想转移注意,说道,“你先别操心我的事,立后以及你那票侍妾的名分你考虑好了没有?”
落尘嘟了下嘴,“差不多了,哎,你别把话扯到我身上,说的是你的终身大事,什么要求,好好说。”
林慕天见躲不过,觉得有些头疼,“没有啥要求,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
“你别拿缘分说事,齐大哥好一些,安妮嫂子是他自己相中的,你看我,成亲前哪里见过辰安她们了,还不是成了夫妻,你要么就自己找,要么就让我们帮你找。”
“行行行。”林慕天连连挥手,“我自己找,你们别添乱了。”
“好,给你半年时间,要是你不能给我娶个嫂子进门,我就下旨给你指婚了。”做了国主的好处就是可以滥用职权,落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第二日早朝,对于如何处置林晟,文武百官难得意见一致的要求落尘对其处以极刑,丞相道,“林晟所犯的弑父、弑君、谋逆都是大罪,按照西林律例,此等大罪连大赦都不能减免,就请陛下尽快下旨处死林晟,以正典型。”
“是的,陛下。”御史大夫跟着出来道,“陛下,此例不能开,若是轻饶了林晟,以后诸藩王群起而效之,天下必将大乱啊。”
众臣跟着附和,落尘无奈的将眼神投向林慕天,谁知林慕天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看到,落尘只好硬着头皮道,“众爱卿言之有理,可林晟毕竟与寡人是兄弟,是手足,先王殡天不足百日,此时处死林晟,寡人心有不忍。”
“陛下。”听落尘话里话外还想着给林晟找条活路,林慕天躬身道,“陛下顾念林晟为手足兄弟,可林晟却视亲情为无物,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陛下即使放过他,他也不会心存感激,说不得还会伺机而动,陛下万不可放虎归山。”
文臣武将都这么表态了,落尘也无法继续维护林晟,只得道,“罢了,此事交由丞相及督察使全权负责,你们拟定了刑责后呈上来便是。”
说完了林晟的事,接着便开始讨论登基大典,礼官将所选的吉日呈报给落尘,落尘因刚才的事心情不怎么美丽,随手指了一个道,“就这日吧。”礼官俯身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很快,丞相等人对于如何处置林晟有了一致意见,平衡了律法与落尘的顾虑,也为了保全王室的颜面,没有判处林晟斩立决,而是给了他一个比较体面的死法——绞刑。三日之后,内官捧着五尺麻绳去了关押林晟的大牢,宣读了旨意,林晟眼如死灰般的坐在地上,在事败那日,他就预见到了自己的下场,这段时间,每每想起林震死前的痛苦样子,林晟就不断的自责。
他真的是丧心病狂,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落得如此下场,想必世人都会唾弃他,不会有人同情他。可若是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林晟知道,自己还是会走上这条不归路,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注定了不成功便成仁。
麻绳勒上脖子,呼吸变得困难,眼前不断的闪过儿时的回忆,林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在咽气的瞬间,眼角滑落了半滴眼泪。内官检查完尸首,确定林晟已死,挥手道,“陛下有旨,带下去厚葬了。”
至于同谋的庆王、都太尉、元威等人,顾念着庆王年纪大了,又是落尘叔公辈的,只贬为庶民,圈禁在封地的王府内,都太尉及元威则被判了斩邢,三族内男性子侄皆被流放充军,女眷没为官奴,发配去了各个世族大家。
至于淑妃,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林震的女人,是落尘的长辈,落尘不方便处置,交给了贵妃,贵妃倒也不客气,直接命人给淑妃送了白绫、毒酒和匕首,让她自己选一样,体面的上路吧。
处理完了林晟谋反一事,有言官上奏,请求落尘尽快拟定王后人选,以便在登基那日一同行封后之礼。落尘倒没什么纠结的,辰安是他的正室,自然是王后的不二之选,再说辰安之前就被林震钦点,管理后宫事务,打理的是井井有条,能力毋庸置疑,她做王后,相信一定能够承担起**的职责。
选定了王后,其他的侍妾们也不能放在一边不管,落尘封了月子珊为贵妃,毕竟是南月的郡主,自己的表妹,不能委屈了她。至于剩余侍妾的封号,落尘懒得费心思,交给了辰安负责,辰安便按她们的家世背景依次圈定了品级,其中姚氏的品级最高,为四妃之下的昭仪,落尘看过之后没什么意见,大笔一挥,“准奏”。
辰安见落尘心情不错,于是大着胆子道,“陛下,那元鸢怎么处置?”虽说她是被淑妃利用的,但给落尘下蛊却是证据确凿的事实,就算不定她个死罪,打入冷宫也是难免的。可偏偏那日元鸢被淑妃踢晕后,御医诊出她怀了身孕,这下辰安为难了,不敢轻易处置,只好来讨落尘的意见。
落尘皱了眉,“元氏一族已经破落,逐她出宫等于是将她贬为官奴,罢了,就给她才人的封号,让她生下孩子,在宫里聊度残生吧。”
辰安点头,“陛下仁慈。”
回了寝宫,刚进门如意就遣退了殿内的宫人宫女,关了门后对辰安道,“娘娘,那元鸢有了身孕,若是生下王子,不是给我们小主子添堵嘛,娘娘何不进言,让陛下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处置了,不是更好。”
辰安冷笑了下,“元氏一族是罪人身份,就算让她生了王子,一个没有母族依靠的孩子,能成什么大事。再说了,宫里这么多女人,总有几个肚子争气的,本宫能防一个,还能防了全部不成。让她生下孩子也好,有命生未必有命养。”
“娘娘的意思是?”
“大宝需要几个给他卖命,替他奔走的兄弟,本宫的身体本宫清楚,以后怕是难以给大宝添弟弟了,倒不如收养几个,不过是费些心思教导罢了。”辰安的几个叔父就是她奶奶养大的,现在是她父王的得力助手,与其死防严守,不如收为己用来得高明。
“娘娘说的是,那就让元鸢的肚子替小主子养个好奴才出来吧。”
分封的旨意传到后宫,桃红送走了宣旨的内官,回头对月子珊道,“娘娘,您真是料事如神,居然猜得分毫不差。”
月子珊理了下裙摆,“辰安是太子妃,又是北辰的公主,封后是大势所趋,没什么好惊讶的。至于我,因着姨母的关系,陛下多少会有所偏袒,况且我好歹是南月的郡主,给个四妃的名分也是给南月面子。姚氏与辰安的关系好,辰安有心培养她做心腹,自是不会亏待她,只要姚氏肚子争气,以后说不得能捞个四妃的名分,和我平起平坐。”月子珊看了眼东平宫,封为贵妃,落尘把鸾凤宫边上,原先是李贵妃居住的长乐宫赐给了她,等登基大典之后,她也要搬家了。
“倒是元鸢,我们之前猜她肯定会被打入冷宫,没想到陛下封了她才人的名号,便宜她了。”桃红开始收拾月子珊的衣物,将一些不用的打包进箱子,“你说王后是怎么想的?居然能容得下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月子珊见桃红要把一条洒金洋红的裙子收起来,忙道,“这条留着,我过几日要穿。”桃红便把裙子放回衣柜,月子珊道,“辰安的心思不是轻易能够猜透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元鸢母子的身上必然有她图谋的,不然她可不会留着这个祸害碍自己的眼。”
“不过娘娘,您也得加把劲,快些怀个小王子,你看先王的这些嫔妃,有了王子的能跟着儿子去封地上享福,只有公主的也能去公主府养老,而膝下空空的就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后宫中的女人,只有国主在位时风光,一旦国主过世,就得看自己的肚子以前是不是争气了。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够的,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