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走进书房,习惯性的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人后,他舔了下嘴唇,从怀里掏出几本账册,双手递给林慕天,“林将军,这是最近一季度的账本,我家少爷让我给您送过来,请您闲暇时过目核账。”
林慕天接过,随手放到桌案上,揉了下额角,“我和你家少爷说过,生意上的事他做主就行,没必要送账本过来,我可没时间看。”
王奇背着手,“那不行,亲兄弟明算账,您可以不看,但我们不能不送。”齐陌言起家的本钱是林慕天提供的,不管林慕天同不同意,齐陌言给了他一半的股份,每月的盈利都照这个比例存到林慕天的名下,或是以他的名义购置私产。
“行了,我知道了。”林慕天放下手,“还有其它事吗?你家少爷回来了没有?”落尘的生辰宴后,齐陌言出发去了黑水教,连新年都没来得及赶回来。
王奇点头,“这是我来的第二件事,我家少爷请林将军方便的时候过府一续,当然,是越快越好了。”
林慕天把账本收到暗格里,“行了,那就现在吧。”
让王奇先走,林慕天等了片刻,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这才从角门出了将军府,在景城里绕了几圈,确定没有盯梢的之后,快速的闪入了齐府。
齐陌言的房间内,莫离非正坐在圆桌边,和齐陌言两人大眼瞪小眼,林慕天进来后,齐陌言忙不迭的说道,“行了,正主来了,你们聊吧,我还有一堆的帐没算呢,不陪了。”他挥着手一溜烟的跑了。
莫离非抬眼看了看林慕天,他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林慕天朝他点了下头,坐下后说道,“想必该说的陌言已经同你都说了,你过来景城,可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我不明白。”莫离非一字一顿的说了四个字。
林慕天笑笑,“什么不明白?”
“不明白你为何要把一切拱手让人。”即使齐陌言已经告知了林慕天与落尘的关系,可莫离非依然想不通,林慕天谋划了这么些年,怎么就甘愿送给他人做嫁衣了。
林慕天没有马上回应,他把茶壶放到桌子中间,然后把茶杯围着茶壶放了一圈,端起茶壶,倾倒壶身,快速的绕了一圈,然后放下茶壶,指着杯子说道,“你看,明明是一样的时间,可这杯里,有些水多,有些水少。”
莫离非眼皮都没动一下,“你想说什么?”
林慕天看向莫离非,“没什么,有些感慨罢了。”他拿了一杯茶,随后又给莫离非递了一杯,“我和落尘的关系你应该清楚吧。”见莫离非点头,林慕天继续说道,“老头子对落尘的心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落尘就是那分得茶水最多的杯子。”而他,是最少的那杯。
“那又如何?”莫离非不太明白林慕天的意思,“西林王宠爱落尘,和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林慕天放下茶杯,续了水,“照现在看来,老头子估计会把王位传给落尘。”
“是呀,不管传给谁,总之不会传给你,所以才有了我们的计划,不是吗?”莫离非被林慕天绕得有些头晕。
林慕天抿了下嘴唇,“我不想同落尘争。”如果对手是林俊或是其他任何一个王子,林慕天都不会有丝毫的迟疑与手软,可现在偏偏是落尘,他没法子逼自己站到落尘的对立面。
“为什么?就为了你的手足情?”莫离非“唰”的站起来,吼了一声,“你不想报仇了?”
“仇是肯定要报的。”相较于莫离非的激动,林慕天则平静得多,“只是我的仇人是林俊,让落尘继位,同我找林俊报仇并不矛盾。”顿了下,又说道,“况且现在,林俊不断的找落尘麻烦,他已是我和落尘共同的敌人。”
“那你老子呢?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莫离非甩了下披风,带起的气流吹得林慕天的发丝有些凌乱。
“我说你怎么比我还激动。”林慕天打趣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和他之间的帐自是会算个清楚,但这些都与落尘无关。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可我心甘情愿。”林慕天站起身,“夺位逼宫少不了要血流成河,再说我已不是林毅,名不正言不顺,少不得要被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
“那又如何,成王败寇,等你坐上那个位子,史书上想怎么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莫离非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归根结底,你就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弟弟,他到底是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甘心情愿的放弃一切。再说了,你就肯定他会愿意替那些枉死的将士正名,推翻他老子的论断?”在莫离非看来,林慕天简直是魔怔了,这世上为了权力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不在少数,现在还有林俊这个典型呢,林慕天这般为落尘打算,着实让莫离非有些看不懂。
林慕天呼了口气,“我相信落尘。”
莫离非看林慕天的眼神就是“这人已经病入膏肓了”,他甩了下袖子,“反正这计划当初是你定的,现在你要推翻,随你高兴吧。”他懒得在这里做恶人,落不着好还让人嫌弃,“我们之间的誓约不变,不过我有言在先,扶你上位我是心甘情愿的,换做你那个弟弟,我只能说,尽本分而已,你别指着我掏心掏肺的对他。”
莫离非虽是和落尘打过交道,但毕竟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少年,功夫还不错,至于品性才能,那就一概不知了。
“和他接触久了,你会发现他的好。”林慕天说完,莫离非看他一脸的弟控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了,说正事。”刚才他是在试探林慕天的态度,若林慕天犹疑不决的,他自是会力劝他按原计划行事,可林慕天摆明了就是要捧落尘上位的态度,莫离非知晓林慕天的脾气,他认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清楚明了之后也就不再纠结,谈起了正事,“最近还有一股势力在找八大门派的麻烦,不知道是冲着那个去的,还是纯碎看他们不顺眼或是另有目的。”
林慕天皱了下眉头,“知道来历吗?”
莫离非摇了摇头,红了脸,还好有面具遮着,“暂时还未查到,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的,就是抓到了一两个,还没等问出什么,就都服毒自尽了。”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他们更像是有人培养的死士。”
“死士?”林慕天眯了眼睛,“除了冲着八大派而去,还有其它的线索吗?”
“他们是一门心思的找八大派晦气,没见他们找过其他门派。”莫离非仔细想了想,“不管他们有何目的,是不是冲着那个,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的计划还是快些推进吧。”
“行了,我知道了,这事就麻烦你多留心,其它的我会让齐陌言加紧安排的。”
刚说完,齐陌言就推门进来,“你们聊完没有?聊完就各回各家去,我要睡了。”他揉着酸涩的眼睛,看了十来本账册,现在看什么东西都是带重影的,于是不怎么客气的赶人。
莫离非朝林慕天拱了下手,一拉披风,消失在了黑夜里,林慕天则等莫离非走远,刚想抬脚,齐陌言坐在床上,问了一句,“谈妥了?”
林慕天转身,“你说呢?”其实齐陌言早就把前前后后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莫离非,在断子崖的时候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基本已经说服了莫离非,只是莫离非不同林慕天见一面总是不放心,因此才有了景城之行,同时齐陌言也有私心,他想让莫离非来劝劝林慕天,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现在看来,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说清了就行,他那边的事我会安排的,你就别管了,看着那个林俊吧,别让他疯狗发急乱咬人。”踢飞了鞋子,往床上一躺,“行了,你走吧,有事再联系。”不等林慕天回应,耳边已传来轻轻的鼾声,听得林慕天是无奈的摇头。
林俊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下头是他的幕僚,带着一名身穿异域服饰三十多岁的男子。他手里捏着个纸包,看向那异域男子,冷冷的问道,“真有那么厉害?”
那男子点头,弯着腰拱手道,“殿下,小人绝不敢欺瞒于您,说的都是实话。”
自打上回落尘中了所谓的见血封喉的毒药后依然活蹦乱跳的,林俊就对这些卖药的不可控制的产生了怀疑,“真的查不出病因?”
“千真万确。”男子见林俊始终不信他,重重的拍着胸脯,“若是殿下发现小人骗了您,就把小人千刀万剐了好了。”
如此重誓总算让林俊稍稍舒展了些眉头,近日言官日日在朝堂上提及怀王一事,林俊的右眼皮跳个不停,直觉告诉他会出事。他派了不少人想混入大牢,打探钟无命的消息,或是有机会做掉他,可丁坚把大牢看得跟个铁通一样,连条缝都没有,失望之余,只得另辟蹊径,在林俊看来,什么都不做那就是等死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干脆放手来把大的,赌赢了就能翻盘。他捏紧了纸包,朝男子挥手道,“行,你先下去吧。”有宫人过来带男子离开。
候着的幕僚咽了下口水,“殿下,真要这么做吗?”在他看来,林俊是疯了,就算被查到是他派人刺杀宸王,最多也就是个残害手足之罪,这在王室里是司空见惯的,即使林震偏爱宸王,总不会为了此事就将太子杀了,了不起贬为庶民幽禁一生,小命是可以保住的。但林俊现在想做的,那是要灭九族的,想到这里,幕僚的腿就控制不住的发抖发软,“还请殿下三思啊。”做了之后没有回头路了。
可是林俊仿佛是铁了心,他不悦的看了下幕僚,“你这是在触本宫的霉头吗?”
幕僚缩了下脖子,想到平日里林俊的狠毒,只好求饶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林俊看他厌烦,吼了句,“滚!”幕僚立刻连滚带爬的跑了。
过了片刻,他扬声道,“来人。”有宫人进来,“备轿,本宫要入宫探视王后。”宫人领命而去,一会功夫就安排好了。
林俊算准了时间,到王后寝宫的时候,王后正在歇午觉。管事嫲嫲见了林俊,带着笑意过来行礼问安,林俊问道,“母后还未醒?”
管事嫲嫲回道,“娘娘刚睡下不久,殿下若有急事,奴婢就进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林俊摆摆手,“本宫只是来给母后请安,不敢打扰母后休息,本宫就在这里等着便是。”说完,找了个椅子坐下。
平日里林俊很少过来探视王后,来了也是没说几句话就走,常常惹得王后难过垂泪,难得他今天如此懂事,管事嫲嫲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线,连连道,“殿下体恤娘娘,娘娘知道了一定高兴。那殿下就先坐坐,奴婢去给殿下备些茶水点心。”
待管事嫲嫲走后,林俊装作无事的起身在王后寝宫里四处走走看看,之后又逛到了偏殿旁边的耳房,那是王后的小厨房,里头几个厨娘正在给王后炖补品,林俊指着其中一个砂锅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厨娘听到声音,回头见是林俊,赶紧的行礼问安,随后恭敬的回道,“回殿下,是娘娘吩咐炖的花胶汤。”
“母后爱喝花胶?”林俊掀开盖子看了看,“本宫记得母后不是怕腥嘛。”
厨娘低着头,“是娘娘给陛下炖的。”西林地处内陆,不怎么有海鲜河鲜,可林震偏偏爱吃这些,宫里一直备着发好的海参、花胶、鲍鱼等物。
“是给父王的呀。”林俊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放下盖子,可在不经意间,手上的戒指擦过了里头的花胶汤,他从怀里掏出丝巾,慢条斯理的擦了下,“既是为父王准备的,你们可要用心了。”
厨娘们皆惶恐的应是,林俊背着手跨出了耳房,回到正殿,管事嫲嫲迎了过来,“殿下去哪儿了?娘娘醒了。”
林俊“嗯”了一下,“那就带本宫去给母后请安吧。”
这一次,林俊并未像之前那般说不到三句话就走人,而是坐在王后的床头,陪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王后许久没同儿子这么亲近过,心里自是欢喜不已,眼眸中都带了笑意。聊了约莫半个时辰,有宫女进来请命,“娘娘,花胶汤已经炖好了,请娘娘示下。”
管事嫲嫲扶王后起来,“伺候本宫更衣,本宫亲自送过去。”林震忙起来有时候连饭都不记得吃,更别提喝汤了,若是让宫人送过去,林震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是以王后准备自己去送,看着林震喝完。
林俊默默的站在一边,等王后穿戴好才说了一句,“母后有事要忙,儿臣就不打搅了,空闲了再来给母后请安。”
王后含笑应了,林俊走出王宫寝宫,上了软轿,却并未立刻吩咐起轿,而是等着王后的车辇出了宫门,往御书房而去后,才幽幽的说道,“走吧。”手指则摩挲着自己手上戒指的戒面,放空了眼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后端了汤盅步入书房之时,林震刚遣退了几个重臣,他揉着眼角,让宫人替他捶肩,稍事休息了一下,便又看起奏折来。
“陛下,歇一下吧。”王后柔声柔气的把汤盅放到书案上。
林震抬眼见是王后,原本冷着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大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当心受了凉,有事让宫人跑腿就行了。”
王后掀开汤盅,书房里渐渐弥漫了一股花胶汤的香味,“让宫人来,陛下想是瞧都不会瞧一眼了。”王后拿了汤匙,“天气又冷又干的,屋内又烧着炭盆,陛下要多进些汤水,滋补一下。”
林震不愿拂了王后的面子,接过汤匙,“劳王后费心了。”他三口两口的把汤喝完,王后心知他忙着处理政事,也不多做打扰,收了东西就告退了。
林震看着王后的背影,脸上露出些微的愧疚之色,当年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王后以镇国公嫡女的身份嫁给他,想来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之后他又爱上了月瑶夕,因她的存在而无法迎娶瑶夕,让林震对这个结发妻子多多少少有些怨恨,后来虽是立了她为后,却也不过是个王后的空名。
倒是王后从未埋怨过什么,费心费力的为他打理后宫,调停嫔妃间的矛盾,就连他把落尘接回来,王后也没多过一句嘴,落尘住在宫里,王后时不时的让人送些吃食用品,并不因落尘生母的关系而刻意为难他。这点让林震很是满意,夫妻二十多年,王后从未有过对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亏欠了王后许多,如今为着林俊的事,怕是又要伤王后的心了。
想到这里,林震忍不住叹了口气,普通百姓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更别提帝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