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探路的十人小队很是谨慎,一边仔仔细细的检查,一边沿途做标记,这一段路程走得格外缓慢。启琰带着韩元骁帅为主的亲兵队押后,确保不使一人掉队。
云鬓虽是第一次见识瘴林,却也明白其中厉害,连忙命花钿叫一路跟着马车服侍的四名侍女上车来。云鬓的马车很是宽敞结实,容纳十人也不是问题。那四名侍女大感惶恐,推托着不肯上车,说是于礼不合,云鬓气的直哼哼,最后端出少王妃的架子强行命令,四个小姑娘才战战兢兢的爬上马车。
花钿见几个小丫头上车之后拘谨的挤在一处,留下大片的地方供云鬓休息,不禁笑起来,道:你们几个也太贴心了点,还怕挤了少夫人么?
几个丫头相互看了一眼,皆抿住嘴不作声。云鬓见状也被逗笑了。花钿又说:你们看我,我可不怕挤了少夫人。咱们少夫人怕冷,巴不得挤挤热乎些呢。
几个人终于笑起来,也都明白云鬓和花钿的好意,便不似刚才那般拘谨了。
云鬓佯怒的嗔道:没规矩的丫头,你小心我罚你。
花钿笑嘻嘻的说:没规矩也是你调教出来的。岂不闻上梁不正下梁歪?
云鬓伸手弹了花钿一个脑瓜锛儿,说:你个死丫头,嘴巴越来越坏了。
四个小丫头见她们二人打打闹闹不由得看呆了。似她们这般从小供人驱使的,一贯的对主子唯命是从唯唯诺诺,岂敢有丝毫越矩的言语举动。
嗔骂了花钿,云鬓才细细打量起几个姑娘,见一个个都生的眉清目秀的好模样,但为人奴役,免不得低眉顺眼的恭敬样子。然而有个姑娘却很是惹眼,同样是低垂着眼睑,她的脊背被比其他三个丫头都挺得直些,规整的坐姿一看就是严苛的家教教育出来的。不由得心生好奇,便和颜悦色的问道:你们多大了?
几个姑娘听得问话,抬头看了云鬓一眼,又低下头一个一个的回话: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一十六。
奴婢一十七。
那个惹眼的姑娘应道:奴婢也是十六。
奴婢也是。
云鬓又问:都叫什么名字?
依旧是按着刚才的顺序答话:奴婢贱名高娃。
奴婢叫塔娜。
那姑娘道:奴婢绮月。
奴婢叫格日乐。
流绮星连,争光日月。绮月这名字,果真不是一般人信手拈来的名。柔声问她道:你是汉人?
绮月轻轻点头:渭南人。
花钿惊喜不已:我也是渭南人。
绮月看向花钿,许是他乡遇同乡倍感亲切,双眸有些红了:姐姐是渭南哪里人?我是渭南元店人。
花钿笑着拉起绮月的手:那咱们离得近呢,我是永陵集人。
绮月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就隔了一条采矜河。我离乡之前还去了一趟永陵集,那里的胭脂最好用不过了。
花钿闻言颇为自豪:我们家乡的胭脂水粉可是闻名天下的,又好用又好闻,能把皮肤养的白白嫩嫩的像剥了壳的鸡蛋。
一句话成功逗笑了车内众人。绮月抿着嘴道:姐姐要是喜欢,我送一盒给姐姐吧,身在他乡,也可以暂排思乡之情。
花钿听了眼睛直放光,搓着手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云鬓是了解花钿的,她这个表情,大抵是真心想要,不过不是为了排解什么思乡之情,而是想把皮肤养得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女为悦己者容嘛。
绮月笑着说:姐姐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同乡,一盒胭脂值得什么。
花钿笑的更加灿烂:你说的对,大家都是同乡。你也不必姐姐长姐姐短的了,咱们一般大,叫我花钿就好了。
云鬓暗骂花钿没出息,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没能插上话,终于两人客套完了,云鬓才问道:你家乡远在渭南,怎么会到草原上来服侍呢?
绮月的神情黯淡下来:少夫人有所不知,奴婢家在渭南是做绸缎生意的,也有些规模。去年秋时与羌族签下了一笔数量很大的买卖,羌族要我们务必在入冬之前将货品送到他们部落里。我们如约送至,却在交货时发现货品全数被毁坏了。可是我们临行之前明明检查了货物,都是完好无损的,想必是路上被商队里的人暗中动了手脚。羌族大怒,立时就要发落商队。家父觉得此事蹊跷,恳请羌族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保证奉还全部货款和违约金,羌族虽然答应了,又担心家父一去不归,便扣下我做人质。父亲虽然万般不放心,可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留下几个家仆照料我,带着剩下的人回去了。谁知这一去,便没有了音讯。羌族觉得被父亲戏弄了,要处死我,正赶上去年冬天羌族和咱们部落争抢一群野马,我便是那个时候来咱们部落的。
绮月越说到最后神色越是伤心痛苦,声音也哽咽起来。云鬓疑惑道:令尊为什么一去不返了?你也没有查过吗?留给你的几个家仆呢?
绮月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水:只有一个仆从跟我一起逃了出来,剩下几个没那么好的运气。羌族发现我逃了,立时便将几个仆从杀掉了。我命跟着我逃出来的仆从回渭南去打探消息,谁知这仆从也是石沉大海了。
云鬓听后,唏嘘不已:自渭南至沙地草原山高水远,如你所说,事情如此蹊跷,你那仆从回去打探消息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呢。哎....
气氛霎时间沉重下来。说身世,哪个做奴婢的没有一段沉重的身世。说起来痛心,也令听者同情。
绮月的泪珠扑扑簌簌落下来:我只是担心父亲。若他安好,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可他杳无音讯,实在令人悬心。
云鬓有些内疚,本来人家跟花钿两个有说有笑的,偏偏她要问别人身世,惹出别人的伤心泪,忙安慰道:你放宽心,如今的情况,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呢。也许令尊只是一时陷入困境,很快就会来救你的。
绮月的泪更是停不下来:家父年事已高,只有我一个独女,出了这种事必得劳心劳力,可怜他一把年纪,如何能撑下来.....
得,越安慰越哭的梨花带雨了。花钿白云鬓一眼,腹诽道没见过这么安慰人的,看来还得我出马。于是坐到绮月身边,轻声细语的说: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你看看你,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你都是这么大福的面相,令尊就更不用说啦。所以你不用担心,令尊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绮月的情绪果然就慢慢稳定下来了,对花钿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承你吉言,但愿父亲能够转危为安。
云鬓暗松一口气,问道:那你现在在哪个毡里.....做事呢?云鬓本想说侍奉,想到她出身商贾之家,气质谈吐都不俗,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如今遭遇变故,从千金小姐沦为低下奴隶,巨大落差造成的苦闷恐怕旁人无法体会,未免刺激到她,临时换了个词。
绮月道:跟着厨毡的老阿麽做帮厨。
云鬓不觉有它,花钿叹了一声:那可是很累的!
绮月浅浅一笑:习惯了,也不觉得很累。
花钿很有些古道热肠,立马就转过头对云鬓说:公主,不如你去跟大王子说,把绮月姑娘要来咱们毡里吧。
云鬓有些头疼,她对绮月的故事很是同情,却并未完全相信。将一个不知根底的人放在身边,终归觉得危险。可是花钿一脸希翼的望着自己,又不忍心驳了她的面子,只得轻声道:待我问问启琰吧。
花钿很是高兴。自从她陷入韩元的温柔漩涡,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或者说变得更像孩子了,韩元包容她,云鬓也愿意由着她。爱情磨圆了她的棱角,软化了她的刺。她眼中的整个世界都美好起来。待人也都一视同仁的亲善。
花钿亲热的拉着绮月的手,笑着说:大王子一定会同意的,所以你就放心吧。咱们少夫人是最好相与的,到时候咱们做个伴,也省的你在厨毡幸苦。
绮月眉眼弯弯的,脊背还是倨傲的笔直:谢谢姐姐。又转向云鬓,低眉道:谢谢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