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勇三言两语就绕过高中话题，很显然是不愿再重提往事。他言语中所流露出的淡淡忧伤和失落，一如这冷月清风之夜，处处透着凄凉孤寂之意。即便是他所说的那些期望，在我看来，也如像这月光和清风，明明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但当伸出手去捕捉时，却总是不能把它握在手心里。
我不想用自己内心的困惑和迷茫，去徒增志勇的烦恼，让这亦真似幻、朦胧迷离的美好荡然无存，也不愿用虚假溢美之词去搪塞他。因而，只是侧过头去微笑着，用既可表示听见又可表示赞同之意的，模棱两可的连连点头来回应。
没有话语的时刻，四周如此宁静孤寂，唯有铁掌后跟皮鞋的“呫哒、呫哒”声，随着步幅有节律地在耳边响起。
走过二十来步的样子，志勇侧头望着我歉然一笑，而后又转过头脸朝前，自嘲地低语说道：“苴砚，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记性，好多校园往事已变得模模糊糊无以言表。多想一会，脑壳里就混乱如麻、隐隐生痛。
自从初三上学期发觉自己不能长时间用脑、学习上有点力不从心之后，出于对将来和健康两方面的考虑，为了尽早摆脱慢长、残酷的升学所面临的巨大精神压力，避免长期用脑过度对身体健康造成影响，在老师的指导鼓励下，我参加了本地中等师范学校面向初中生的招生考试。只可惜却落榜了。
自高中以来，我慢慢地调整自己，只在学习上才适当地动动脑子。除此而外的事，都一概不在劳神费力地去思量和关注了。时至今日，我所能把握的，唯有自己的言行举止而已。对于现在以后的将来，虽然内心依旧还充满着渴望和希望，但有时总不由自主地感到极度不安、困惑和茫然。可像我这种体弱多病，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人，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又该如何面对才能得到解脱啊？！”
可悲的是，由于志勇一直从未透露病情，因而我也就无从了解他的确切病症。再者，从小学到高中，我又曾遇到过好几个，因学习任务太重、学习压力太大而患神经衰弱的同学，其外在症状与他极其相似，但别人学习、健康却都并无大碍。
因而，当时包括我在内的一些同学，皆主观猜测：有可能是因为患神经衰弱症、高考成绩不理想、录取学校不满意等原因，造成了志勇的心里极度失意失衡。因此，一方面，他有意夸大自己的病情，好为自己高考没考好找个客观理由。另一方面，他的思想情绪、神情言辞受此影响，渐渐变得十分消沉、失落和迷茫。
所幸的是，尽管对他上面所说往事的真实性、可信度存有些许的怀疑，可想到高中时他常神情萧索沮丧、老吃中药调理是我亲眼所见，高考不太理想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的确也令人惋惜遗憾，再看到眼前的他正处于迷茫困惑、失落痛苦中也是勿容置疑的！所以我不但没有唐突冒昧、刨根问底地提出质疑，反而还对他的不幸境况充满了同情、伤感和担忧。
惊奇的是，受这亦真似幻的朦胧月夜启迪，我竟然突来灵感！原本与志勇同样困惑、迷茫的我，居然就如何面对困境，侃侃而谈地开导劝慰起志勇来：
“世间事沧海桑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时，内心世界就像这冷月清风之夜一样，明暗交错、苍凉孤寂之时，我们都会因过去像这嘉陵江水，波光粼粼却又一去不再复返而伤感；现在像暗夜里的山峦大地，黑影重重、模糊不清而困惑；未来像域外星辰，若隐若现、遥不可及而迷茫。但是，如果我们有像家一样的梦想和期盼，像月光一样皎洁的信念，全然地抛开困惑和迷茫，把握好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我们终将能够到达目的地。”
话音刚落，志勇转过头来，寂寥地笑着追问道：“如遇道路崎岖坎坷、阴暗不明、岔路较多，那又该咋办？”
我抬起头，回望此前经过的没有月光洒落的林荫人行道，确认那分明是昏暗的路灯透过枝叶的斑驳光影，让我们能够认清路况，一路走过来。
稍作思考后，我手指前方的路灯说：“或许，一生中需要通过不断的学习和磨砺，累积足够的知识智慧和经验教训，再将它们作为指引前行的思想明灯，就能驱散阴霾迷雾，照亮前行方向，防止在人生路上跌倒、摔跤、陷入泥潭或误入歧途。”
短暂沉思默想之后，志勇摇头轻叹道：“你说的或许是正确的，可世上又有多少人最终能遂愿？且不说大千世界纷繁复杂，世事人心变化莫测，困惑迷茫如影随行，知识智慧真假难辨，认识判断错综复杂，即便是我们自身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旦夕祸福等都难以预测把握。
尽管我曾反复搅尽脑汁地冥思苦想，竟也全然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就拿现在来说，我不知自己将来毕业后会到哪个地方、在哪个单位、从事哪项工作，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领导、怎样的同事、怎样的待遇，更不知道自己会遇到怎样的工作生活环境、怎样的另一半、怎样的朋友。在所列举的这些现实问题面前，我的梦想和期盼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荒谬虚幻而又不堪一击！”
志勇这翻话语好似乌云蔽日，瞬间让我内心阴影密布。原本清晰的思绪，又开始变得黯淡模糊。我们默默走过一段路后，才又开始谈些街头巷尾趣事，来冲淡沉闷压抑的气氛。
在火车站分别后，回想起志勇那萧索悲凉的话，经济社会、思想意识、个人前途中的诸多困惑、迷茫和未知，无可救药地不停在脑海里闪现交织，就像一张张密不透风的冰罩，一层又一层地扣在心上，让人如坠冰窟，感觉浑身冰冷。
阵阵凉风吹过，感觉自己依稀仿佛像一片轻羽被风儿卷起，在空中盘旋翻转着，飘飘荡荡地飞过灯火点点的广元山城，书声朗朗的母校，欢声笑语的家院，蜿蜒秀美的山川，秋桐整洁宁静的单位，志勇缓缓而行的小路，小洒争吵笑骂的长牌桌，飘向未知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