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这是让她去送死!”萧延看着眼前的老僧。
“她执意要去,我也无法。”老僧一改往日笑嘻嘻的神色,沉色道。
“你有能耐让她拜你为师,就没有能耐阻止她?”
“不管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她终归还是会去的。”老僧捋了捋胡子,“与其让她偷偷去冒险,还不如答应了她。”
“既已决定,你来寻我作甚?”
“想向萧谷主借几样东西。”老僧笑眯眯地看着他。
萧延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猫儿般的警惕,“若是谷中丹药,恕不能从命。”
老僧的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知谷主宝贝丹药方子,又岂会强人所难呢?”瞟了一眼萧延缓和下来的脸色,“不知令公子十二三岁之时所穿旧衣可在否?”
萧延闻言,惊得向后一个倒仰,险些摔将过去,“你要做什么?”
老僧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搀住,笑眯眯道,“我徒儿缺几身新衣裳。”
少女不应以衣裙为衫吗,怎么倒要穿起男子衣衫来了?萧延方要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心中便有了几分明了,“这个年纪,女音与男音可是愈益泾渭分明的,若是女扮男装,这声音岂不是大问题?”
老僧嘻嘻一笑,“我既能以男音仿女音,自能教我徒儿以女音仿男音。”蓦地,老僧的声音突然转了声调,“萧谷主可信我?”
萧延听着老僧发出的如黄鹂般婉转的声音,胃里一阵泛酸,仿佛有什么东西便要翻涌上来,赶忙制止道:“我信你我信你。可休要再用那种声音同我说话了。”顿了顿,他道,“祁儿有洁癖,纵使不用的东西,也不喜让人碰触。何况他们二人的身段也不相似。不妨我着人量了景姑娘的尺寸,加紧赶制几套如何?”
老僧望着他,装模作样地打了个稽首,笑嘻嘻道,“谷主慷慨,此法甚好。只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收了笑意,为难地看着萧延,“徒儿穿新衣,师父却一身旧衣裳,这实在是于矩不合啊。你看我这僧衣,都三四年不曾换了……”作势拉起袖子便要去给萧延闻。
萧延惊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却也不欲再作纠缠,便摆摆手道:“也罢,我也差人替你量了尺寸,做几身新的罢。”
老僧雀跃,再打一个稽首,正要说话,却听萧延道:“只是,我有些条件,不知惠法大师可愿答应?”
“哦?”老僧停止了动作,眯着眼看他,“大马脸你说。”
萧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其一,便是不可随意再喊那浑号,若是教谷中人等听见,我这谷主哪还当得?”
老僧闻言,嘻嘻一笑,后退几步,合十道:“阿弥陀佛,好说好说。”
萧延挑挑眉,“这其二呢,我儿不慎对你用了幻影散,我知以你之能,当早琢磨出其中门道。我只望你勿再传于他人。”
老僧嘻嘻看着他,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
“这其三嘛,你我虽是老友,可我对你知之并不深,更不知你挑来挑去好些年,怎么偏偏只要收她为徒。”萧延望了他一眼,“你既不欲说,我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他微微扬起下颚,目光飘得很远,“景姑娘于梦魇之中吐露的只言片语,让我认定,她十有七八是我故人之女。”眼见老僧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像是怕他抢走了什么一般,他反倒笑出了声,“她既是你徒儿,我自不会夺人所好。但我望你善待于她,不管你与朝廷或与江湖势力有没有牵扯,我都希望你不要让她牵扯进去,更不要让她为仇恨而活着。”他叹了口气,看向西谷的方向,“这也算是我对故人的一个交代吧。”
老僧专注地听他说完,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似是想问什么,却终于没有问出来。沉默了一会儿,老僧道:“你总是这般有情有义,难怪人人都愿意与你结交。江湖朝廷之纷争或可免她卷入,只是后者恐怕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萧延看他。
“她当日几乎是频死边缘,如今恢复得这样快,而且武艺进步得这样快,你不觉奇怪吗?”老僧看着他。
当然是我神农谷的环境好药好本谷主医术精湛呗,萧延心里暗想,却没有说出口,只道:“愿闻其详。”
“你我都知,她当日遍体鳞伤,筋脉淤塞,而还有一事,只怕初时你我都不曾察觉,由于山坡崎岖,一路肉身颠簸,她的肝脏有出血之迹象。”老僧捋了捋白须,“我本也不知,只是见她看人时常常眯着眼睛,习武时又将麻杆误作细棒取来作兵器,再看她脸色常常蜡黄,心中才有几分明白。”
“你可曾细想过一个晚上梦魇,筋脉淤塞,肝脏出血的病人是如何能在短短几月内恢复身体,并用这样的身体习武并进步的?”
“……”萧延沉默。
“你我常替她把脉,知她郁结未去,淤塞依旧,寻常习武人通常要开了任督二脉方能有所进益,可她这样的人却在三个月之内能轻功,会刀剑,难道不是不寻常吗?”
“不是别的,她心中的执念使然。”白须僧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至今仍是摇摇欲坠的人,若是此刻教她放下执念,只怕她便如同那纸鹞一般……”天空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只断了线的纸鹞,此时飞到了最高点,而后,便有气无力地直直地坠了下去,白须僧指了指那纸鹞,做了个死的手势。
“你这样难道不是害她?”萧延厉声质问。
“她早该死了,不是吗?莫非谷主有把握?”白须僧笑了笑,“你当时不知她身世,一心觉得忘忧汤是上策,如今对她的身世有些眉目却依旧觉得忘忧汤是上策,不觉残忍?”幽幽地将目光投到萧延身上,“你一个外人不曾忘却他,却要使他的骨肉永远忘却他。”他发出了一声冷笑。
萧延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我也不希望我徒儿为仇恨活着,可如今没有仇恨她却未必活得下去。虽然……”白须僧拂了拂遮住视线的鬓发,“她压根儿不知道该恨谁。”
“那事十有八九是二皇子做的。”
“哦?”白须僧略略有些吃惊,却又很快恢复了神色,摆了摆手,“知不知道已经无关紧要了总有几个替罪羊要丢性命了。我只管好我徒儿便是。”
“我该走了,萧谷主记得答应我的事。”老僧作揖后便不急不缓地离开了。
唯有萧延独自面对一池初夏的湖水,眸色沉沉。
“你究竟是什么人?”初夏的风吹啊吹,带走了萧延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