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城西十里外的草房之中,民妇放下手中稀粥,看了一眼还尚在昏睡的李隆基一眼,叹出一气,便是准备出门而去。
李林甫连忙递出银钱再三道谢:“多谢大嫂慷慨授食。”
民妇面起一笑,却是不敢收下李林甫递来的银钱:“想两位小王公,为了大义,舍身起军,为我等小老百姓着想,民妇这些微小举,怎敢收受公子银钱。”
一听身份竟被一位民妇看出,李林甫惊诧道:“大嫂你竟是知我兄弟二人身份,可会报官?!”
“不不不,公子误会了,这太子为中兴大唐,在升龙塬兵败之事,已是路人尽知,况且,那床榻之上的临淄王又是谁人不识呢。”
李林甫得听民妇之言,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多谢大嫂庇护,林甫这处再是诚拜了。”
民妇又从篮中掏出两个馒头,放在桌上,道:“先夫多年前服那调役,死于黄河滩途,近年来民税也是越来越重,若是寻常人家还好,只是我一个寡居之妇,下还有两幼子供养。家中也仅剩得这些米粮,两位王公莫要嫌弃涩口,请还是先快些吃了吧,民妇这也要出门谋活去了。”
送出民妇出门,李林甫拿起那桌上的馒头,来到尚且还昏睡的李隆基身边,呼声道:“三郎…醒醒…三郎…”
经不住李林甫的不停摇动,李隆基昏昏开眼,晃眼间,见房中土墙泛旧,房顶茅草杂乱。
“我这是在哪?”
见得李隆基已是醒来,也不管李隆基是否劳累,李林甫连忙扶起李隆基来,往他口中递送起馒头,还不停讲着:“三郎,快些吃点,待会儿你我还要上路,来,快点。”
渐渐苏醒,李隆基一抚其后头上还有阵阵疼痛之感。
“兄长,我为何在这里?还有…”连话还未说完,李隆基便一个匆忙跃起,醒悟开来,双手紧握李林甫的臂膀,“兄长,太子皇叔呢,还有我父王,他们…他们在哪?!”
李林甫低头显悔,眼中忍着一丝泪水:“皇叔他们…他们…”
“他们到底如何了,兄长你倒是快些告诉我呀!”
李隆基神情激动,可李林甫迟迟不言,其中曲折,一时也难以讲述。只见李隆基推开李林甫,跳下床去,疾忙前去拉开房门。这一望,眼中四处青山,只有几家茅屋相临其前,却也是空无一人。
“兄长,这倒底是哪?”
李林甫从其后叹息而来,手中还拿着那枚冰凉的馒头。
“来,隆基,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兄长慢慢给你讲来。”
升龙塬一役,延慕一马而去,领着冥寒和青炙和众麟麒下属一路直前,竟是没人能够阻拦的住,太子见大势已去,也无奈的低下头来,准备束手就擒。可李隆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搏死拼将到最后,可眼前形式再明白不过,欲战,也无生可言。
待李旦命人敲晕李隆基之后,才上前对着延慕言道:“神卫大人,犬儿不知天高地厚,此时冒犯了神卫大人,还请大人能施大量,谅他年少无知。若是大人能放过犬儿一马,我等同太子皇兄便不再抵抗。”
延慕也不失礼,起礼后,深沉着声音道:“相王明鉴,临淄王虽未起兵,但也参与其中,要真是如相王所说,弃戈而降,放过临淄王一事,倒也不可。”
延慕自是知道李旦爱子心重,也不愿刻意为难,论其公来,太子李显等同相王李旦起兵却也是为铲除奸佞,振兴国朝而来。论其私来,延慕面前的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可也算是自己的亲叔叔。这放延慕心中比较起来,自然不会不同意李旦所求,只是起兵谋反事大,私自放了李隆基倒可,那太子和李旦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得的。
见金涅(延慕)愿放自己儿子一马,李旦起手作礼:“那多谢神卫大人成全。”
就在李旦那不舍的目光之下,李隆基被护卫安全带走,可自己和太子也承诺了方才的诺言,令下全军弃刃而降。
听完李林甫的讲述,李隆基眉紧一皱:“兄长,你是说父王他们是为了我才降的?”
李林甫重重点下一头:“我本是在神都城外等你们凯旋而来,可谁知那国师的徒弟九阙却是把你带了回来,几经相问之下才是得知太子皇叔已是兵败投降。皇上令军回都,派出大批军卫搜捕谋反牵连之人,我和那九阙怕你醒来会意气用事被军卒捕到,所以又给你服了安眠之药,把你藏于杂草之内,连夜出了神都。”
三王除佞,功败垂成,李隆基把头一低,卸了满身力气,颓坐了下来:“那现在我们该是如何才能救出父王和太子皇叔他们?!”
“三郎啊,李旦皇叔心知你醒来会行营救之事,早已托九阙言告于你,让你离开神都,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归回。现下,王府已是被查封,各处兵卒还在搜捕你,我意你吃了这碗稀粥之后,你我兄弟二人便起行而去。”
“去哪?”李隆基泛起一丝冷笑,“亡命天涯?!弃父王和皇叔于不顾?!”
“你先听兄长我讲完可好!”李林甫见李隆基此刻颓废无比,又道,“我这还有封书信!”
李隆基抬眼相视,目光中已失去以前那般坚韧的神采。只见李林甫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自己桌前。
“这是九阙送别我们而留的书信,说这是国师早日所留。也谅李旦皇叔对你的一片护爱之心,早日便心担谋事身败,便求国师出谋救你,九阙临走时还嘱咐,这信中内容,也只能等你醒来再看。”
李隆基拆开信印,取信细观,信中却是两人所书,看着那熟悉无比的字迹。
“三郎,父王给你留得此封书信…”
………
神都皇城通天宫外,百官已是全部出了殿门,梁王武三思见这次女皇没有留住自己,略显不舍的看了看女皇,又看了看还候在大殿之上的延慕。
武三思口中像是刚要开言,却被女皇先行令言道:“梁王,你且先行归回吧,我和金涅神卫还有要事相商。”
“可…皇上…”梁王武三思喃喃道,看样子很是不想离开。
女皇本是心力交瘁,哪还想再搭理梁王:“下去吧,回了府中好好思得日后该是如何做好这辅国的梁王一职。”
待武三思不情愿的出了殿门,女皇才又敕令身旁仪卫全部出去,等诺大的朝殿只剩得延慕一人。
“慕儿,平乱之事处理得如何了?”
延慕拱手相回:“太子殿下与相王已是于昨夜里押入了天牢,以待皇上亲审,其余连同党羽,除李多祚与国师外,皆已于今日晨间伏法。”
女皇点了点头,但心中并未有欣慰之象,依旧垂着脸:“那好,此事到此就先搁置搁置吧,关于余党之人,若是主动前来认罪,朕再观其因由,酌情而赦。”
“那臣这就下去紧办。”延慕刚转迈步,且听女皇在那身后又是唤言,竟唤声的是延慕全名,可延慕竟似没有听见一般,径直而去,上官婉儿半年前替代女皇出宫,早有言道,若延慕平息了朝中祸乱,便由得延慕归回新罗,从此不再打扰。
可这次延慕的不回头,却是不知女皇即将所行之事,从此让他再也无法归回那新罗滨海之地。
……
新罗国的滨海之地,海风吹袭,竹林中风声阵阵,叶子飒飒作响,海鸟声声鸣叫。
围观的渔民越来越多,见那一女子,锥帽沿纱轻盈飘动,柔指触其间,一声声琵琶弦音,如那九天仙乐。
雅儿端出清水,一一递给围观的乡邻,便又抱起身边的小念白听着冉离声声弹奏着。又是一曲终了,今日的冉离不知为何,竟是一改昔日一日一曲的规矩,把这一群未见过世面的渔民听得是魂在其中,流连忘返。
可众人却是不知,冉离今日异常,却让雅儿泛出一丝担心,自从冉离客居于此,已是数日。不仅教习念白学那大周的文字,还帮雅儿做些家务,自从延慕走后,雅儿除了念白就再无他亲,好在冉离的到来,数日相陪之间,两人虽是没有言语,凭借着手中动作替代言语,两个女人慢慢的亲如姐妹一般。
夜里,雅儿哄睡下调皮的小念白,来到在门外凝望西方的冉离身边,借着月光,挥划着起手中双手【妹妹,怎么还不进去歇息,明日我要去集市一趟,这一走,念白就交给你照顾了】
冉离夜间已是摘下那头上遮面的锥帽,和着月光,凝白的肤上却是没有一丝喜悦,隐隐中,却一显哀愁。
雅儿见冉离今日倒像不开心一般,又不知其中缘故,忙又起手再问【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姐姐么】
冉离苦笑摇头,指了指熟睡中的念白,又用手贴近自己的胸怀之中。
雅儿不解其意【你是想念念白】可又想想,念白不是就在屋中么。雅儿再仔细一想,又比划起来【妹妹的意思是,我有念白,念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亲人,而妹妹此刻也是在想念妹妹的亲人,对么】
冉离并没有立即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女人间的理解与读懂。想那心中念及之人早已亡故,而自己却是痴念不下,不顾师父苏旭的劝说,义无反顾的出来找寻,可茫茫天涯,要寻到心念之人又是谈何容易,更别提是早已身死消失之人。一切都不过是心中的顽固执念罢了,可老天恰恰就此捉弄,让她遇见了比自己年纪尚小的一位痴情公子李隆基。
雅儿对于冉离早日的整理行装也是得知冉离心中所想,只是一直不肯说出,又怕这一说出,相认的妹妹便就会离开自己,留他和念白在此孤独守望。就算如此,可终究也是要面临分别的一天。
【既然妹妹,想念故乡的亲人了,那就回去吧】雅儿比划完了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无奈自己竟是不会写出那“延慕”二字,心中想想那几十双靴垫怕也有只等延慕自己回来才能用了。
雅儿面起一笑,向着冉离,无言之中又多加了一份感情,若在意之人开心,那自己心中也会默默的跟着开心,就像对已走半年的延慕而言,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随他去做,况且他也说过他不会丢下自己和念白。
两姐妹观夜中那满天星光,相顾一笑,而冉离心中的不舍与困惑也在雅儿的笑中慢慢得到了答案。
“三郎,你的冉离就快归来了…”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