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在女皇面前,数十将卫竟然拔刀围了梁王及其党羽之人。而门帐之外又是进来两人,正是九阙与被搀扶着的国师。
见国师进了帐中,拔刀将卫纷纷低头行礼,女皇淡淡笑出:“国师,你这又是唱的哪出?难道你也要同相王谋叛?!”
国师轻还一笑,以示礼节。
“老朽跟随皇上近四十余载,料想皇上也知我心中思得何事!”
国师所言不假,明面上国师确实跟了女皇多年,祭天祈祭,占星卜运,还曾为皇家培养出了寒梅九卫,护卫皇宫数载。这暗处,国师则是帮助女皇平坎坷,铲艰险,一路而上,荣登大宝,那自然知道太多女皇不可告人的秘密。女皇早也心知留国师一命就是留最大的威胁在身边,可又念及国师曾相助自己多年,又不忍心将其除之,两难之下,女皇听得国师府中有一幼孙小婉,乃是国师云游之时收留而来,国师对那幼女可谓是百般照顾,视如掌中明珠。
就在幼女小婉长至九岁之时,女皇假辞教习小婉乐术,从此便把小婉扣留在宫中,交由上官婉儿抚养,也算从国师手中留的一个人质,以免他日国师道出自己心内的秘密。可隐隐近十年过去了,女皇对国师也算松懈了几分,上官婉儿也对小婉产生了真正的母子情感,终在一日夜黑中,国师差人将小婉接出了皇宫。从此他再无把柄在女皇手中,所以才与李旦合谋,行此次谋变之事。
女皇知是国师多年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他人提及自己一丝一秘,一时感愧国师,对于小婉逃出宫中的事情,女皇便未做太多追究,可谁曾料,国师隐忍这些岁月,对于自己也是愈加的恨,才会有今日这般变故!
“国师,朕是对不住你在先,可你也不用如此对朕,好歹,小婉出逃之事我也未做深究,这些朕想你该明白才是。”
国师回言道:“老朽自是明白,只是今日举事,老朽全凭太子相王吩咐,还请皇上见谅。”
今日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和国师合谋一处,女皇既不惊讶,也不再行相问,反而是转视帐中的李旦:“旦儿,朕且再问你一句,今日举兵而来,你和你太子皇兄意欲到底是何?”
李旦行上三步,起手拱礼,对女皇仍毕恭毕敬:“回母皇,儿臣想要除奸佞,铲祸贼,光复大唐皇室。”
一句光复大唐皇室,说得再简单明了不过了,言语之中自然是想女皇退位,让太子登朝,恢复李唐皇室之权。
女皇笑了笑:“那朕再问你,若是朕执意不肯退位,你和太子又会作何打算?”
“这…”李旦一时语塞,谋事以来也一直未能探究如何处置退位后的女皇,可女皇毕竟是自己和李显皇兄的亲生母亲。
还不等李旦脱口回答,梁王便顶力而起,声嘶大呼道:“皇上不可,皇上不可…”
一听梁王武三思开口了,其党羽也纷纷哭喊出声,意要阻拦女皇退位。因为他们心中清楚,若女皇退位,梁王必会招太子诛杀,到时候这些曾跟着梁王享过富贵权势的人,又能有几个会幸免于难?!一时间,众官纷纷起身反抗,奈何终究敌不过这群魁梧甲士。
女皇摇头叹息,甚显心悲,最为担忧的事情终究发生了,满神都的疯传的谣言也终是实现了。女皇自思起:这也不怨太子李显与相王李旦起先反叛,实则是自己平日太过宠溺梁王才犯下如此恶果。可转念一想,这大周凭自己一手经营而来,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竟然不顾母子亲情,毅然起旗反对自己,比起梁王贪渎,更是大逆不道,本还想放过两人,此刻若是不施以惩戒,那日后怎么平息众口,威仪在这九五之上?
短思之后的女皇杵着头,不看帐中一眼,开言道:“麟麒卫何在?”
尽管女皇哀伤不已,可两旁的麟麒神卫可是没有丝毫松懈。青炙和冥寒一听女皇召唤,一同齐答:“臣在。”
“你二人切记这其中重要之人不可误伤,其余的,你二人看着办吧,朕乏了,婉儿,快扶朕前去休息。”
随着女皇轻描淡写的令下,便被上官婉儿扶持离开。冥寒一声口哨之音,只见身后帐布尽开,透进午阳之光。十数名麟麒卫便拔刃涌了进来,但看这架势,怕也是早有准备。
至此,李旦也不惊讶,料知到这次谋变之中出了叛徒,可到底会是谁,李旦这一时也猜不出来。
中殿御军众统领向来不服麟麒卫高坐在自己头上,论起护卫皇宫,大多也是御林军起了主责,而女皇一旨下诏,就莫名多了这么多的麟麒卫,在宫中也不做任何护卫之事,一来便凌驾在所有护卫军的头上,让中殿御林军沦为二等护卫。
帐内一时剑拔弩张,虽是早有听传麟麒卫厉害,可这群新上任的御林军统领倒也想领教一番。
拔剑出手,剑去刀往,帐中即是乱成了一团。冥寒和青炙并不出手,也不管残帐之中的打斗,两人则是退身齐同前去保护女皇。
此时的东巡队伍乱了起来,千余羽林军听说是中殿御林军起了反叛,加之一时又无人诏令,随着那群自来的州府散兵开始逃散而去,场面一度被相王李旦控制下来。剩下的便是近千余中殿御林军对阵数十麟麒卫,可不管中殿御军如何进攻,却是始终拿不下这群麟麒卫。见是已死伤近百,而麟麒卫那边却还未出现一丝伤亡,战力十分强悍,就连李旦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先行诛杀武三思的念头。
看阳日已是偏斜,李旦又泛起隐隐担忧之色,都过了这些时辰,为何不见太子皇兄赶来,莫非其中又出现何等变故?!
麟麒卫合作一团,在冥寒和青炙的调令下,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圆形护阵,拱卫处的辕车内,大多婢女仪卫早已四散逃了,车中现在只剩女皇和上官婉儿,还有正瑟瑟发抖的梁王武三思。
“皇…皇上,都怪…都怪臣有眼无珠,识错了李多祚这人,害皇上深入险境,都怪臣啊。”
女皇卧躺在座上,像似越发的头疼一般,可仍不显那慌神之态。问是女皇为何能如此镇定,那就是女皇时至到今,何等场面没有见过。
“也不怪你,李多祚多年忠心于朝堂,谅他也不会行着谋逆之事,自始至终,也不见得他人参与其中,未得实据之前,切勿随意猜度。”
“可…可…可皇上,咱们难道要被困死在此么?”
女皇也不想继续同梁王武三思多言,只想好好休息休憩一番,一缓裂头之疼。
“三思啊,你不是早知太子有心谋叛,早已是调集五千荥阳驻军先行前去阻截太子,又调其后三千驻军护卫这东行御驾么?此刻你为何是比朕还慌神呀?”
武三思一听女皇道出自己早前安排的预谋,更是慌了起来。虽是早有言报女皇,太子和李旦有反叛之意,可这调令驻军一事却从未对女皇提及,比起外边领军反叛的李旦,武三思此刻更怕的则是这卧榻的女皇。
擦去了额上瀑汗,武三思才继续道:“臣也是替皇上安危着想,才秘调荥阳军,未能及时禀报,还望皇上恕罪呀。”
轻叹出气,女皇闭目讲道:“罢了,朕也诏令了宛城军星夜驰来,若是不出意料,在稍等片刻便可一举将外边的叛军拿下。”
………
李显率军和火骑营汇合一处后,快马又疾行了五里,只见一望无际的前方早已有军队列好军阵,正等待着自己。
来军战旗纷飞,军形严正,高举盾列,长矛尽出,严密而防,防得就是这上千骑兵,陈宫上前观望片刻之后,回转马头对李显讲道:“禀太子殿下,前方乃是秦昭统领得荥阳军,早有传闻,秦昭与梁王交好,怕他们这是要阻挡我等去路。”
李旦观行瞧势,秦昭的名号倒也听过,是为当朝一名悍将,早些年间曾随军征讨过突厥,立下赫赫战功,只是此人不太会讲话,所以一直未能升任,倒是武三思费尽心思才把他拉拢过去,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
“陈宫将军有何妙计可以克其军阵?”
观秦昭的荥阳军阵队列,陈宫也是摇了摇头:“这秦昭乃当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虎威战神秦琼的侄孙,一向奉先祖为荣,怎会轻易变节!?”
李显急道:“真的别无他法?”
陈宫深思长望,叹气道:“倒有一法,太子可随千余御军,趁我同那秦昭开战混乱之时,绕行而去,尽早同相王汇合,早日除杀梁王奸佞。”
李旦还以为一路平坦,哪知会是这般艰险坎坷。
“陈宫将军,这…”
“老臣深受李氏皇恩,已至这般年岁竟是无以为报,如今太子高擎大纛,图求振兴李唐皇室,老臣怎可不先马驱从。”说罢,陈宫仰天一笑,荥阳军战力几何,他心中也知,只见他拔出安西陌刀,驾马上前,来回高喊道:“安西烈火营可在?”
其后烈火营军卒长刀尽出:“在。”
“你的兄弟在远方以你为荣,你的亲人以你功勋为荣,此一役若胜,你们便可回到故乡,回到安西。振兴昔日李唐,还我烈火营荣耀,众将士,随我冲杀过去。”
陈宫高喊作毕,便是一马当先。其后军士见状,挥举起手中横刀紧跟着陈宫,冲向了荥阳军大阵。
要说这火骑营的前身本隶属于安西都护府的,是为龙广亲自建立而起的一支骑兵,唤名烈火营,本意是对抗西域的游牧政权。奈何,龙广几战成名,在西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后女皇划西域都护府为两府,便是安西和北庭,龙广继掌统领安西,这就给刚上任的北庭都护府王孝杰给嫉妒上了。王孝杰为削弱龙广实力,几度上书女皇西域太平无事,愿女皇能削减兵力,减少财政。女皇得知之后,觉得王孝杰所言甚为有理,便准了王孝杰的建议,但削去的却是龙广的兵力,又恰好安北都护府缺骑兵,女皇一旨下诏便硬生生的把烈火营改为火骑营,配给到了安北都护府。
火骑营大多都是西域藩族之人,一直跟着陈宫,却是辗转各大都护府之间,会战于各个边塞,却从未归回过西域一次,对于已上花甲的陈宫而言,他此生便是很想归回西域一次,再见见龙广和长孙伯符这两小子。
挥刀长向,千马急前,火骑营杀出去的是对李唐一家的忠诚,也是一条对回归安西的渴望之路。
火骑营冲进了荥阳军中,一时杀声震天,比起那些退却的散兵来,没有一人退却,这确是两方身经百战的精锐兵力。
正当火骑营和荥阳军大战起来,太子李显一显惋惜,流出泪水,领着朱祁、李隆基等千余御军绕开战场,向着升龙塬上的东游队伍而去。
一听不远喊杀声震天,李旦才知升龙塬竟是早有埋伏,心中还在挂念着李显兄长的安危。可转身看那东面却是扬起铺天扬尘,一大队骑兵正快速奔来,再细看那飘扬旗帜,正是武三思秘密调令的荥阳另一队军马。而东面此时却又传来牛角号声,来军黑黑麻麻连着一片,李旦细细一瞧,竟然是女皇口中的宛城驻军。
本还围困着麟麒卫的中殿御林军,见大军驰来,也是畏惧的退了回来。待荥阳骑兵渐渐把女皇辕车护卫起来之时,武三思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面上的担忧害怕早已荡然无存,取而待之的则是一幅阴险的笑,正望看着李旦这处。
号角连天,军旗飘飞,宛城驻军估计来了有一万余人,和着荥阳军三千军甲一处,人数多的离谱,军侯来回快马相奔,整理查点着着各处方阵。大军合处,渐渐把李旦一行御军给逼迫开去。
西面又是扬尘四起,李旦连忙回头相望,那正是皇兄太子李显率马而来,还有紧跟其后的李隆基。前方宛城军还在渐渐汇集,而女皇的辕车也被护送到了远处。
李显拉马来到李旦身旁,见国师正笑面点头,下马拱手起礼对着众人道:“诸位,幸苦了。”
李旦上前接过满身戎装的李显,眼神之中早已忘却了生死。
“皇兄,看来,此次,我们算是败了。”
李显一路快马而来,见是前方众多兵甲,心中也知此次谋事早已败漏,可依然往前奔袭而来,不作任何回头之举,想那多年前被母皇贬谪到庐陵,走时不知是有何等的落魄,唯有这个皇弟冒罪相送,历经坎坷多年,兄弟两人的命运多舛,可二人的感情依旧无法动摇。
李显接住李旦的双臂,道:“皇弟,一切都有皇兄。”
李隆基跟站了出来,面色如铁,向着李旦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父王养我十九年,如今我愿同父亲一同亲临悍敌。”
李旦终于明白李隆基那一颗如己之心,安慰的点了点头。李显借此开言道:“想我李家皇子,各个英烈,我看三郎倒也不输其他皇子,三郎啊,今日同皇叔一同御敌可好?!”
“隆基誓死随同皇叔与父王,此生立誓中兴李唐皇室,我愿对天起誓,请天鉴心。”
李隆基一句慷慨激昂之言,引来李显连连点头相赞:“好,好,好好,有李家皇族的风范。”
李旦已是同李显汇为一处,恰有两千神都卫军,而前面聚集得则是有万余兵力的宛城、荥阳大军,以此看来这无疑是以卵击石,而怯弱的太子和谦逊的李旦都没有选择后退,因为他们知道,此次谋事是为光复李唐皇室。
世人皆知女皇掌位以来,大肆提拔武姓之王上位,而李氏旧贵则是处处受到武姓之王的排挤与打压,如果两人此次退却了,这诺大的李氏家族早晚也会被人灭杀屠尽,退必死,进可搏。
国师望着三人,面上浮出一丝笑意,笑意之中,除去无奈,还有同情,甚至还有发自内心的佩服,行遍山河数十载,如此高义性情的李氏皇族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起那些贪图享乐之辈倒是强了不少。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