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西军大军从瀚海归来之后,龙塍对龙湛昔日帐下的于方是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经了好些日子的连番相劝,最终才是在于方口中知得了一切。
正当军营将领和龙府之人皆是找不到龙塍之时,谁也不知,此时的龙塍一人立站在于父亲龙广和母亲龙夫人的坟茔之前。
一日的自言自语,大哭咆哮,于那夕阳之下,龙塍将两枚铜制的军牌埋于父母坟茔当前。
自那日起,归来后的龙塍不知不觉就变了,变得不问家事,时哀时怒。龙府中人再也没有见他笑过,于方自责之处便对众人讲明了真相,而后,经龙塍与李隆基的一次彻夜长谈,最终两人终是达成一致—振兴李唐。
……
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午时誓军大会,此刻安静无比的龙府大厅中,龙塍已授令而出,没有重要之事,切不要随意前来打扰于他。
远远便听延慕大声呼喊着龙塍之名,就连小荷与众多龙家府仆也是没能拦住。
延慕一脚迈进龙府大厅,还不等出声继呼,只看背手而立的龙塍,身着一身繁花明光甲,待是他转得身来,起出了一丝冷笑但稍纵即逝,继而开口道:“延慕大哥,找龙塍是有何事?”
延慕丢开身后众名拉劝的龙家府仆,来到龙塍面前。
“龙塍,万不可行那举旗之事!你可知,你大哥龙湛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真相便是想让你不再牵扯到其中来!”
龙塍轻显一笑:“延慕大哥,其实自家父身死,还有我大哥龙湛莫名失踪之后,龙塍便是隐隐猜得些许,只是,想不到我龙家一门尽英烈,到头来还是落得这般下场,实在是可笑!”
随着龙塍苦笑摇头,延慕本想再讲,只听背后呼出“大哥…你也在!”待是延慕回头一看,那身后唤名之人,正是李隆基。
如今的李隆基已不是早日所见的弱冠小王爷了,此刻穿的一身金色戎甲之装,一条长龙深刻其上,配得背后那匆匆来时而起扬开来的胜菊披风,尽显皇贵仪威之样。镶龙头盔之下,李隆基那一双已变得英气逼人的双眼,露着几丝寒光,正看着自己这处。
“三郎,大哥再问你们一句,你和你二哥龙塍,当真要行那举旗之事?”延慕沉哀的目光中,倒是希望两人能齐声否定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李隆基摘下镶龙头盔,低头道:“大哥,听二哥说,龙大将军和龙湛将军皆是被朝廷暗害,此刻谁又能知,下一位会不会是二哥龙塍!”李隆基口中之语,同着他讲出的话言语气一样,满是担心又透着些许无奈。
延慕摇头道:“三郎,你且是不知,如今皇上能你二哥坐上这安西都护大将军之位,便是不想在追究了,难道你还想让你二哥走上这么一条险路不成?”
对于龙广被诛杀的缘由,李隆基自责道:“三郎知道,龙大将军和龙湛将军皆是为我三郎才会落得这般下场,所以,三郎思去想来,心中也觉得该是为两位将军做一些事情来,那样,才能消我心中之愧。”
“难道就非要举旗起义不成?”延慕已是愤怒出声,随后又化作一抹无奈摇头而起。
龙塍上得前来,道:“大哥,你就不要再劝我和三郎了,我俩心意已定,誓必以匡扶天下,振兴李唐为己任。”
“够了!”延慕回头起怒道,“龙塍,你有多少兵卒?敢与朝廷抗衡?你有想过这满城百姓最终会因你起义身败而惨遭屠戮么?”
李隆基出言否定道:“大哥,此番起义,我安西军势必长驱而下,无往不利,怎会有拖累这一城百姓之说!”
延慕长出一气,颤抖的手指向那厅门之外,愤怒再道:“三郎,你可知!那北庭府如今有了龟兹府和焉耆府,就足足有近八万大军,你用这才是三万的安西军如何举旗起义?”
“大哥,我和二哥想过此事,咱们步步为营,不急一时之利,待将西域陇右两地收复以后,才作下一步打算。”
延慕连连点头,一脸悔痛之色却不是赞同李隆基所言。
“三郎,暂且不说两军交战之事,若是战事一旦开启,就是因为你们一己私利与一己仇怨,势必会让无数人妻离子散,惨遭屠戮,你们可有为这些无辜的人想过?”
龙塍起得一丝笑道:“大哥,不要再劝我和三郎了,我意已定,一定要将这个不公的朝堂推翻!”讲罢,龙塍向着李隆基点了点头,暗示起即刻去往军中誓军举旗之事。
李隆基得了龙塍的暗示,起步后,随意搁下一句:“大哥,我和二哥此刻就要去往军中了,你要和我等一同前去么?”
延慕阻挡不了两人,只能将双目沉沉而闭,无奈与痛心交汇一处,显在他那沉稳冷峻的面庞之上,是说不尽道不出有多么的凄凉。
待是两人已要出了厅门,延慕放口道:“龙塍,三郎,大哥再讲言一句,切不可随意行那举旗之事,一旦身败,定是入那万劫不复之地啊!”
龙塍停步立足,头也不愿回,隐隐可听他言道:“大哥,早前你曾对龙塍讲过,你十分怀念你在新罗的妻儿,如今,我和三郎起事,你也该是回家了!”丢下话的龙塍,停步了片刻,等是再也听不见后方延慕传来话言,这才带着李隆基快步而去。
此刻得龙家大厅之中,只剩一身粗服的延慕,他缓缓抬头,环望起这发生了无数大事的地方,许久后,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
冉离看今日归去延慕没有一丝神采,偷偷跟了去,直到延慕将君荷装于那旧日的布囊之中,冉离才进了门。
“二哥,你这是为何?难道今日不随龙塍将军举旗令兵了么?”
延慕放下手中的包袱,起笑道:“小冉,我这就要回新罗去了。”
一听延慕所言,冉离急步上前再问:“二哥!你为何要走?难道你要丢下你的结义兄弟不成?”
延慕回过了头来,看一眼身前一身新罗素服的冉离,像极了那个当年的红颜知己白尹千妤,轻轻再起了一笑:“小冉,三郎虽是比你年纪小,可他比起二哥我来,却是好了不少,我这一走,希望你好生对待于他,莫要负了他这一片痴心!”
冉离摇着头,双眼颤动之时,连忙低下头去,怕是延慕会看见自己即将流下的热泪。
“小冉想要二哥留下,哪怕再是一天就好…”
延慕怔了一怔,想不到小冉自始至今也从未将自己忘记过。
“小冉,你是我的妹妹,如今你能遇见三郎,二哥很是替你高兴,再说我也是离家有很些时日了,也是想回去和我那妻儿团聚。”
“那小冉问言二哥一句,听说神都回来了一名新任麟麒统领,其人手持陌刀于那升龙塬之上,陷阵三王大军之中,那人可就是你?”
延慕刻意反问而出,尽量保持着一幅平静之色,生怕冉离能看出端倪来:“你是从何听说而来的?”
冉离最是害怕的便是怕眼前的二哥,就是那李隆基一直仇恨在心的麟麒统领,质问道:“你就说那人是不是你?”
延慕注视冉离许久,双眼眨动之时,刻意隐藏住自己的紧张,随后,只看他渐渐生笑,在冉离质疑的目光之下,摇起了头。
“不是!”
冉离的目光依旧不肯从延慕身上放下,此时的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相信,面前的二哥武延慕所言句句属实。
未免让冉离生疑,延慕连忙话题:“小冉,那你与我之间的关系,三郎可曾知道了些许?”
虽说李隆基早已怀疑延慕和冉离之间的关系,但李隆基一直对冉离爱惜有佳,从未敢出得怀疑之言来打破他与冉离之间的感情。
冉离摇了摇头:“或许三郎知道了些许,但他从未对我提说!”
“那也罢了!”延慕出得一口气来,又显一副昔日的洒脱之样,“小冉,二哥这般离去,也不知该是何年才能与你再见。”
两人语停已久,屋外秋风阵阵吹袭,几三落叶飘于屋中。延慕再看一眼身前低着头的冉离,怅望过后,背起包袱,手持君荷长囊,与呆立原地冉离擦肩而过,一步步向着门外走去。
冉离杵定在原地,旧忆尽涌心头,回身看着延慕一步步离去的背影,忽然,她哭喊而出:“武延慕,我变成了你想要的样子,你却从来都未回头看过我一眼,你抛下过我一次,你还想再抛下我第二次!?”
这一次,延慕停下了脚步,站定了许久。
“小冉,好好和三郎在一起吧!我也该回家了!”
第一次,延慕和一位貌美绝城的女子护送高僧奉命去往倭国,而这一次延慕又讲是回家见他的妻儿。
那手杖君荷的背影渐渐消失,冉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恨与爱交织到一起,她快步追去,却是再也追将不到。直到叶娜和小荷在龙府之中发现旧病复发倒在地上的她。
……
军中,牡丹军旗已倒,标志着这支军队日后只效命于此时身着金甲的李隆基,一位为振兴李唐的皇贵之人!
万军之前,扬名于军中的延慕,手持着君荷陌刀,缓缓走上台前。
李隆基见延慕上前,为再振军威,上前连忙接住缓来的延慕,同举双手,大声道:“安西的将士们,我们有延慕将军做骁骑大将,何愁北庭不败!”
两人同手齐举之处,大军一望有延慕这名悍勇之人领军冲锋,军势再振,齐声高呼而出。
而就在这齐声高呼之时,延慕将高举的手放了下来,在李隆基疑惑的面色之下,延慕缓缓走向龙塍那处。
“龙塍,我这来是与你和三郎道别的。”
一脸漠色的龙塍但看今日延慕此般行装着身,心中早已猜的七七八八,起出了似一幅挽留之色,却是淡淡言道:“大哥何不就留在我安西军中,同临淄王同谋大事!”
延慕泛起一丝笑容来:“龙塍,我已是离开家乡很多时日了,也不知我那妻儿此时境况如何,想想也该是回去看看他们!”
李隆基道:“大哥,等是我等推翻大周朝堂之后,大哥戎马归家岂不是更好,那时也可与大嫂共享荣华富贵的日子。”
延慕摇了摇头:“三郎,我本是粗人一个,最开始只想一心想做一名行侠仗义之人,而后命运多舛,才一步一步走向了今日这般结局,而我也从未想过要做这万军之将。”
延慕口中所言,两人也可理解,这延慕其心只是想做一名侠客,行侠仗义,而不是领千军破城斩将,株连一群无辜的百姓。
龙塍道:“人各有志,既然大哥不愿同我等举旗,那我也不难为大哥了。”
延慕平望之下,看来龙塍也懂自己之心,但是此时的龙塍满被仇恨所力笼,不管自己再如何相说,怕是龙塍也不会再听自己一言。延慕再是泛起一丝笑来,只看一身甲胄席身的龙塍也回过一丝笑来。
无言之中,延慕平持起手中包裹着君荷的长囊,递向龙塍道:“龙塍,昔日我等结义为异姓兄弟,现下却是要各奔前程,这把陷阵之兵,留在我手中也是没有任何用途,毕竟咱们结义一场,此刻,我就把这君荷赠送与你,望你持它无往不利,百战不殆!”
这把包裹的君荷陌刀,早前龙塍看其造艺精美,便在延慕那打听到,君荷陌刀乃是天陨之铁所铸,凡被君荷所伤之人,皆是血流不停而亡,所以延慕才敢持刃勇闯万军之中。如今延慕愿意将这把神刃赠送给自己,可见其心之中,对自己这个二弟是有多么看重。
“大哥…这…”
延慕歇停了自己的微笑,诚挚道:“龙塍,如今你就收下它吧,毕竟它留在我身边已无大用,倒是赠予了你,我想它才会有它的用武之地!”讲罢,延慕双眼之中显的朦胧起来,缓缓转身之后,延慕才是发现,兄弟三人此刻的话题已是越来越少:
李隆基看着延慕缓缓而去,向着龙塍道:“二哥…难道咱们真的不留大哥么?”
龙塍并没有回答李隆基的投问,只是看着延慕离去的背影渐渐生笑。
见看龙塍起笑,那一笑之中满是不舍,李隆基才是心知,龙塍念结义大哥延慕在新罗之地还有妻儿,所以便不忍将他带入这场危路之上,况且延慕时常会在两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妻儿,显得是那般思念。
懂得龙塍心意的李隆基慢慢低下头去,算作是为大哥延慕送别,而龙塍这处。
“大哥,一路归回,请多多保重!”
临下台前的延慕听得龙塍的送言,立身定了一定,却是没有回过头来,而后才是起步走去。
在万军远望不解的眼光之中,又显一脸沧桑的延慕跃上高马,飘散的暨发伴着他那方破旧不已的包袱,随着那条离开碎叶的道路,渐行渐远。安西军卒不知这位陷阵神人为何离开,但留给他们得是,这位名叫武延慕的人再也不会归来。
随着延慕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眼中,此时一身红绸戈兰披风之中的龙塍,高举阳日之下流着荷纹光彩的君荷,再次发泄着他对王孝杰杀父逐兄的仇恨,声声呐喊之声中,引来万千安西军卒的共同喊杀之音。
……
萧风吹袭的沙道之上,一马一人。
吹来一倩幻沙之影,她轻声问道:“延慕,此刻的你该是去往何处?
高马上的延慕摇着头,强忍着眼中将是要落下的泪:“延慕不知,或许我应该回朝廷之中复命!”
幻影再是声出,伴着质疑之色:“可是你没能完成皇上任命,皇上让你来西域尽除龙广势大隐患,如今龙广身死,龙家势力崩塌,而唯一的龙塍又不是龙府之人,苏旭先生早对你讲言过,他就是那天命之人!”
面对倩影的提醒,延慕重重的低下了头:“延慕何尝不知!”
“那你为何不替皇上铲除这个隐患,非让他闹的天下大乱、尸横遍野才行么?”
沙道之上,延慕狠摇起头,捧握住自己起痛的心。
“我不能杀他,他是我结义的兄弟,千妤,咱们回神都去找雅儿和念白好么?”
一袭强风再袭,吹开那马旁随风而飘的倩影,临倩影消散之前,只看她显出一抹浅浅的笑。
“延慕,千妤看到了你的未来,千妤等你回家…”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