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似一支支犀利的羽箭,将阳光割裂成一道道尖削的影子。有几缕打在元小令脸上,带着一丝丝清凉的意味。她坐起身来,身上盖着月重影的衣裳,他却不在身边。
环顾四周,偌大的山洞中只有她一人,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河水决堤仿佛只是梦中的情景。她信步走至山洞外,便见五十骑列队完毕,正在不缓不急的离开。
这是要丢下她离开?元小令小跑了几步,地面尚有些泥泞,她这一跑,却因脚下的滑湿失了重心,一个踉跄便要摔倒,却在天旋地转之间被人拦腰抱起,稳稳接在怀中。
“重影。”她安心地躲在他怀中,“我们不随他们一起去么?”
“昨夜暴雨地动,东陵人会安分上好一阵子。”他将她轻轻放在地下,从怀中掏出几颗翠色的山果子。
“饿了吧?”
“嗯。”她接过不知名的果子,不由分说地咬上一口,果真是鲜脆可口,口齿生香。
他眉目清晰,墨色的长发懒懒地披散在身后,以银色的丝线挑出几缕,束在脑后。反观她一脸狼狈,身上的衣裳也被压得皱巴巴。
“外面有条小溪,我带你出去梳洗。”月重影紧了紧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他的单衣,此刻被她披在身后,倒像是一件宽大厚实的披风。
昨晚分明是风雨大作,地动山摇。然而今日的景象却是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元小令低头捧起一汪清水,仔仔细细地净了脸,头发上沾了几滴水渍,湿漉漉地跳动着。
月重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自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她道:“擦擦脸。”
元小令接过那方丝帕,粉色的天蚕缎上飘着几缕落花,其下碧水潺潺,芳草萋萋,右下角还有她的落款——元小令。她不善女红,针脚歪斜,花了好一阵功夫才绣出了这方丝帕。
这本是她赠与路修远的“定情信物”,不料那日在路修远身侧的月重影,丝毫不顾及左右的眼光,却将这丝帕收入怀中,而后将丝帕据为己有,还不时拿出来炫耀一番,意在羞辱她。
想到此处,元小令红了脸道:“你为什么一直收着?”
“觉得有趣。”月重影正抬头望向青天白日,长发被清风吹起,多了俊逸的意味,他眉梢微动,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活了二十年,还未见过这样丑的女红。”
元小令心下赧然,赌气道:“是啊,我也觉得丑陋不堪,扔了算了。”顺势便做了个掷出的动作,右手却忽然被人牢牢抓住。
“此物其丑无比,也算是世间少有,丢了岂不可惜?”月重影笑望着她,夺过她手中的丝帕,收入怀中,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小令有些好笑地追在他身后,“丑陋你还收着?口,是,心,非!”
月重影翻身上马,不答她。身后是她“咯咯”的笑声,像是嘲笑,又像是欢喜。
一路上没有鸟语花香,彩蝶翩跹,只有天的蓝色和地的黄色。而天气微凉,竟然有了入秋的意味。元小令头一次来到西北,一路上东张西望,贫瘠光秃的西北大地上,唯有杨树笔直而高大,似是要伸出枝桠触碰苍穹。
想起月重影说过,此处原来是乌蒙族人的聚居地,而数十年间,战乱纷飞,繁华不在,竟凄凉如斯,她不由心上黯然。不知为何,脑海中一遍遍的回响着月重影那句,“彼时,她与鹰王东陵陌有一段情。”便愈发觉得烦闷。
二人一前一后,沿河而下,不待中午,便到了阳丘关。徐让上前牵马,元小令心中着急,便与月重影一同去林书韵房中。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打在她美丽而刚毅的脸上,她倚着一方睡榻,正在小憩。月重影见状,后退一步道:“我先回避。”
元小令轻轻走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轻轻唤了一声,“书韵姨娘。”
“小令?”林书韵骤然睁开眼,一双温热的眸子里满是笑容,“回来了?”她上下打量着她,倒像是在检查她是否受伤。
“我……”元小令微微张嘴,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林将军,东陵来使送来一封书信。”前来通报的正是孙岚将军。
“呈上来。”林书韵面上的表情骤然冰冷,像是如临大敌。她并不避讳左右,将那信笺展开来看,元小令偷眼望去,便因那内容心中一震。
那信上说,三日后,漭水之上,欲与故人一见,共叙前尘。落款是三个字,东陵陌。
林书韵面容冷清,看了那信笺惨然一笑,“让来使传话回去,说我不去。”
“是。”孙岚似是没想到她一口拒绝,惊讶不已。
“书韵姨娘,东陵人为何要见你?”元小令担忧道。
“这不过是狼王东陵壑的把戏。”林书韵冷哼一声,“我若不出现,看他能如何!”
元小令眉目微动,竟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得怯懦道:“姨娘是不是……与东陵陌相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来,“当日在荣安城中,我曾被东陵王子东陵佑劫持,有一个孔武高大的男人,因这匕首盘问了我许久。”
林书韵闻言,目光中柔和了许多,“是怎样一个人?”
“很高,他有一双猎鹰一般的眼睛。”元小令回忆道。
“认得。”林书韵坦坦荡荡地承认,教元小令有些不好意思。
“我与他以漭水为界,相持七年。彼时相互敌对,相互猜测,却也……是相互欣赏的罢。”林书韵望着她,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可是毕竟两国敌对,即便是心意相通,又能如何,我与他终究要兵戎相见。”
原来那个眼神犀利如鹰的东陵男子就是东陵陌,他虽然高大,却并不凶狠,甚至比之东陵佑,要温和许多。然而就是那样一名男子,斩杀了三万仓平子弟。
元小令握紧林书韵的手,却见她柔和的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痛苦和无奈,她的声音锋利似剑,教人心中茫然,“世间总有痴情男女,一生不悔。你爹爹此生,心中也只有你娘亲一人。”
父亲元中越乃是当朝丞相,他一连纳了三位姨娘,分别是池墨、顾姣姣、林书韵。元小令歪着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书韵姨娘说,爹爹心中只有娘亲一人,他分明给她找了三位姨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