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回眸
王有财离开酒家，离开村子，离开大道，意识模糊中回到了他最熟悉也最痛恨的山里。凭借着身体的本能，他找到山中的一片小湖。
无名山，无名湖。
和山一样，或许有名，无人知晓，便也无名了。
虽然无名，却景色秀丽鸟语花香，如同街头巷尾里藏着的一位含羞佳人。此时时近黄昏，夕阳西下，映的湖面波光粼粼，如同撒上了一层金粉。夏风微动，吹得四周林叶沙沙作响，送来一阵混杂着泥土芬芳的花香。
正是个文人墨客踏青的好去处！可惜在这无名山中，无人问津。
王有财还是少年时，心中若有不快就会跑到这座湖边，对着湖水大吼大叫发泄一番，对平心静气颇有奇效。成年后他渐渐来的少了，学会了将事情藏着，藏的深了连自己都发现不了，也就无需发泄。
没想到醉了之后，还是来到这儿。
王有财摇摇晃晃撑到湖边，终于是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身体，吐得一塌糊涂。
吐过之后，凉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他空洞地望着湖面，心中悲怆难言，不住呢喃道：“为何……为何……”
“为何我辛勤终日，也难得温饱？”
“为何我不曾偷懒，仍武艺稀松？”
“为何有人生来便锦衣玉食，有人到死都衣不蔽体？”
“为何世间有如此多的苦闷之事？为何我就不能有一天的喜乐安宁？为何诸天神佛在上，看不到这世间种种的不·平·事！”
王有财忍不住地嚎哭起来，仰天大吼道：
“苦啊！苦！世间多苦！”
吼声刚起，他朦胧的泪眼中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子。
她白裙飘忽，素手翻覆，恰如那仙女下凡间，风姿不可一世，一举一动尽态极妍。王有财只望见了女子的背影，便觉得她如同飘荡过红尘俗世的一缕清风，能掠过诸般丑恶妥测众生相而不惹一丝尘埃，又如刚从山岩间冒出的一股清泉，无色无味无形无情，潇洒自在天地任遨游！
女子不知从何处的高空落下，盈手可握的纤细金莲在湖水上连踏十步又飞身而起。跃起时像是听到了王有财的吼声，淡淡然回眸一望。
两人距离遥远，但王有财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对方眼中有四个字：莫名其妙！
从未离开过无名村的乡巴佬王有财哪里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一时间完全愣住了，震惊于女子的美貌与洒然。
待到女子消失在视野中，王有财才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仙子……”
无名村里也会有走南闯北的江湖客与卖货郎，这些人偶尔会化身说书先生，讲些江湖秘闻神话故事，换顿饱饭或者凑些盘缠。王有财借此听过不少有关修士与妖族的传说，在他看来，能上天入地驱火凝冰的修士无疑就是仙人了！
王有财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能遇到仙人。若这次巧遇发生在儿时，他免不了要胡思乱想一番，将自己代入到种种神话故事当中，乡下穷小子偶遇一位重伤坠入凡尘的仙女，悉心照料下两人日久生情，穷小子得传仙法，打败威胁仙女的妖魔，从此双宿双飞逍遥于天地之间……
可他不再是满脑子幻想的孩子，饱受生活琐事摧残的他忘记了怎么白日做梦。仙子消失后，留在王有财脑子里的只有那道目光。
只有目光中那四个若有实质的字。
莫名其妙！
他的苦闷折磨，在她看来不过是莫名其妙。
是啊，仙人何须柴米油盐酱醋茶，何须去担忧明日吃不饱饭，何须担忧妹妹的嫁妆，何须为老母亲几两银子的看病钱抓耳挠腮，何须恐惧一个百户小村里怕老婆的土地主！
自·由·自·在！
王有财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大江中溺水的旱鸭子，旁边划过一叶扁舟，舟上女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有救他的意思，只是好奇地问：何不乘舟而行？
难道自己真的命中注定要在这红尘苦海中溺死？
不！
我也要逍遥自在，我也要纵横快意，我欲成仙！再不受烦恼羁绊，从此遨游于天地之间，得真正喜乐！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王有财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心潮澎湃是什么时候了，但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好，这是活着的感觉！而不是像个活死人一样，每天循环往复在俗事中挣扎徘徊，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他不管不顾地迈开双腿，绕开小湖追向仙子消失的方向。
半柱香过去，他来到山林深处，却始终未曾见到仙子的踪迹。高低是个猎户，林间是否有人穿行的痕迹还是看得出来的。
暗自心焦之际，王有财看到一棵树后慢步踱出一只身上散发着白蒙蒙光芒的狐狸，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若在平日里，王有财见到这般灵异之事，早就跪下连哭带嚎求“狐狸大仙”饶命了。但今天他如有神助，恍惚中从白光狐狸身上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与白天那窝小狐狸一样的气息！难道这是小狐狸死去的母亲？
传言皆道狐狸乃是灵物，纵然未化妖身亦有灵智，最重视报恩，自古便有几百年道行的狐妖自甘嫁与凡夫俗子为妻为妾的传说。更有“妖狐重情，天狼守义；夜猫持道，血凤礼佛；玄龟沉静，白虎跳脱；蛇性本阴，真龙豪奢。”的谚语。
虽然谚语里提到的妖族王有财一个都没见过，但还是听说过的。
王有财按下心中恐惧，跟着狐灵走向山林更深处。这天的山林比往常更要静谧诡异，渐渐地连风声都听不到了，王有财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看不到底的可怕深渊中，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呼吸愈发粗重。
忽地，狐灵停下了脚步，身影透明消散无踪。
找到仙女了？
王有财朝前快走几步，拨开挡住视线的繁茂树枝。
“哇！”
一张人脸突然出现在树枝后面，大喊了一声。
王有财被吓得魂不附体，心脏差点停跳，惨叫着向后退了几步，没成想前脚尖踢后脚跟……摔倒了。
摔倒后他才发现，出现在树枝后面的岂不就是他苦苦追寻的仙女吗？此刻那张白的如同温润美玉、俏的像出水芙蓉般的脸蛋洋溢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水汪汪的大眼睛完成了一对月牙，恰如天女下凡尘！
不过……不过堂堂仙女，怎么会做这样的恶作剧呢？王有财有些发蒙。
见他傻傻呆呆，仙女先笑吟吟地开了金口：“这位兄台，你跟着我是想做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