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九萧和檀道济默默不说话,两人心中各有所想,站在高墙上远视前方。
远方的远方,是雪雾迷蒙的世界。
天空中的雪花静静飘落,整片天地都萧瑟冰冷。
忽然,有数骑从远方奔来,铁蹄踏过冰雪,最前方四位青衣使徒手持白色的旗帜,上边“洛”字非常醒目,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洛通仙的亲派使者。
檀道济缝眯了一下眼睛,心中不知所思为何。
风九萧皱了一下眉头,因为他见到,这次来的使徒中,并没有应容城的身影,而是另外一位师弟,杜若飞。
这出乎他的意料。
杜若飞虽然也是洛通仙的弟子,但是他的地位在天宫中,连应容城都还远远不及,更别说是风九萧。
数骑向着城门口奔来,而后勒马而立,最前方的四位使徒高举着“洛”字大旗,随着杜若飞一起腾空,往城墙上飞来,身形飘逸。
杜若飞眸光清冷,面容俊秀,也是难得一见的少年人杰。只不过,在他的前边,还有一个风九萧,就如同一座大山,将他死死的压制。
在风九萧的面前,他再好的天赋,都暗淡无光。那就像是命中的一个劫,他躲不了,也逃不掉。
他先向副宫主檀道济抱拳行礼,后者表情平淡,气势依旧。不过,杜若飞并没有说话,看来,这次来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檀道济,而是——风九萧。
“师兄,你还好吧。”杜若飞像是亲热的打招呼。并且,他向眼前的少年微微低头,表示自己的尊重。
看上去像是师兄弟的亲近,不过,这其中的虚情假意谁都清楚,在他清冷的眸子中,没有任何的情感。
风九萧淡然道:“师父他有什么吩咐,就快说吧。”
杜若飞称是,嘴角咧出笑意,恭喜道:“师父紧急召唤师兄回去镇守天宫,应容城师姐已经在天宫为少宫主做好了准备,只要师兄回去,就可以接手天宫的事务。”
风九萧皱紧眉头,问道:“师父他打算去哪,为什么让我回天宫?”
杜若飞抬起头,笑道:“宫主的心思,师弟怎么可能猜得出来,或许他要再次闭关,又或许……师父要亲自来此督战。”
风九萧的心中一沉,按照杜若飞的说法,那后者的可能性无疑是最大的,南北朝一战持续了一年,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战争让天下生灵涂炭,是血与痛的悲歌,为什么没有人出来制止。
修炼界三十六般正统教派,难道就眼看着这战争一直打下去。
修士,就真的这样无情吗?
当风九萧赶回天宫的时候,果然,洛通仙已经下令,要亲自到战场上督战。
所有人意识到,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临,这一次的南朝之争,或许将是三十年来最激烈的一次,尸横遍野也说不定。
中皇统治结束已有三十年,中原被南北朝分而统治,几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争斗。但要细说这三十年的光景,前二十年的时间中,中原大地上,各路牛鬼蛇神都跳出来自立为王,相互割据,山河破碎。
那时候,南北朝的力量大多是应对在这些势力上,逐渐肃清自己统治辖区周边的这些散乱的力量。因此,南北朝的统治辖区才不断扩展,最终形成今天的局面。
而最近十年的时间中,南北朝逐渐腾出了手,开始真正的应对自己的对手,摩擦不断,更是有几次大规模的试探攻伐。
天宫和武殿,是南北朝修炼界内的博弈,彼此牵制,倒是没有让修炼者太过干预战争。
攻城掠地依旧是寻常军士。
洛通仙此时想要亲自督战,是否意味着,南北朝之争将会在这一次了结,谁都不会留手?
北朝,长生园中,宏伟的天宫门口。
风九萧风尘仆仆,纵马驶入宫门。历经了一年的时间,他的样子沧桑,长发凌乱。见多了战争的残酷,对他的心和身体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磨练。
应容城率人等在台阶上,恭迎风九萧回宫。
风九萧匆匆下马,忽视掉周围的一切,快速踏过一台台石阶,想要去向洛通仙要一个结果,可是还没有走到宫门,便被使徒挡住了去路。
他冷冷的道:“让开,我要见师父,谁要是再挡在前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几位使徒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他是天宫的少宫主,一直以来都比较温和,此时脸有怒容,加上他沧桑的面貌,看起来已经不怒而威。
应容城从使徒中走出,看到风九萧如此巨大的变化,心中也是百转千结。
她说道:“师兄,师父早已经离开,现在或许已经到了边塞处。”
师父这是要避开他吗?风九萧如遭雷击,呆在原地。
应容城挥手让人散开,轻轻走到风九萧身边。看见他悲伤失落的神色,心中也不忍,安慰道:“师兄你一直赶路,一定很辛苦,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去休息吧。天宫的事务,我会替你处理好。”
“不,我要去找师父,向他问个明白。”风九萧转身就欲走,应容城却率先一步挡在他的前边,摇摇头。
风九萧道:“师妹,你别挡我,我一定要去找他。”
应容城道:“师父已经留话给你,他说这一切,都是顺应天命。王朝的更迭是天道循环,谁都有权利去搏一个机会,开创另一个新世界。成者为王,败者,却未必为寇……”
“那他们就可以坐视无辜的人为他们葬送生命,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践踏生命。你见多战场上尸横遍野的场景吗,他们都有妻儿亲人,却埋骨他乡,到头来连一块碑都没有。多年以后,谁还会记得他们曾经来过世间。”风九萧心中的怒火爆发,声嘶俱厉。
应容城吓了一跳,眼眶中模糊一片,低头默默的不说话。
十年了,师兄从来都没有朝着她吼过,她本来一直担心着他,却没想到等到的是他的责备,心中很委屈。
风九萧看见她伤心的神情,自知自己先前不该怪她,这样的事情,又怎么是她的责任。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师妹,对不起,我不该吼你,你没有错。这一切,要是该有人承担责任,那就是人心吧,人心这种东西,谁又能看清呢?”
说完,风九萧像是整个人泄了气,落寞的从人群中离开,往天宫中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注视在他落寞的身上,谁又能知道,他心中是如何的萧瑟。
应容城想追上他,告诉他,她并不是不能感受到战争带来的痛苦,她很明白,并且记忆深刻。
不过在踏出那一步后,她再次停驻了脚步。告诉了他又能怎样,不过是让徒增他的悲伤而已,何必再去伤害他。
“师兄,你知道吗,我的家人就是在战争中死去,所有的人,除了我,都死在荒野中。而我,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那种死亡带来的绝望气息,永远留在我的心中。”应容城心中有很多话,却不知向谁诉说。
她紧握着一枚玉佩,那是他的父母留下给她的,相似的一共两枚,另一枚在她的哥哥手中,而他哥哥,在战争中和她失散了。她找了多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
风九萧独自待在天宫里,什么事情也不管,浑浑噩噩的生活着。
和少女承若的时间,早就已经过去。
不是他不想要抛开一切去找她,而是他明白,这一次对于南朝来说是一次巨大的坎。他的哥哥,武殿的殿主,同时也是南朝的北王爷——刘青云。这是他最困难的时刻,她不会在此时离开他的哥哥,他也不能再此时逼迫她和自己离开。
又到了梨花盛开的时节,雪一样白的梨花绽放,无瑕无垢,像是天使一样纯净。
风九萧在梨花树下,醉醺醺的。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酒却实是一种好东西,能让人忘记烦恼。
他的目光模糊,看着梨花轻盈的飘落,落在他的身上,落在泥土上。
他赞叹,好美丽的花儿,没有人间的烟火气,清新高洁。
应容城在角落里偷偷看着他,自从他回来后,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不想其他人打扰,然后无数次的大醉。
应容城知道他心中有苦,所以并不去管他,让他随意的喝,随意的睡。
在他的背后,有她一直默默在看着,醉了累了,就由她来照顾。
只要他能放开自己的心结。
风九萧忽然清醒了些,他仰天躺在雪白的花瓣上,看着飘落的雪花,像是看到了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
少女手执青仙剑,衣裙浮动,侠气逼人。
他突然一跃而起,从远处以御剑术摄来一把剑,就趁着酒意,在漫天飞舞的梨花中舞起剑来。
剑光清寒,梨花漫天,他身形缥缈,放肆的在花间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心情。
应容城嘴角浮现笑意,看着剑光中灵动的身形,那个潇洒俊逸的师兄好像回来了,她放心的转身离去。
一套剑术舞罢,风九萧眼神变得清明,在剑尖上,有白色的梨花落在上边。
他看着周围的梨花,脑海中也有了主意。
一个精美的锦盒,盛满一盒白色的梨花,以最开的速度从天宫中寄出。
南朝皇都。
战火已经蔓延到了南朝境内很长的距离,这一次,对于南朝来说确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到处人心惶惶,连皇都中也不例外。
作为南朝的郡主,刘嫣深深感受到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恐惧,到处弥漫着一股萧瑟的气息。
南北朝这次调动了无数的大军参战,是中皇后最大的一次战役。
檀道济和萧道成指挥有法,谋略不相上下,让此次大战越发惨烈。
在她最是孤独的时候,一个锦盒被送到她的手中,里边的梨花已经枯萎,却依旧泛着白色。
刘青云已经远离皇都一年多,连封书信都没有寄回来过。这突然而来的梨花让她欣喜,带给她心安。
她知道,在远方,除了哥哥,依旧有人在为自己担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