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城带着流萱刚一走进大厅,就看见了满地的狼藉。地上全是花瓶、茶具、盘子……的碎片,一众丫鬟、下属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江顾城看母亲似乎很生气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扶杨妙妙坐下。
杨妙妙看见江顾城乖顺的模样,怒气也就消了一点;坐下时瞥见一旁的流萱火气立马又上来了。
于是她一拍桌子站起来质问道:“我问你,那个叫洛千阳的是你命人放走的?”
江顾城从未见母亲发过如此大的火,但他还是坚定的说道:“是。”
“混账!”杨妙妙气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一个巴掌就给江顾城甩了过去。或许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儿子会这么糊涂,所以这一次下手格外的重。
清晰的五根手指印显现在江顾城的脸上,一丝血从他的嘴角流出。
流萱再也无法忽视江顾城为她所受的伤了,何况,这一次,伤他的是他最敬爱的母亲。她几步跨上去,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生怕把他弄疼了。
“你……”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如何控制情绪。话卡在喉咙里,眼泪却似珍珠般大小落了下来。
不偏不倚的,那颗眼泪砸在了流萱随身配戴的红豆珍珠手链上。霎那间,珍珠手链上的红豆发出耀眼的光芒,照满了整个屋子。
杨妙妙被这红光一照,才注意到她手上的红豆珍珠手链。心里百般滋味,那……那不是她要城儿交给她未来儿媳的吗?
她正想伸手去拿那串手链,江顾城生怕他的母亲会伤害流萱;也不顾这样做会不会再次惹怒他的母亲,就把流萱拉在身后去护住。
“一切都是孩儿的错,还请母亲不要错怪他人。”说着,就跪在杨妙妙的面前,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
杨妙妙的手落了个空,本就气;如今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护一个女子,更加气愤。闷哼一声道:“都是你的错?哼,如果不是她和她的好师兄里应外和的话,高厚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万虎帮的具体所在,已经带人攻打过来了!”
“什么?”江顾城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的流萱,眼底划过一缕悲伤。“孩儿这就上阵将他们击退!”说罢,正欲起身。
“不必了。”杨妙妙说道:“好在下属发现得早,来的人也不多,已经被我们击退了。”
所以人中,只有流萱错愕不已,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脑袋嗡嗡作响,师兄……怎么会?
杨妙妙缓缓走到身旁的下属面前,盯着他腰间的剑看了片刻,最后,拔出指向流萱。
“城儿你让开!”杨妙妙命令道。
“不!”江顾城拉起流萱的手,“孩儿已经许诺流萱娶她为妻,我会一生一世守护她的。”
“嗡─!”流萱的头都要炸了,守护……吗?当初,师兄……也说过的……
江顾城始终不相信流萱会做这样的事,“何况,母亲平白无故的怎么就认定是流萱所为?”
“平白无故?”杨妙妙笑了,不知是笑她的儿子太傻,还是笑自己还是心软,不忍杀了公主的血脉。只见她对旁边的彩云点一下头,对方就会意的走到后面拿出一个笼子。
“小麻雀?”流萱一眼就认了出来,它不就是她和师兄在地牢的时候救的那只小鸟吗?
彩云打开笼子,小麻雀拍打着翅膀就要向流萱飞来。流萱伸开双手,等待她的小麻雀向以往一样乖巧的落在她的掌心。
彩云受夫人的命,早已经命人准备好弓箭手了;待小麻雀即将飞到流萱手中的时候,她转身都藏在后面的弓箭手做了一个“可以”的手势。
“嗖─!”地一声,利剑穿过屏风而来。顷刻间,流萱被江顾城揽入怀中。
那只箭从小麻雀的后背穿胸而过,小小的身体被箭刺穿,坠落在地。
“小麻雀……”流萱不明白,刚刚还活泼乱跳的一个小小的生命个体,怎么顷刻间就……葬送了性命?小麻雀,都是我害了你。
“母亲,我不相信……流萱不是那样的人……”
“哼。”杨妙妙从袖中掏出一张小树叶,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什么,她走到流萱面前一把甩在流萱脸上。
流萱捡起落在地上的树叶,上面清晰地写着:流萱,多谢你及时送来的万虎帮地图;你独自一人要多保重,很快,我就会来接你,你等我。是师兄的笔迹没错!
江顾城拿过流萱手中的树叶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他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流萱。“萱儿,我只问你一句,究竟是不是你。”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祈求;没错,他是在祈求,他希望流萱说不,只要一个字,即便是全天下的人不信她,他也依然为她奋不顾身。
“不是。”流萱敢做敢当,没有做过的事她自然不会认。本也不奢望任何人会相信,但是,看着江顾城的紧张的神色,让她有些不忍;所以,她愿意给他一丝希望。
“好。”江顾城再一次拉起流萱的手,转过身看着杨妙妙,笃定的说道:“母亲,我信她。如果母亲不能接纳流萱,那么儿子也不会再留在万虎帮;以后,有她的地方,就是我江顾城的栖身之所。望母亲成全。”
杨妙妙心痛难忍。不再留在万虎帮……一字一句,字字锥心。儿啊,二十年的养育之恩,竟如此不及她吗?祖传的珍珠手链都给了她,自己的儿子话也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再多说什么,既然他们上一辈人得不到的幸福,就让她的儿子成全好了。也算,了了你们的一桩心愿。
“公主啊公主,你们不能在一起;是不是就刻意安排了你们的下一辈走到一起?”杨妙妙在心里问道。
“既如此,明天的婚礼照常举行就是了。”说完,杨妙妙疲惫的任由彩云搀扶着回房间休息。随着杨妙妙的离开,万虎帮的众多弟子也相继解散。
只有江顾城和流萱,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不管怎么样,母亲终究还是答应了!江顾城高兴的抱着流萱,“太好了,母亲终于答应了。”
流萱看着杨妙妙离去的方向,心莫名的慌了起来;这便是,暴雨来临前的宁静吗?
江顾城需要着手准备第二天的婚礼事宜,于是把流萱安顿好了之后就一直在忙碌着。
到了深夜,才终于得以休息。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他就只等着明天迎娶流萱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得有点睡不着。
“流萱现在在干什么?她会和我一样忐忑吗?不知道她现在睡了没有?”想着想着,江顾城越开越没有疲态了。
于是他翻身起床准备去看流萱,刚走到门边,又觉得不妥。明天就可以见到了,这样会不会显得他太心急了?如果被属下看到,不知道又要怎么笑话自己呢?算了……江顾城转身准备回到床上继续睡觉,身后传来敲门的声响。
“少主,睡了吗?”
“没呢?是谁?”怎么晚了,江顾城疑惑还会有谁来找自己?
“是我。”
母亲!江顾城听出是母亲的声音没错,于是跨步上前将门打开。站在门前的是彩云,彩云见江顾城开了门,退至一边让道杨妙妙。
杨妙妙找了一块凳子坐下,彩云忙上前为她倒茶。江顾城也在杨妙妙身旁坐下,“母亲怎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杨妙妙盯着云雾缭绕的热茶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说道:“你明天就要成亲了,要是你的父亲在就好了。”说着,抬头注视着江顾城;那眼神,似要将江顾城看穿,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一个,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的故人。
江顾城闻言拉着杨妙妙的手笑道:“哦─!说了半天母亲原来是想爹爹了。”
杨妙妙说的,当然不是江恩祈。想来她很对不起这个孩子,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却不知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情的?一转眼,城儿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要不要把司徒诀找来,毕竟,他们才是血肉至亲。
“城儿,你父亲他……”
“母亲,你看。”江顾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到杨妙妙的手中,“父亲在今天傍晚来的信上说了,他三日后便可到达。本来想明日再交给母亲的,既然母亲现已经在这儿了,也免得属下跑一趟了。到时候就算父亲没能赶上孩儿的婚礼,也有机会喝上自己儿媳妇敬的茶。”
突然打断杨妙妙的话,像是有意为之。江顾城隐隐约约猜到自己母亲会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毕竟,他是在万虎帮出生,江恩祈抚养长大,与另一个人似乎毫不相干。
杨妙妙接过江顾城手中的书信,看着上面的笔迹,一时激动不已,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了。“是,是恩祈的笔迹没错。”一时间,热泪盈眶,把刚才的事全都忘在了九霄云外。
“这下,娘该放心了吧!”江顾城对着仍在看信的杨妙妙说道:“孩儿有些累了,明日还要早起;母亲想必也累了,不如早点回房休息吧!”
杨妙妙被江顾城搀扶着走到门外,在关上门的一刹那才反应过来。本想回头重新和江顾城谈话,没想到,江顾城反而眼疾手快的将房中的灯给灭了。
“嘿,这个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杨妙妙一边将信收到袖中,一边气急的说道。
“夫人,那我们现在是打道回府还是……”彩云弱弱的问道。
杨妙妙瞥了一眼彩云,似恨她不争气似的说道:“你呀你,刚才怎么不拦着点少主?”
彩云被一顿指责,顿感冤枉,立马跪下说道:“夫人赎罪。奴婢看夫人乐呵呵的,以为……夫人……如少主所说,想回去了呢!”
“诶……”杨妙妙似乎想到什么问身旁的彩云道:“那个叫流萱的女孩现居何处?”
彩云起身回话,“禀夫人,少主将她安排在了冬香小院。”
冬香小院,是万虎帮风水最好的地方,冬暖夏凉。而且里面的土壤肥沃,种的所有花草树木不用特地照顾,也能长得很茂盛。本来杨妙妙打算住在那里的,但面积比较小,而且离大堂又远,像他们当家做主的,少不得要往大堂跑,所以她干脆让给了江顾城。
小的时候江顾城到也乐意居住在宝地,但没过多久他又换了更偏远的院落居住。他说男儿应该习一身本领,不能沉迷于美景鸿城,只要拥有顽强的意志,再差的环境也能成就英雄。
杨妙妙当时被他这一番说辞给逗乐了,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只道他是闹着玩儿的,便随了他去。谁知,他还真就坚持在最偏远的院落住了下来,还每天坚持清晨习武。但偶尔也会到冬香小院照料花草,得了什么稀奇好玩的玩意,也全都往冬香小院放。现在被布置得,可谓是富丽堂皇。
杨妙妙知江顾城喜欢她,却没想到情根深种至此。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吗?
“走吧!”
彩云急忙追上杨妙妙的身影问道:“去哪儿啊?”
“冬香小院!”
流萱倒也没有江顾城的那种忐忑不安,要说有,也只是对师兄的担心。自从师父离世以后,师兄就是她身边最亲的人了。现如今,他的身边已有了杨千夏,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她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师兄的平安。
只希望,再也不要掀起什么风浪了。隐隐约约忆起很小时候的事,并非全无印象,只是她当年一个三岁的孩童,会有多少记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满地的鲜血,无数的尸体,不尽的杀戮。
她多想,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好,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也罢。只望今后,再不要出什么诧子了。她的心,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咚咚咚─!”彩云敲门问道:“流萱姑娘睡了吗?”
流萱正因为睡不着,想倒点水喝;听见敲门声,她很快就上前开了门。
彩云只顾着敲门,没注意门已经开了,身体前倾一个不稳差点摔了下去,还好流萱从小习武,动作灵敏。一把接住了彩云,将她扶了起来。
“没事吧?”
彩云正为自己的莽撞感到羞耻不安,忙摇头说道:“没事……那个……我家夫人要见你,就在院子里,这……这边请。”
流萱随彩云走到后院,冷冷的风扑打在脸上,像被刀子刮过一样难受。“怎么选在这儿?”流萱在心里嘀咕着,越往里走,越能感觉到一阵香味扑鼻。
流萱嗅了嗅,是梅花!仔细看了看周围,果然,周围的梅树都长出了小小的花苞;虽然离开放还早,但天生的香气是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的。
“请坐。”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石凳旁,杨妙妙正端坐着等待流萱的到来。
流萱一坐下,杨妙妙伸出双手在空中击打几拍,就有人送来了一把宝剑。
“这是你的剑,落在地牢了,现在物归原主。”
“谢谢。”流萱接过碧雨剑,轻轻抚摸,犹如在抚摸新生婴儿的肌肤;说来也奇怪,自从师父将碧雨剑赠给自己的那一刻起,流萱就觉得该是它的。她也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像走散了的故人终于又重逢了。这种强烈的熟悉感,仿佛前世注定的一样。
杨妙妙仔细端详着流萱,像,真像。一样的貌美,一样灵动的大眼睛,一举一动之间,又是那么的神似;原来即便容貌有所不同,但气质却是完完全全一样的。
公主……妙妙实在对不起你……
直到一双芊芊玉手在眼前晃了又晃,杨妙妙才缓过神。“嗯,真是把好剑!”
“是啊!”流萱说道:“是师父赠于我的,同样的,他也送了师兄一把。”
“是不是烈焰剑?”
“你怎么知道?”流萱觉得很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对于师父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没什么,只是二十年未曾见过的故人罢了!”杨妙妙将目光重新放到碧雨剑上,继续说道:“碧雨剑属寒,而烈焰剑属火。世人都道碧雨烈焰乃一对,拥有它的人也本该是才子佳人才对。所以……司徒千辛万苦将这两把剑寻来,只为携此生所爱带着它们浪迹天涯,闯荡江湖。”
“可是据我所知,师父并无妻子啊!他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也从不使用烈焰剑。”
“本来该有的。”杨妙妙眼中蓄满了泪花,“司徒诀当初为了能够迎娶她,主动请求攻打韩国。中途听说她另嫁他人了,于是他不顾一切跑了回来,可是却伤透了心。驻扎在韩国城墙外的军队,因为无帅,所以很快被韩国瓦解。司徒犯了死罪,她冒死跪在雨中为他求情,她的丈夫终于答应为司徒开脱,条件是此生不得再见司徒诀。”
流萱一直知道师父的心是冷的,喝醉了以后一直叫的“雪妹”原来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既已嫁做他人为妇,又何必再见。剑,也不必再出鞘了。难怪……难怪……
“所以,师父隐退山林竟是因为那个负了他的女人?”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杨妙妙突然喝道:“这个世上谁都能说她,就你不行!”孩子,她也有她的苦衷。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已经背叛了她;而你身为她的骨肉,又怎么能责怪她呢?
流萱被杨妙妙突如其来的一喝,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杨妙妙。
杨妙妙怕流萱起疑心,忙转移话题道:“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从小培育你的师父应该在受邀之列吧!”
“夫人……”流萱想了想,既是师父的故人,她也应该有权知道。“师父,已于三年前去世。”
“什么?!”杨妙妙闻言一惊,犹如重锤击打在胸,狂咳不止。
“夫人!”彩云忙上前扶住杨妙妙摇摇欲坠的身子。杨妙妙捂在嘴前的手掌摊开,一片殷红很是夺目。“血!夫人咳血了!”彩云惊慌失措的从腰间拿下丝帕为杨妙妙擦嘴角溢出的血丝。
“还愣着干什么?快不快去请大夫啊!”流萱上前扶住杨妙妙,她对万虎帮的形势不了解,所以只好让彩云去请。
她们在梅林里等着,一行清泪从杨妙妙眼角滑落:“你师傅他,是怎么死的?”
流萱顿了顿,师兄说师父是被万虎帮的人追杀的。可目前看来,这个万虎帮的当家主母这幅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像装的。究竟,师兄和面前的这个人,谁的话可信呢?
“他……是被仇人追杀。”
“天意,都是天意。”杨妙妙凄苦的苦笑着,司徒啊司徒,你一辈子把雪妍公主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抚养,却不知道自己也有亲骨肉吧!可是,你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的存在;不曾感受过他的一呼一吸;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你最爱的女子,十八年前就已经去了。所以,你也毫不犹豫的追随她而去吗?
杨妙妙一把抓住流萱的衣襟,缓缓说道:“你知道吗?其实碧雨剑和烈焰剑本就不是一对,如果强行将它们放到一起……受伤的……必定是碧雨……而烈焰……只能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