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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三谣 红颜求云如故人,繁华汇会暗伤神

出去走走吧。别浪费了这丝雨绵绵的好天气。

春季绵雨,空气湿润,石阶墙角的青苔疯长。绵密的雨丝滋润天地,一切都鲜亮无比:淡淡青绿笼在空中,墙上,树梢。绿是生命的颜色,它告诉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充满希望。我去郊外散步,看着四周满眼的碧绿,自在神飞。

两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孩子,迎着风放纸鸢,咯咯咯咯的笑声像是银铃儿般清脆动听。我不远不近的看着,笑开了花。突然,那个小女孩跌倒了。哇哇大哭起来。我本想冲过去扶她,却见小男孩马上掉头,扶起那女娃儿。女娃的脸蛋沾了泥,小男孩用袖子帮她抹净。安慰道:“哭鼻子,羞羞脸。不哭不哭。我们来玩新郎新娘好不好?”

“新郎新娘?”小女孩带着哭腔问道。

“你看,这是盖头。”一个柳条编织的花环,小小的,不知小男孩从哪里拿出来的。

“这才不是盖头呢?盖头是红色的。”小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那声音似乎飘到遥远的地方。

柳树的后边,一道红色的身影呆呆地看着他们。她的目光缈缈,似乎飘忽在远方。漆墨的瞳,隐约透出点点哀伤和决绝。小男孩和小女孩又开心地去玩耍了,小女孩的头上,是一环小小的柳条。

“大概世间,最无烦忧的,便是年少。他日,修成正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最好。倘若形同陌路两两相忘各自为安,倒也无妨。怕只怕箫郎情浅痴女怨男生死不得安。”低幽微叹,轻轻入耳,却在心里激起千翻波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两相忘,各自为安。痴女怨男,生死不得安。人世间情情爱爱,或相恋相依,或相忘相遗,或相恨相离。我定定地看着柳树后的身影,恍惚觉得几分熟悉,似乎在哪见过,一时间,竟记不起来。天,蒙蒙细雨,纷纷漫扬,远处,一道麦色身影缓缓走近,麦油色的纸伞遮住他的脸。“红鸢,你果真在这里。”

顺着他的声音,我看向那个红衣女子,原来是她。世界真小。

“我们回去吧。”男子环过莫红鸢的肩,“天寒未退,怎穿的这么单薄?”似乎有些皱眉,看她半露的香肩,又把她的衣服向上拢拢,就要离开。

她似乎不知不觉,淡淡疏离地看向远方。妖冶的红唇牵强的抿着,目光流离,青黛的眉宇间有着藏不住淡淡的忧愁。

我继续看我的风景,他们已经走远了。我看到了向我走来司邑。

“去不去走走?”司邑问道,盯着我的眼睛。一双眸子如同墨漆,黑而亮。淡月薄唇轻勾,整个人帅气而又温柔的模样。

我点点头,司邑也没有打伞。绵绵密密的雨丝扑在面上,好舒服。

这样没有事做,真是很无聊。

“会骑马吗?”司邑问我。

我笑道:“当然会啊!而且骑得相当不错。”

“那走吧。”司邑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爽快的拉着我往回走。

“去哪?”我边小跑边跟上。

“骑马。”司邑笑了一下。

“扬州城,怎么可能有马场?”我半信半疑。

“去了你就知道。”司邑神神秘秘地一笑,对我说道。

原来扬州真的有马场!这些马,大部分是来自西域的胡马,个个精壮瞟悍,皮毛铮亮铮亮的,极其漂亮。我惊喜地看了看司邑。

管理马场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留着龇须。

“公子许久不来,新进的一匹烈马,已经摔伤了好几个人了。都没人敢驯。”男子疏狂的声音,却是毕恭毕敬的语调。

“是吗?连伯都不敢驯的马,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司邑带着笑,自然而然地牵了我的手,“走吧,让你看看真正的野马。”

“连伯,这是苏姑娘,好生照顾着。”司邑向连伯介绍我,“梦谣,这是连伯。”

“连伯好。”我先向他打招呼,毕竟他比我年长。

“苏姑娘客气了。”连伯笑眯眯地向我打招呼。“公子,这边。”

未见其马,先闻其鸣。震慑云霄,穿云破雨。诺大的马厩,只有一匹白的马,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敌视着周围,帅气的總尾打着苍蝇。马身有些脏,听连伯说,这马是西域野马,没人驯服过,所以还没洗过澡,这白色染上脏东西,有些发黄。

司邑把它带出来时,马头左摇右晃,死都不肯被司邑牵着走。连伯微笑着对我说:“苏姑娘,莫要担心,司公子对驯马很有经验。”

“嗯。”我揪了一下心,点点头回答,目光随着司邑的身影转动。莹莹的绿草地上,一袭素影夹衣,翩翩如玉的男子与一匹高大威猛的白马牵扯着。司邑往左,马头向右,等司邑再向右,马头却又向左,总之就是不满意司邑的拉扯。

司邑也不着急驯服它,起初只跟着那匹马走,那马最先表现得很抗拒,后来慢慢也接受了司邑在它附近走动,我正为这点小进步感觉开心呢,可等司邑上了马背,情况就立马改变了。那匹马开始嘶鸣,蹬腿,非要把那坐在自己身上的人给震下来不可的架势。司邑紧抓缰绳,身上全是汗。我的眉不知何时皱成了一团,手不知不觉抓紧了拳头,手心里粘粘乎乎的。那匹马突然向一侧狂奔起来,速度急如闪电,司邑的右半边身子被甩了出去,眼见就要摔马,我整个人一惊,从座椅上惊了起来。司邑左脚勾鞍,左手抓绳,身子凌空一转,稳稳当当地坐回马鞍,并擒住了马头,那匹马也是极聪明的,不愿就此被人控制,急转不行就凹下两只前腿,马头往腿间一收,直直地冲向地面,司邑则夹紧马腹,双手一放,身子后仰,躲过这一劫。司邑重新拿好缰绳之后,就不再顺着马的意思,而是和马逆着来。那马向右的档口,司邑硬生生把它往左边拽。随着马的一声嘶鸣,马头愣是拉在了左边。一人一马,纠缠好久,马疯了似的撒丫子跑起来,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我紧张兮兮地看了看连伯,连伯淡定多了,微微一笑道:“不碍事,这马已经驯好了。”

我点点头,等着司邑回来。大约一个时辰,司邑就骑着那匹白马,牵风带影的回来了。我看着在马上英资飒爽的司邑,唇角不知何时咧开了。

“吁~~”司邑翻身下马,利利落落的站在了我的面前,一只手还牵着僵绳,拂落了衣襟上落的尘,笑着喊我名字。

“走吧,我带你去挑马。”司邑系好疆绳,就带我去了另一个马厩。“你自己挑。”

我不会看马。。。。

我觉得哪一匹都挺好的。。。。

于是,司邑跟着我在马厩外来来回回晃了三四圈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应该是看出来了,我根本不会挑马。还好,司邑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牵了一匹过来。我默默地接过绳子,也没说话。

司邑挑的,肯定不会错。

“现在去吧。”我笑着说,司邑的眼眸里,映出我唇红齿白,笑靥如花的灿烂模样。

司邑一脸的好笑模样看着我“走。”他直接抱我上的马,着实吓了我一跳,手下意识的用力抓了什么。虽然我没想到司邑这么直接,但我也不是太扭捏的人,他擅自抱我这点小事就不用计较了。就在我为我不拘小节的豪杰义气沾沾自喜的时候,某人语气无奈地问我:“话说,你打算什么放开我?”

“啊?哦。”我反应回来,正好对上了司邑一脸无奈的表情,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口比心快来了一句,“对不起。”吧嗒迅速松了手,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幸亏我手疾眼快,反应灵敏,快速抓住了疆绳。

感谢南宫千桦教我骑马……

司邑皱皱眉头,眼里是看不穿的色彩,也不知他内心到底想了什么。我猜他可能是觉得我很笨吧。想到这自己不知不觉有点低落,但仅仅片刻,我马上恢复了正常。脚麻利地蹬住,往前跑了几百米,利落地调转马头,自认潇洒地朝司邑吆喝。大概是没见过我这么汉子的一面,司邑愣了愣,打量了我一眼,这才慢慢悠悠地驱马向我走来。微风细雨,流光碧茵,司邑一袭素衣如初见般干净明亮。不知为何,我有种错觉:以为此时此刻,我们都是彼此眼中唯一的风景。不过应该只是错觉吧。南宫千桦有言道:长的好看的,眼光一定高。他说这句话在我和他之间得到了充分的印证。那我怎么可能成为司邑眼中的风景?像他这么帅气的人,能够成为他风景的只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

美人会让人看了痴迷,美男也会。飞星眉,柳叶目,薄线淡水唇,暖玉凝脂肤。如此美的脸庞,却又如此的阳刚,充满男子魅力。赞赏归赞赏,我还是很端得住,注视归注视,我还是没失了礼数。从小爹娘就教导我,苏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也是洛阳数一数二的大户,出门在外,行为举止不可太过出格。我虽不以为然,但对父母的教诲,我始终铭记在心。

我这么懂事,我爹娘一定会很欣慰的啊。

青丝雨,给我们的脸颊染上笑意。不同的是:我在看司邑,司邑在看风景。收回目光,我也无心看景,骑着马思绪却飞离。

“驾!”我一夹马腹,挺直腰背,快骑而走。狂风四野于耳际呼啸而过,甚是快意,清凉丝雨绵绵覆于面上,清清爽爽,还是这样好。

司邑很快和我并肩齐驱,我微微回头向司邑一笑。司邑没有回应,神情不变,我心底淡淡失落,回头加快速度,以此掩饰我的尴尬。我没有看见司邑唇角神秘的浅笑。

无边翠绿的马场,只有我和司邑两人。

看起来很是浪漫。我时常回忆起这一段老想,当时我要是从马上摔下来,断手断脚什么的,不是可以让司邑背我回去吗?

回去后,我和蒙珞说起这么一段,蒙珞笑道:看你这一脸可惜的样子,看来是想怎么没摔下马,摔个断手断脚勾引勾引人家。

虽然我是想勾引来着,但我那勾引人的软硬件显然都不过关啊!我记得我是这么说的。

接着发生了一件让我很撞墙的事,司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边点头边接着我的话微笑着道:“不错。有自知之明。”

我脸一白,话一哽,吞了一口凉气,僵住,然后落慌而逃。我明显听到身后的珞珞一阵大笑。

我再次遇到莫红鸢的时候,已经快天黑,幽暗的巷口,莫红鸢冷冷地说:“可以了,我们走吧。”

一阵拍手声传来:“也好,接下来看她的运气了。”接着从巷子里出来一的男子,转过头冲巷子里恶狠狠地说:“下次再看见你们欺负人,定要了你们的狗命!”

“是,是,是……”混乱的声音传来,接着一群人连滚带爬在我脚边过去了。

“是你?”莫红鸢看见我,讶异地一句,但接着我看见她似乎有些不舒服。

我愕然一惊,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

“姚尧,我们走吧。”她强忍着不舒服向巷口喊。

接着仍是一个麦冬色衣裳的男子出来。

我好奇地往巷子里看,只见角落里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躺在地上,衣裳不整,唇角带血。

我以为她死了,双腿一哆嗦,就想赶紧离开。刚走到巷口,我又想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不太安全。万一她死了,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叹叹气,又到了回来,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扶起来,这样静距离的接触我才发现她的容貌竟和清欢一模一样!但我却断定,她不是清欢。我把她安顿在了我之前住的那家客栈。我才奇怪明月为什么会知道我住在楚箫园?!我嘱咐了店家几句,这才离开。

还没走多久,“咳咳咳咳!”这声音……苏子扶?!我猛一抬头,果然是他,只见苏子扶依旧扇着那把扇子,自认为风度翩翩虽然确实风度翩翩的样子站在屋顶上。“苏梦谣,你在这干嘛呢?”

“回楚箫园,你呢?这么晚了不睡觉是要去哪里?”我停了下来,问他。

苏子扶一下子飞到我旁边,“找你呗!还能干什么?他们也真是的,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对吧?”

他拍拍我的肩,看了看我又说:“你怎么老是晚上找不到人影啊!莫非会什么人去了?对了珞珞去洛阳了。千桦最近也不在,你哥就把你托付给我们了,让我们找个时间送你回家。”

“哦,知道了。回洛阳哦?”我眸子低了低,略有些失望。“再说吧。”

“看你那什么表情?难看死了。有我送你回去,是你的福气。”

“你话真多。”我推了他一把,有些烦躁往前走。“我下月底再回去。”

“嘿!”苏子扶又跟了上来,凑到我边上。“要不然我们今天别回去了吧,你知道来扬州嘛,扬州第一美人莫红鸢,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他们都不在,不如你陪我去吧。”

“要去你去,我不去。”我睨了他一眼,转口又问他,“你们经常去那种地方?”

你们自然是指司邑,南宫千桦和他,我就这么说,他应该知道。

“对啊,我们每次来扬州都去啊!要说去的最多的非司邑莫属,我啊,刚从草原那边回来不久,刚摆脱……咳咳咳”他自己说着说着就顿住了,眼神飘忽起来。

“刚摆脱什么啊?”我好奇心起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有点什么事情。

“没什么!总之就是这样,你去不去?”

“呃,司邑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经常去那种地方的人啊。反而是你像是那种泡在烟花楼里出不来的……”我想了一下,道出了心中所想。

“谁让我长得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放荡不羁……”苏子扶不以为耻,反而乐呵呵地把自己狠夸了一通。

街上的灯不是很明亮,我打了个哈欠不小心就摔了,膝盖上磕了个口子,不是很大,但火辣辣的痛。这苏子扶非但没有一点同情心,反而还嘲笑我笨。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却把自己的手打痛了,疼得我龇牙咧嘴,欲哭无泪。

“你能自己回去吧?你就忍忍痛啊,很快就到楚箫园了。”苏子扶牵我的手,试图拉着我走,我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就想拿眼神把他给削了。

还没到楚箫园我们便遇上了司邑,他刚走近我身边,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樱花味,这股味道很熟悉,好像是……樱娘?!“去的最多的非司邑莫属……”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苏子扶的话,神经突然如同触电一样,一下子忘了痛。

“脚怎么了?”他蹲下来了。

“没事。”我把膝盖往后藏了藏,“就走路磕了一下。”

司邑抬头看了我一眼,抓住了我的腿,仔细看我膝盖的伤口。“子扶,千桦把她交给我们,我们就有责任照顾好她,你怎么让她摔成这样?”司邑貌似在生气,脸似乎很黑。我和苏子扶面面相觑,还看到苏子扶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嘱托有这么重要吗……”我嘀咕着把心里的话问出来。“我也是个大人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这么大个人了走个路还能把自己伤成这样?!这就是能照顾好自己?”司邑的声音不大,但是寒冷得很。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怎么感觉我怂得很,被骂了一句话也不说。

“先回去吧,都这么晚了……”苏子扶插话。

“你也是,她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让她自己走!”司邑对苏子扶比对我,可凶多了。

“……”苏子扶一脸无语,白了我一眼,拿手肘碰了碰我的手肘,“笨不死你!”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笨了,我瞪了他一眼,用肘关节处用力地戳了他的手肘。苏子扶大约猝不及防,被我这么一弄,敢怒不敢言的看着我,一脸的咬牙切齿样。

司邑站了起来:“走了。”我这还没走司邑就拉住我,“我是让他,不是让你。”说着便把我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楚箫园去了。我就这么直直地看了他一会,不知道手该怎么摆,一直蜷着手,抬也不适,放也不适。

“嘿!”苏子扶眼一瞪,依旧扇了扇他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司邑突然又把我放了下来,他在我面前半蹲着,“把手环在我脖子上。”

马上脑补了一幅画面,那么亲昵,我怕我绷不住就把司邑给轻薄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多尴尬!我马上摇头,“不用了,我走回去就好了,而且那个楚箫园也不远。”

“环一下就环一下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放心,还是……”苏子扶说到这里风骚笑道,还略带淫邪地看了一眼我和司邑。

我已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司邑则看起来见怪不怪,看样子司邑的承受能力很可以。

“咳!”司邑突然出声,制止了苏子扶继续说下去,“上来,我背你。”

“我……”还没反对,司邑已经半蹲下了,苏子扶就不顾我直接把我按在了司邑的背上,司邑就这么背着我。我刚开始挺我闻他的身上的一股很淡很淡的樱花香味,不知不觉就不开心。“你就是磨磨唧唧的,等你这么回去,又该晚了。”

“你话真多。”司邑冰冰地对他说。我看着苏子扶吃了贬的脸,忍不住就笑了。我看着司邑的侧脸,接下来却忍不住有了一点点非分之想。我赶紧收了心思,他不过把我当普通朋友,他在江湖,我与江湖应该瓜葛,能站在他身边的,应当是个能与他挥剑斩恶贼,能与他策马啸西风,能与他箫琴两相和,能与他饮酒对江湖,能与他山水共人间的霁月女子。而我应该只是嫁给一个普通的人,以后也许就是相夫教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一生。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客栈,那个女孩还在,她长得真的和清欢一模一样,除了眉眼之间那股味道不像,其他地方我真的看不出任何的不同。清欢生得极美,娥眉新月,盈盈清目,唇色入水,淡有若无,清濯不染,涟涟不妖,艳而不媚,美而不薄。我刚进去这位姑娘就给我跪了下来:“这位姑娘,小女子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瞒姑娘,小女子名叫凉欢,本扬州人氏,后流落他乡,小女子返回扬州,是要寻找我那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姐,不料苦苦寻找多日,却没有一丝进展,昨日差点遭遇不测,幸得姑娘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请姑娘受我一拜。”我一听一愣,不会这么巧吧,孪生姐姐,莫非这个姐姐就是清欢。

“姑娘请起,我实在是不敢当,昨日救你的另有其人,只是那人并未求你报答,就走了。方才你讲说是要寻找自己的孪生姐姐,敢问姑娘贵姓?”我扶她起来,

“小女子免贵姓薄。”我见她谈吐大方,定是有人教养,恐怕这教养她的人家,也不是普通人家。我知道清欢,清欢是被我四叔带回来的,听说是清欢父母因故去世,家中败落,家产被盗匪劫了去,只是从未听清欢说起过有这么一个妹妹,四叔也没有提起过,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妹妹,我心里有些奇怪,这么些年,清欢这个妹妹,这么多年,又是怎么过来的?但是这个人确实与清欢一模一样。

“敢问姑娘姐姐叫什么?”我还是想问清楚一点,说不出哪里很奇怪,但是就是有些怀疑。

“不瞒姑娘,小女子姐姐名叫清欢。”她低着头,又拭了一把泪,泪眼盈盈的,好不让我怜惜。

“清欢?!凉欢姑娘,我有一事奇怪,你即知道还有个姐姐为何到今日才来找寻,你那双生姐姐为什么这么多年也不来寻你?”我要把我心里的疑问都问清楚,才敢把我知道告诉她。

“那日家中大火,姐姐将我藏在枯井里,等我出来,家里已是一片灰烬……我以为姐姐早就没命了……”凉欢说着,眼泪如同断线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后来我被人卖到了花柳之地,后来从一个客人口中得知扬州城有个人长得与我一模一样。我满心欢喜,好不容易藏了些钱,给自己赎了身,这才来这寻亲来着。凉欢恳请姑娘帮忙。”这凉欢姑娘仿佛水做的一般,眼泪流不尽,那双汪汪的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让我无从拒绝。

“梧桐街的李家,清欢她已嫁做了人妇。”

“梧桐街李家?她嫁的那个人可是李墨砚?”她抓了我的手臂,有些激动得莫名其妙。

“你怎么知道?”

“这是打小定下的亲事,我怎会不知呢?对不起,小女子失礼了。”她向我道歉,又福了福身,“凉欢听到姐姐有了好的归宿,一时间激动,失了礼数,还请姑娘莫要见怪。凉欢敢问姑娘尊名?”

我本来也是想痛快地说出我的名字,但是说实话我和清欢也很久没联系了,我这次来扬州,也没有去找她。我其实是有意避着她的,清欢嫁的人是我的未婚夫,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被当众退婚,让我成了洛阳笑柄这事,依旧让我耿耿于怀。我是个丢不起脸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去找她的原因。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好了,“苏云。”

“云姑娘,凉欢谢姑娘大恩!”

“不必。”

那日自客栈回来,我心里便有些隐隐的不安,说不清,道不明,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凉欢已经不见了。听店家说:这个姑娘离开已有好几日了。我想她大约是去找清欢了,也就不再多想。

不过几日,我腿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司邑和苏子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吃过饭之后就成天里不见人影,明月没事的时候还是会来找我,我有的时候偷偷看东厢阁,晚上居然没有灯亮,我又想到苏子扶所言,大概他们是去了那种地方罢,我心里不大舒服,默默失眠了几日,神色也不太好。

明月邀我去茶楼喝茶,顺便听听戏去。

“我倒是不解,要看戏喝茶,璃安王府的好茶怎么会比不上外边的茶馆儿呢?这要听戏大可以把戏班子请进家里,何必非要辛苦去外面呢?”我确是因夜里没睡好,加上心情躁得很,不愿出门,至于为何这般反常,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明月只笑笑,说:“你不懂。喝茶品茶,有的时候不一定非要最好的。在小茶馆里反而更有喝茶的味道,边喝茶边品看个人各色,看戏,讲究的是看戏的热闹,和大家一块听戏,才有人生的快乐。总那么高高在上,人生不就太孤独了吗?”

我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何必非要把自己关起来呢?去看看反而心情会更好一些。便是这一出门,让我后悔了好些年。

我早知道莫红鸢是个有故事的人,她不简单,我本不愿意参与她的故事,但是还是忍不住多管了闲事。

“梨花开如雪,十里尽芬芳。

鸢飞草三月,君我戏荷塘。

残莲未新发,边柳绿枝扬。

君誓长相守,待我绾发长。

年少知多少,柳环作红妆。

青茵绿草地,连绵十里香。

笑语聊耋髦,白首不离相。

垂髫两怡乐,豆蔻羞念想。

河畔青青草,碧水映白裳。

青丝深如瀑,窈窕浣桥上。

轻纱飘随风,度我至君旁。

君子如玉立,谈笑世无双。

而今我妆成,待君铺喜堂。

君道少无知,不如早相忘。

烟纱轻着地,恍惚归路茫。

君妻官家女,娇容行端庄。

陌上草青青,轿辇饰凤凰。

玉钗金步摇,举步铃铃响。

低眉视己身,褐衣挎篮筐。

檀木绾罗发,纤腰粗布绑。

十七嘉年华,未识梳镜样。

一入红尘海,胭脂涂鹅黄。

朝夕醉生死,几多红尘帐。

笑问今几年,歌舞已成伤。

七年不相见,不识旧脸庞。

婷婷一水间,疏柳立两行。

昔时河畔草,萋萋莫能当。

仍是鸢飞节,不见小儿郎。

千重寂寂雪,梨花深深巷。

山河水依旧,行舟天一方。

听得月初声,何物不能放?”莫红鸢把这诗交给我,希望我给她传个信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拒绝。我急切张望着希望明月能够早点回来。“我只是希望在我死之前,我还能见他一面。就算了了我的夙愿,只要你传这一个信,就传这个信。”

我依旧为难,转过身。“要找信差,谁不能做,为什么非要找我。我与你,并无什么交情,我凭什么要帮你?”此刻我全无了看戏的心情,任凭台上名伶们卖力演出,我愣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我只是一名烟花地的女子,我认识的人,有谁又能帮我把信送进州府大人家中呢?”她道出了她的难处,我心里却不能平静了,我真的很想大喊一句,那我又能吗?我与那州府大人非亲非故,我怎么就能办到?你未免是太高看我了!但我没有这么做。

“我只是一名商贾人家的女儿,恐怕无能为力。”我只想委婉一点拒绝她,这是她的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为什么要干涉?明月还没回来,我心里纳闷得很,不愿意再交谈下去。我不明白她是怎么找上我的,我与她,不过匆匆几面之缘而已,她何以就能把心里那么大的秘密告诉我,求我给她帮忙?莫说我无能为力,就算我力所能及,我也不会答应帮她。我不想牵扯进太多事,况且我在王府叨扰也有一段时间了,家里也催了好几次信要我回去,我就是在等四月十二,只要去了广陵矶,见那纪微澜一面,我应该就没有理由再留下了。至于其他的人,大概从那以后,便不会再相干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心突然揪了一下。只听台上唱戏的老生长“呔”一声,口吐鲜血,轰然倒地,一时间众座愕然,又忽地拍手叫绝!老生迟迟不见起身,便由同下的武生给拖下了台子。我刚开始也以为是演戏,但这一幕剧终了之后,本还有几幕,戏班子人出来道歉,说是今日开不了了。看座的观众不依不饶,非要讨回看戏钱,那还未卸了妆的花旦只好言说:“方才在这戏台上倒下的是我们的班主,班主病重,请各位看官见谅。”

听到这个,人们只说败兴了,倒也没有难为那花旦。我倒是有些气愤,人命重要人们怎么只关心自己的兴致?但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人,关心的只有自己。大概看出我的意思,莫红鸢也没再纠缠下去,只说这信暂时留在我这里,我还来不及拒绝,她就走了。我看了看红幕后面,又迟迟不见明月回来,茶已经凉了,小斯过来问我要不要添水,我叫他等一等再来。只见两三个大夫从里面走出来,皆叹气摇头,那花旦在后头拭着泪,送过大夫。接着又又两个老郎中进去了,我放了些碎钱在桌上,下了楼,也去了化妆间。戏班子后面的木架子上挂了些衣物,都是唱戏的戏服,另一侧的木架子上挂了好几排的关公大刀还有红樱长枪。戏班子后台的人都很焦急围在那班主旁边,刚进来的两位郎中诊不出病症,只道让戏班的人好生照顾,准备后事,就算班主命能保住,只怕也只能瘫痪在床。一时间一班子的人豪哭起来,乱得一塌糊涂。我先前在古药典里倒是看过这种病症,只是这救命的药,是险药,用之不慎便会要命。我提出来的时候那两个大夫都责怪我:“这个药怎么敢随意使用?用之不慎便要人命,你是从哪里来的小丫头?也敢这样下药?!”

那戏班子里的人听了纷纷求我救救他们班主,“姑娘,班主对我们有恩,班主这样躺在这里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求姑娘赐方,救班主一命。”花旦领着一班子人给我磕头,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被人磕头,这感觉怪怪的。我看了看躺在化妆台上的老人,想他这么一把年纪还在戏台子上演戏,我决定赌一把,冒个险。施针的时候,我有些紧张,深怕自己会出错,还好时辰一到,拔针时老人嘴巴里流出了黑色的血,这大约是淤塞的血。不久,只见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恢复,眼珠子已经开始动了。这只是第一步,我把吩咐给他们买来的鲜药草捣碎取汁,让那老人生服,这个病三分靠针,五分靠药,剩下两分全看天。还好,药还能服下去。我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我能看出那些人的焦急,我自己也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我看出那个花旦想问又不敢问我,我也不好说什么,绞着手指,面色生冷地看着那老人家。三刻钟快过了,那老人终于醒了过来,我终于放了一颗心。我给他们两张药方子,嘱咐他们第一张方子先抓半个月,半个月后再换另一个方子,吃一个月,到时候应该就差不多了。在那之后我便离开了,一出去就见明月正好往我这边赶回来。

“等久了吧,梦谣,要不要回去了?还是我们去逛一逛庙会好了?明日正好就是旧历二月二,这几日都有庙会。”明月很自然的挽着我的手,她的眉眼之间英姿焕发,这样的女子,美艳和明丽。

“没事,还好。那庙会可好玩?”我笑着问她,很是憧憬那个庙会。

“挺好玩的,还有很多特色的小玩意儿,到了晚上就更好玩了,以回最近在查一件案子,没时间陪我,你就陪我玩一玩去吧。整日里闷在家里也不好,对吧。”明月说话很快,表情也很丰富,她说到兴奋处难免就会手舞足蹈。

“嗯嗯,对了,你去哪里了?没事吧?”我有些担心她。

她也只是笑笑:“我怎么可能会有事,就是看见了几个小飞贼,抓贼去了而已。我们赶紧去庙会,这时候去正好,不早不晚。”

刚到山脚就有好多人,我们一遍挤着人群,一遍买东西,逛了好一会儿我恍一回头,看见了司邑和苏子扶,明月一门心思扑在了那些东西身上,她自然没有看见。司邑和苏子扶都没有看到我,毕竟人潮如海他们身边有一个很美很美的姑娘,天生媚骨,唇若丹朱,不管笑不笑,脸上都仿佛有笑意。司邑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温柔,就算我离得很远,我也能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在流淌。人群熙来攘往,司邑和苏子扶很小心地护着那位姑娘,尤其是司邑,把她半个人都笼在自己怀里。他们都没有看见我,毕竟,我的确不显眼,放在人群里大概也没有人能认出来。

“梦谣!梦谣!”明月拿着两枚玉冠,问我那一个更好看。

“右手那枚的玉质通透,盘龙云海甚是张扬好看。左手那枚圆润细腻,浮云卧龙则更为沉稳大气。”我看了看,说出我的建议,“至于选什么样的,看你自己吧。”

“老板,两个都要了。”她一笑,付钱去了,我再回头没看到司邑和苏子扶还有那个姑娘了,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原来这几日不见他们,都是在陪这个姑娘去了。苏子扶倒也罢,只是司邑也对这个姑娘如此不一般,只怕司邑的心是在她的身上罢。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便想着回洛阳去好了,反正这些日子四叔催得紧,我猜大约是与我的婚事有关。出来已有近三个月,等过了四月十二再回,约莫五月初就能到了洛阳去吧。我想着蒙珞出发已有一周,想来再过几日兴许就到洛阳去了。

“梦谣,你想什么呢?”明月收好东西,想叫我走了,喊了几句见我没应她,便拿手肘碰了碰我,我这才回神。

“走吧。”我先回了这个才说,“没事,就是,近几日家里催得紧,说要我快些回去,我正想什么时候要回去了。”说着看了看之前他们出现的方向。

“这么着急就要走?怎不多住几天?扬州城大,你都还不曾一一游历过,怎么就要急着回去了?”明月有些激动,柳眉微皱。

“就是要回去也不急这一时,咱们先把这庙会游玩一番也好。”我见明月的反应如此,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爽朗地笑着引她转移注意力。

前日子,淫雨霏霏,连下几日,今日虽有太阳,但山路仍不是很好走,两人并排就已经有些困难,中间还有一二挑担的小贩,挑着货物往上挤,就更难往上行了。我是走外边的,神思不知飞到了哪里,连旁边有人挑担过来也不知道,往左一避,半个身子都滑了下去,幸好边上的一个年轻少妇与她的丫鬟拉住我,不然我就可能掉下去了。明月也是吓了不轻,赶紧把我拉了起来,那小贩没看我一眼,也没个道歉。我倒是有气,但是转念一想,他是来讨生活的,比我更不容易,既然我没什么事,何必又要在这样的好日子里让大家不痛快。明月倒是比我生气,正是想破口大骂一通,我道说算了,也没什么事,就别破坏了好心情了。明月这才没有把事情弄大,我们继续往前走。

“梦谣,你不知,这扬州的庙会,山脚下都是卖些小玩意的,到了夜间有猜灯谜,放灯花,庙会上最有特色的就是糖人了,好吃好玩。”明月兴致盎然给我介绍,接着她停了一会儿,没再说,我就换了个话题。

“明月,你刚刚有没有看见司邑和苏子扶他们?”我问明月。

“刚刚?刚刚什么时候?”明月很惊诧的样子。

“就在山下,你买那个玉冠的时候我看见的,一晃眼他们就不见了。”我们一道往山上走,一道聊着天。明月和我讲了许多江湖上的事情,我听得是津津有味,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两人说得有味,正是开心的笑着,我突然看见上面司邑的背影,他亲昵地挽着那女孩的肩,苏子扶倒是没看到人影,一晃间,我的笑有些苦,收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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