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一看,忍不住翻了白眼:“阿冷?别这样吓死人了!”
阿冷作为清理者,和有躯体的赫连连不一样,在人界除了收割者和同行没人看得见她。她身着地狱最爆款的,懒散的地狱人百分之九十都在穿的白T恤,马尾也随意扎着。冷冰冰的样子是很酷,可赫连连就是不喜欢。
“别忘了你还有正事。”
“知道啦,像我妈一样。”“女儿”一步跨进电梯,鬼催似的赶紧和阿冷说拜拜。
天呐!神知道赫连连这可怜的偷懒加打肿脸充胖子主义者其实一点也不想去看别人死啊!
半夜一点三十分,赫连连走到妈妈房门前,确认她有在做美梦,小心翼翼的关掉电视,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然后打开了左手上的灵魂扣,随机整个人瞬间变得轻飘,如一缕青烟自躯体升起。
黑袍裹身,只露黑曜石的眼瞳在外,盯着这凉透的夜空,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像是虔诚的信徒。都市繁华,歌舞霓虹还没落下。独行者潜入夜,在黑暗中孤身飞行,灵魂感受不到温度,头一次如此俯视一个城市,不知为何,明明和城市中的人生活在一起,却有压抑到了心尖儿的孤单。
区附一院,赫连连将会成为这里的VIP常客,毕竟医院是最不缺生死离别的地方。按着手机的地址,她落到医院的第六住院部门前,感叹着在天上找路就是要比地上方便一百倍。
四楼29号床。找到门牌上写着二十九的那一间,是一个单人间。像官二代这种岗前培训没做好的,只有先拿出员工手册翻翻,临时抱佛脚。
员工手册上说,对于死者要按任务提示上的死因来处理,它说那人怎么死的我就得怎么下刀子。其次,死亡时间误差不得超过前后五分钟,在此范围之外,就算是一秒,也需知后果严重,员工自行负责——代价,当然是自己那可怜的灵魂上缴国家啊。再其次,视情况而定,要是死者想留遗言,可酌情处理。嘿,还蛮人性化嘛,最好再加个用户体验,员工评分之类的更为不错。
不对!赫连连转念一想,“当初那个收了我的家伙怎么就不给我酌情处理一下?果然下次还得把那个人找出来揍一顿,以解我心头之恨!”
抱佛脚完毕,赫连连推开虚掩的病房门,飘进去。
“老头子······”躺在床上的是位老奶奶,她睡梦中睁眼,与前来执行任务的死神四目相接,残烛般沙哑的嗓子呼唤着睡在陪陪床上的老爷爷。
老爷爷醒来,甚是惊喜,大概是很久没有看见老伴儿这样精神过了,轻柔的询问是不是要喝水,是不是想聊天。
赫连连看了一眼手机,这位老奶奶是糖尿病拖出了并发症,年龄也有七十多,最后在梦中脑血管出血导致了脑死亡。
死亡对象能够看见收割者,可别的人就看不见了。老爷爷一边笑呵呵的小跑到门边关了门,一边又从保温壶里倒了温水端过来。
老太太浑浊的蓝眼珠中透着恐惧,点点清泪轻染下眼眶。赫连连并不是清楚她在怕什么。怕死神?怕死?怕来不及道别?
手中镰刀已现,缠绕着送葬的白玫瑰与森白的骷髅头摩擦,“娑娑”作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到,赫连连忽然下不去手,人高的镰刀在手中化作青烟。
她走到病床边,轻声的对老婆婆说:“我马上带您去另一个美好的世界,还有几分钟,再和爷爷说些话吧。”
老婆婆放松下来,看来她是真的害怕走得太急,来不及说再见。
坐在窗沿向外看着夜色如水的赫连连头一次明白了回光返照原来真的是道别的倒计时,是一个死神,或者说一个收割者对于死者的尊重与怜悯。毕竟大家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如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生命在斩破无形的弯刃下逝去,一遍又一遍上演亲身经历过的悲剧。
她认真的听着将死的老奶奶一字一句的嘱咐。
“别老发火······别老是管,管,孩子们的事,都是大人了······好好吃饭,别总是茶泡白饭,你的胃病啊,胃病啊,疼起来受不了,咳咳!”老奶奶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脑中受损的血管,可知难受多深。她努力地想把手抬起来,可手上只有针头医用胶布便压得她的手无力挪动。
“说啥呢,听不顺溜,好好睡觉,起来再说!”老爷爷嗔怪的为老伴儿按被子,把那只枯槁般的手偎进被中,一脸生气的样子。
赫连连飘到两人中间轻轻托起那只手放到老爷爷手中,那古木似的皮肤传过冰凉感觉,让赫连连忽然鼻腔一酸。黑雾中重新上手镰刀,再次听到白玫瑰藤与骷髅头催命的摩挲。
她在告诉老奶奶,时间快到了,但是她拿着镰刀的手却抖得肉眼可见,轻如薄纸的家伙如千斤一般握不稳当。
老奶奶浑浊而湿润的眼珠盯着天花板,眼皮一分分下沉,渐渐的反射出的月光也渐渐在她眼中涣散开去。而她的手上却忽然有力气,颤抖着的四根手指僵硬的弯曲,半握住老伴儿的手。
“困了,我先睡会儿,啊。”她干涸的唇微微张合。
“困了,就睡吧,明儿一早那几个狗崽子还要来呢,听说两个孙子也要来啊,真是,都说了别耽误孙子学习了。”老爷爷温柔的再次为老伴儿掖被子,一寸一寸的细心地掖好,然后他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床上的人,脸上没了先才的怒气,老迈的脸颊软化下来。柔软得连每一条褶子里,皱纹中,都藏着温柔——特属于风雨同舟几十年的温柔。
赫连连站在两人中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手上的黑雾再现,她居然怂了,她想把镰刀收了,逃了算了。
收到一半,镰刀长柄突然被握住。
“收了,死的就是你了。”阿冷鬼魂般降临。
“我!我知道!不用你说!”赫连连故作强硬的开口,殊不知这一开口没控制好,特别不值钱的眼泪就特别不争气的掉下来,“他们和我,又没有半毛钱关系,万,万事开头难嘛!”
“那就继续。”阿冷永远都是不留余地的嘴脸。
“再等一下,行不行嘛。他说他们儿子明天要来,总让人家见完最后一面嘛!”赫连连还在各种找借口。
“照这样见下去,儿子见完见孙子,孙子见完见兄弟,兄弟见完见侄子,要见到几时才能见完?”阿冷看着手表,“还有一分钟。一分钟已过我就只能带你回去了。”
“回家,好啊。”
“回地狱。”冷水一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