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度或许后有来者，但是绝对前无古人。
它的名字是如此朴素，又如此傲慢。
其名为【神圣乌托邦帝国】。
而在这个帝国最流行、最古怪、最令人信服的一句话，便是——
【这个国度，既非神圣，也非乌托邦，更非帝国，但是每一个人都认为这个名字很适合，很贴切，以至于流传漫长岁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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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慢的从床上爬起来。
小源破碎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最大的打击了，尤其是一个以骑士为自身追逐的小贵族的子裔。因为小源破碎等同于一个人的骑士之路断绝，而小贵族的身份又决定了他们无法取得那种珍稀的灵妙药物来修补小源。
更重要的是，他们家族的位置可能因此坠入泥泞之土。
他的身体四肢百骸之下传来的剧烈痛苦，却没有令他有任何的动摇，从这一点来看，他的意志属性必定卓绝。他是一个对自己够狠的人。
柚木的书桌上面是一盏水银灯，功率有点低，黯淡的灯光投射到漆面部分剥落的陈旧桌案，释罗亚明显注意到桌面经过了一番擦搅——应该是整个屋子都是如此吧，毕竟这个“家”从各种意义上说都是对他漫长时间未来的地方了，伤痕累累的地板擦得闪闪发光，窗户上面换用了新的白窗纱，还有那些还蒙着白布的新家具。
简，还是一如既往的细致而富有效率啊。
不过他首先看到的是桌案上的一本翻开的旧书——《帝国风雨——剑与钢铁与乌托邦》的开篇：
“【这个国度，既非神圣，也非乌托邦，更非帝国，但是每一个人都认为这个名字很适合，很贴切，以至于流传漫长岁月之后。】”
卖弄文字与才学的酸味充斥于字里行间。
他素来不喜欢这种书生学者对历史夸夸其谈的言辞，但是不得不说这一刻他被这一句话所吸引住了。尤其是在此刻。他合起书本，微微瞥了一眼作者名字：哲罗姆·安德鲁伯。
原来是他么。
他扫了一眼桌案之上的书籍——大多是简带回来的文本，而且是历史政治类？
释罗亚整理着装，当然只是简单地将衣衫披上、把身体裹住，要想他真正地去特别地进行衣着的打理，那可难为他了。他并不在意形象，也不介意向他人展示自己的“粗鄙”，但是他知道那并不合适于他现在的身份。
“真是麻烦。”
自言自语之间，他的面色之中包含着莫大的讥诮与说不出的苦涩，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这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对照着棕色漆面的柚木衣柜上面的镜子，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直接对准自己镜子中的那双黑色眼瞳，胸前打了一个阿斯科特式领带，仔细而认真地整理其衣着的每一个细节——
打了一个响指。
他嘴唇翕合，无声的嘴型与轻微的声带振动，将古老艰涩的音节组合。
“【系统指令展开：唯帝命是从，唯荣光必至】”
言语无声，却拥有着足以无形地推动世界表里常数变化的伟力，就像是在一个坚固而稳定的归属现实的湖面推起了层层波澜，万物其中刹那间虚幻如泡影。
这是以太指令。
不可写于纸页之上、不可传于异端之耳，唯有位居普世之上、行走星空之外的人才能够承受这口口相传、代代相守的沉重。
基于帝国无处不在、多元一体的双重天网而建立的【乌托邦系统】。但是这绝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触到的东西。
修行者正是因为神秘所以强大，工业正是因为残酷所以坚硬。
他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是一位职业工会登记、帝国百校联盟在册的骑士，所以拥有登录帝国【乌托邦系统】的资格。但是这也仅仅限于此而已，直接调动以太指令和以网络协议链接系统服务端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不正常、不协调、不应出现在一个普通骑士少年身上的东西。
空间底层的物理常量发生一分细微变动，掀起波澜的波穿透重重的阻隔，直接抵达到天穹至高的顶点，无数的讯息在此汇聚并转换，乃至经历庞大到覆盖整个世界运行函数的计算量总和，在此反馈回到大地。
神秘古朴的花纹瞬间在脑颅之内绽放开来。
黑发的小源破碎的年轻人，平静而熟练地翻看着投射进入思维的面板。
“【释罗亚·西瓦尔】
主职业【基石骑士】（小源破碎，提醒尽快选择职业路径，否则72小时后将会接受主职业清零的处理结果）
力量：18
坚韧：8
敏捷：10
意志：28
感知；10
要素：【骑士基础】【骑士技艺】【贵族学识】【机械入门】【指挥入门】【宗教学识基础】
加护：【家族-西瓦尔血脉】”
这是基础的【个人面板】，职业工会登记、帝国百校联盟在册的骑士链接系统之后都可以得到的资讯，经由帝国无数十一司下属信息处理与情报部门、国教之下的秘密部门、托拉斯十二王国体系的监察机构，收集、整合、验证、入册，代表帝国大数据时代入微直至无数子民生存生活的技术功绩与行政效率。
但是这只是开始。
在此下方更多的数据面板像是无数书页层层叠叠，汇合成为庞大的怪物，从出生到成长、从生活到学业，罗列出无数的人际关系、个人资讯、价值评估。
他毫不意外这可怕得足以令世间百分之九十九恐惧的详尽自己的报告单。
但是他只是轻松地揭过过去，日期在他思维电转之间迅速、熟练地翻到一日前的报告。
嘴角自然而然地微微有一个弧度勾起。
并非微笑。
而是游离的冷漠。
“啧啧，这面板真是、可怜啊。”少年面无表情地发表着自己对自己的“看法”，“贵族出身，虽然是个过期的小贵族，居然面板数据除了意志一项外，通通都没有过线，要素也只有些基础类型——”
“一个执着于骑士道路、背负家族荣耀、无力走向深渊的老套命数么？”
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眉头皱了一下。
“但是，我还是高兴啊，毕竟我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古老神圣又崭新肮脏的巨城。这里是世界的中心，是处在进攻的位置的制高点，我以为我会作为一个颠沛流离之人长大、结婚、生子、变老、死去，远离一切罪恶、逃避一切责任。可是、可是，这是谎言，是个彻彻底底的谎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沙哑，面容之上的棱角一瞬间像是刀剑出鞘一般，变得生动而凌厉，肃穆的表情里面是一种苍老的宿命的味道。
他缓缓的以右手按在左胸，动作之间是一种奇异得不协调的冰冷味道：“我在高兴，我的血液在血管里面咆哮沸腾，我终于骗不了自己了。所以，我真的很高兴回来。”
他无声地微笑。
笑得想要哭出来。
虽然不再是以我原本的名字，虽然是真正地走到这个世界，以肉体行走大地、呼吸空气。
——我不知道是何人对我这样卑微存在开的这个玩笑，但是、但是，我很高兴。
——以死斗、浪漫与钢铁书写的游戏《反乌托邦协定》，重临此地，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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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简陋的旧瓦格纳区的一栋旧屋子，与它的邻居毫无二致，带着从垂老的年代，那褪去了几个世纪之前皇帝仅留存荣耀的枯朽的骨架。
客厅的家具无不是漆面陈旧，色彩黯淡，
这份午夜的晚餐是烟熏松鸡配芦荟，以及一份蘑菇汤。
朱漆剥落的桌案之上，跳动的烛光在黑暗的夜色之中撕开一个角落，他的目光沉着，就像是宁静的深潭倒映着屋中的一切事物。
圆形的客厅东侧是一架旧式钢琴，那是实木板构造的拨弦古钢琴，简喜欢弹钢琴但是弹得一直不好，那是他们从旧货市场的老查尔斯那里淘来的，被他亲自查阅机械书籍资料修理好的，那个时候简常常就会倚靠到客厅的那面玻璃窗的窗沿上面，用樱蛤般的脚趾敲击着琴键，任由那鲜红的窗帷随风卷起尘埃。
但是那些都不在了，真皮的沙发，精致的大理石像，缝着金丝的天鹅绒帷幕，还有那些工匠精巧雕饰、胭脂木材质的家具，都已经随着这个屋子主人的没落而没落，只剩了这个被时光抛弃的旧式古钢琴。
简坐在了他的左侧。
身上系着围裙，目光安静地看着他。
释罗亚想了想，没有立即用餐。
“简，很快就会好的，我会想办法的。”
简皱了皱眉，看上去面色不解似的。
“你没有钱了吧，这些家具还有房屋的修补，想必花费不少吧。”
少女明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哥哥，您不吃么？”清冷的少女眉毛一挑，目光先是凌厉，又渐渐转为柔和，“是简的厨艺不好么？”
“当然不是。或者说，虽然不算顶尖，但是绝对不差。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里，而在于更加难以言说与需要谨慎的地方。”他说完这客观的评价，而后就顿了顿。
释罗亚的目光落到了墙角的那沉重的黑色行李箱上面。
“是因为我的原因么？”
前言不搭后语似的。
但是简却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很轻易地辨认出了行李箱的意义——她“离开”学院了，那个不大的箱子大概就是她全部的东西了吧。尽管只是刚刚苏醒，但是很显然他足够敏锐的观察力赋予了他非凡的思维。
“不，只是我自己选择离开帝国第七学院。”
简从不愿意说谎言，“那样的学院生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旧瓦格纳的影子的我们注定叩不开帝国军事体系。我又何必留在那种不该奢求的地方呢？”
但是这坦然的言语，他却一时之间无力反驳什么。
释罗亚转过了头，眺望向那窗外矗立在天穹夜色之下宛若花岗岩柱的尖塔与随风招展林立城墙上的白银蔷薇旗帜与双首狮鹫旗帜。
架设在整个城市的水银线路将无形的稳定频率的能量运行到每个角落，它让这个城市充满光明，水银发光管的光让它得以冠名“不夜之城”。弗拉明戈舞娘在酒吧街巷尽情狂舞，绝代的歌姬们在重重的高楼大院之后轻声歌唱。
释罗亚转过身来，简凑上去，歪着头端详了他半天，两个人彼此沉默。忽然伸手帮他整理头发和衣领。释罗亚犹豫了两秒钟，顺从地俯身来迁就她。
简并不高挑，三年前他们彼此分离的时候，两人身高基本相当，如今释罗亚却不知不觉比简高出一个头了。简依旧在他面前装乖、清冷以及傲娇，但实际上她已经长大，凑到他的身前，悠悠的体香像是无声鸣奏曲婉转而悠扬。
简重新帮他打了领带，上下打量他，“这才是帝都紫罗兰如今最流行的领巾打法……无论你喜欢不喜欢这座城市，可我们又在一起了，你要成为了不起的骑士，你就要学会生存，学会生活。”
释罗亚一怔，旋即点了点头，“谢谢。”
他拍了拍简的手背，浮现出无声的微笑。“不必担心我，伤害我们的人必定会付出代价，夺走我们的东西必定要夺回来。我知道你想要问的东西——但是我暂时还无法告诉你。”
“我是释罗亚，释罗亚·奈若拉·罗萨·西瓦尔，那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释罗亚，这一点从未改变。”
“我相信。”简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你相信？”
“我相信你会让伤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会让荣耀为西瓦尔的姓氏加冕桂冠。我坚信兄长的每一句话都真实无虚，终有一日天上的窄门为您打开。”
诶？
“为什么？”这回轮到释罗亚惊讶了。
“因为我们是在一起——的啊。”
壁炉之中的炉火缓缓的在冰冷的空气之中注入温暖。
少年微微回首。
如此，担汝因果，承汝使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