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雅看着吐血卧地的李诗远,想起了她幼时被师祖丢下练剑女诀的那个小山谷。
北禺山谷风景很漂亮,有很多精美的石头,晚上还会发光。地上长满了遥草,春夏两季地上开满了白色的花,到了深秋会结黑黑的果实,光泽熠熠。山谷里只有一种树,名叫栯木。树身火红火红的,叶子的形状像梨树叶,吃起来苦苦的酸酸的。幸好每当栯木落叶的时候,正赶上遥草结果,要不然何雅当年就饿死了。
山谷溪水里有一种怪鱼,长的像长尾猴,有长长的足爪,白脚,师祖说那叫帝(ti)鱼。谷中经常奔跑着一种凶兽,长的像翠屏峰小师叔喂的青牛,叫声却如婴啼,名叫犀渠,无论大小都喜吃肉。还有一群凶兽名叫狍鸮,人头羊身,长着老虎的牙齿,爪上的指甲却又像人一般,也是吃肉的,更想吃的毫无疑问是年幼的何雅。
那一次何雅差点被狍鸮所食,也是如同李诗远这样,三尺水斜插在地,她躺在地上,檀口吐出一蓬又一蓬殷血,落在地上,就像一朵朵盛开的冬梅,狍鸮暗黄的獠牙在阳光照耀下寒光毕露,血盆大口里的腥气令人作呕,一双眸子里是嘲弄,是不屑,是嗜血,是残暴。
就在何雅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谷内的一只幽鴳救了她。那小家伙长的像猿猴,皮发却全身花纹,没事喜欢傻笑,高兴的时候尾巴会打一个圈儿,见着误入谷内的生人就装睡,绝对不是装死。
何雅给他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祁小谢。她听师祖讲过世间的四大灵猴,唯一一只还留在凡间的便是巫支祁。那时候在何雅心中便觉得人间除了四大灵猴外最厉害的灵猴便是拿着一根三尺两寸火红色栯木棍的祁小谢了。
魏姬抽下发间的一支玉簪,玉簪化作一只青鸟,在魏姬的操控下跟鲁商北的驺吾拂尘站成一团。青鸟清脆的啼声连连响起,吸引了苍苟城外交战双方的注意,虽然大陆上的人们都知道修真界的存在,但这却是真真正正出现在眼前的修士打斗。以玉簪化青鸟,拂尘尘尾暴涨十丈,青鸟与尘尾活灵活现,毫不相让,这在士卒看来已是仙家手段了。
楚靖远见麾下将士被吸去注意,气沉丹田大喝道,“南楚儿郎,如今宋国前锋将领韦曲恩就在眼前,杀了他敌军自破。十八女丈夫苍苟之舞,莫非忘了?女子为国尚能如此,我等男儿纵使血染沙场,也要保住身后的老弱妇孺。众将士,随本世子生擒韦曲恩,冲垮宋军营。”
“生擒韦曲恩,冲垮宋军营…”
“生擒韦曲恩,冲垮宋军营…”
场中修士听到这海啸般的呼声也是色变,任你金丹元婴也是被这视死如归的气势深深感染。纵使是化形期面对凡间百万大军肉搏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北楚南,南宋北,南疆最南有仙山。折都山,白头翁,仙翁脚下兵十万。穿银甲,提重戟,多有二十未成家。未成家,为成家,先有苍苟后有家。曲池郎,莘桑娘,一年四季忙种粮。秋收粮,赶牛羊,送进军中赠儿郎。儿郎笑,莫要哭,昂头挺胸赴沙场。白月亮,照松岗,深夜军帐泪思娘。莫思量,难思量,越是思量夜越凉。好男儿,卫边疆,铁戟直指南宋狼。龙驹马,弓开张,宋兵百万又何妨?南广安,广安王,身先士卒驱虎狼。宋枪来,宋枪去,边疆男儿谁无伤?白盔红,红袍黑,我以我血卫南疆。不为功,不为粮,只为家中儿与娘。身带伤,向北望,问心无愧南疆郎。南疆郎,南疆土,多少土埋多少郎。提戟郎,少离乡,多死沙场少归乡。解甲归,老还乡,愿儿还做提戟郎。”
不知是谁先唱起了南疆人人会唱的《南疆提戟郎》,楚军将卒俱是高声歌唱,越唱越是豪气丛生,便是楚靖远此刻也是红着眼眶杀意盈盈。许从虎更是双目流泪,想起来了他那多年前战死沙场的哥哥许从龙。再往前的列擎城便是断魂处,身中十箭,斩了那南宋将军力竭而死。
何雅听完了《南疆提戟郎》,原本阴沉的脸更加阴沉,微眯的凤目内寒芒闪烁。秦庶儿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何雅,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如果孟九歌在此,肯定会骂一声蠢货,一个漂亮的赶出来闯荡的使剑女人会是花瓶么?脑子被驴踢了,没看那本《修真杂谈》上说如果一名漂亮的女修士身边有一个形影不离的男子,你如果可以打败男子,那么就放手去干吧。如果女子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貌若天仙还独自行走,那么赶紧躲起来吧。你永远不会知道她背后有多少人多少势力,也不会知道那些人那些势力有多强。
何雅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要平息心中怒气,但在马脸瘦猴两人眼中只有那起伏的风景。下一刻,三尺水锵然出鞘,剑尖朝天飘浮在何雅身前,何雅右手并作剑指虚空画圆,空中出现六把三尺水,剑尖指向六个方向构成一个大圆。
秦庶儿拿起判官笔,双目紧盯着三尺水的剑势,神识外放以求窥得三尺水的攻击轨迹。料敌于先,方可不败。
何雅手腕轻抖,剑指画圆,六把三尺水顺着剑指旋转,一圈过后,又成一剑圈,不同的是这一圈是九柄。九柄三尺水又是一圈过后又形成十二柄三尺水构成的剑圈,如同遥草开花般依次渐进,以少裹多。
秦庶儿再不托大,判官笔空中急挥,一道符箓雏形眨眼便成,在空中闪闪发光,修长的左手伸出,灵力从手掌输入到符箓内。符箓不在只见判官笔的笔迹,笔迹金光灿灿,灵力却是玉质符纸模样,讲符文裹在其中。
何雅第四个圆已经成形,十八柄三尺水寒光四射。何雅口中一声轻叱,左手剑鞘飞去,先发制人。也不管剑鞘能取得什么战果,左手握住右掌,右掌继续画圈。这一圈刚画出,空中三尺水齐齐前指,剑锋所指正是秦庶儿。
秦庶儿看着飞来的剑鞘,左掌拍出,符箓迎向剑鞘。那剑鞘却像活物一般,在空中上窜下挪,只是躲闪连纠缠都不纠缠。秦庶儿撇了眼,第五圈剑花已开了十五剑,正好一半。秦庶儿法诀一变,符箓一改之前符箓状,化作一道绿芒袭向施诀中的何雅,速度之快好似身后拖着一条长尾巴。三尺水的剑鞘在空中一个转向疾飞而回,从符箓身后追了上来,下一瞬已经击在符箓之上,却是未能改变符箓去向。两人本就只隔十几丈,此时符箓离何雅不过两丈。何雅画着那第五圈的剑指已经微微发抖,显然颇为吃力,已然无力在分神对付符箓。卜柏的长刀及时赶到,一个抹刀将符箓从中切开,刀身一拍,将两半符箓拍的倒飞而回。秦庶儿双手掐诀,符箓又合二为一,化作一碧绿犰狳,兔身鸟嘴,鹰眼蛇尾。犰狳本就迅捷,这灵力所化的更甚活物,刚刚才成形,下一刻尖嘴已至卜柏身前。卜柏一刀劈下,虽然挡开了犰狳,却也虎口生疼。
灵素子疑惑的看向何雅,从三尺水出鞘到现在,她没感觉到何雅的灵力有任何波动,唯有气势好像强了许多,这也是秦庶儿的疑惑。不怪他们,只怪他们不修剑。
灵素子在看向秦庶儿,秦庶儿此刻手中法诀连连,只见虚影不见手型。何雅气势攀升,灵力始终没有波动;秦庶儿身遭灵力暴动,如同海潮。
李诗远此刻已经缓过来劲,看了眼何雅身前的剑花,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随即眸子一寒,服了颗丹药,闭上双眼将奔雷横在膝上,打坐调息。
“大荒三青兽,出。”秦庶儿突得一声大喝,右手袖袍鼓动,一块铜牌飞出,在空中化作大荒南山的三青兽,又名双双。双双小牛大小,狼体双首。两双狼眸目露凶光,强健有力的四肢落在地上,狼爪有砂锅大小。仰头对空便是一声狼啸。
李诗远闻声睁开看了一眼,轻声说了句:“腰。”便又闭上眼睛。何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秦庶儿双手掐决便要让双双袭杀何雅,法诀掐出一半,双双两头回望,四只眼盯着秦庶儿。秦庶儿慌忙止住法诀,暗自腹诽,死畜牲,等小爷以后境界提升了非把你真灵抹去。
双双四爪势力,一跃而起,两个血盆大口大张,狰狞无比。前爪的爪尖闪着的是光,带走的是命。在空中一个标准的虎扑和前抓袭来。
何雅最后一圈完成,剑指停在一开始的位置。若不是身前一百二十九把呈遥菜花状的三尺水,何雅仿佛从未动过。何雅的脸颊因为勉力施为略显红润,宛若打了腮红一般。
灵素子眼里看见双双的惊讶,此刻尽数变作了惊恐。如果说秦庶儿的灵力波动如同湛徽涨潮惊涛拍岸,那何雅此刻的剑气波动已经堪比东海巨浪。
一百二十九把三尺水,从花蕊开始朝着双双自东往西旋转而去,没有惊人的灵力波动,没有预想中的霞光剑影,只有纵横交错的剑气纷飞,宛若吹过遥菜花的清风,从一百二十九把三尺水的缝隙中穿过,击打在空中的双双身上。双双两爪连连拍出,口中也是啸风连连,却仍然挡不住四面八方的密集剑气,剑气和灵力碰撞产生的光芒不绝于目。若不是通体由灵力构成,此刻即使不伤那鬃毛也该全乱了。
第一把三尺水被左爪拍碎,第二把被啸风吹飞,右爪之下,又是三把不见,铜头甩出又是两把碎开。第九剑速度加快,双双身形愈发矫健,双爪连拍。第十八剑终于缠上双双头部,没错,是转着圈儿旋转缠绕,第十九剑,二十剑,到的第九十九剑,缠上头部时。何雅檀口轻启,“花开。”
什么叫摧枯拉朽?什么叫朴实无华?师祖说这一剑叫“剑女有花千六百”,练至大成,剑开九层,首层为九,末层七百六十八,合计一千六百一十一剑,便是那玄梦子也讨不了好。何雅却更喜欢叫这剑为“剑女采遥花”。除了那剑气外,这剑花和遥花太像了,不光是外形,还有内在,都是最最顶用的东西,何雅又想起了那黑葡萄似的遥菜果,酸酸的很耐饿。
双双逞威了一十八剑,却要挨着八十一剑来还。第一百剑领着后面的二十九剑直取秦庶儿。双双?双双已经没了,只剩下那块铜牌在地。这就是剑女采遥花,好看,低调,实用。
崔平和秦庶儿汇聚宋国六名修士之力合力施为,顾西辞和灵素子纵身远离,负手而望。帮忙?修真界没有过命的交情,谁会帮你。也许有一个,秀玉和尚,不知道他还能古道热肠多久?十年?二十年?
剑过,风停。
马脸和瘦猴揉了揉眼,八个人没了。
什么都没了,只有一把三尺水,一块铜牌,一名摇摇欲坠的仙女还在证明刚刚打斗的确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