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万里,秋风萧萧。
现今,买一个丫鬟奴婢,与买一头家畜并无太大不同,所多不过一份书契,而一个女奴所值,只是买一匹马所需花费的两成,甚至只有一头驴所值之一半。
不管买卖的是不是女儿,沐东和布行女东家都称之为丫头,一个金饼之数,买家不以为贵,卖家也不觉得卖便宜了,颇有好买好卖、皆大欢喜之状。
从布行出发,一路上,小女孩儿依旧无悲无喜,面上木然一片。
“妹子,你有名儿吗?”
“回女郎话,我叫郭大丫!”
“大丫妹子,疼么?让张大兄背你先去看郎中吧!”
“谢女郎关心,大丫不疼,不用看郎中,我自己可以走!”
“大丫妹子……”
牧玥的爱护,并未换来小女孩儿有多少表情变化。
走过两条街,又作了些零星采买,行至一酒肆,从院中牵出马车,大丫神色变了,只见她面现焦急,问道:“女郎,咱们要去很远么?”
“也不算很远,坐马车一个多时辰便能到!”牧玥道:“怎么?大丫有事儿么?”
“啊!这……”大丫犹豫片刻,忽然‘扑通’跪在地上道:“大丫求求女郎,求求公子,求您们救救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牧玥一怔:“大丫起来说话吧!你妹妹在哪儿?她怎么了?”
“她……她生病了!在城北!被……被我阿母和阿父扔的!”大丫吞吞吐吐说道:“我阿母和阿父……不是我亲生父母,妹妹是我亲堂妹,她得了重病,然后被扔到城北去了,我从家里拿吃食给她,又拿了家里的钱去买药,被阿母发现了,所以……女郎,请你救救我妹妹,她还活着,能治好的!真的!治好了,她也可以给女郎做奴婢!”
“什么?”牧玥惊呼
几人面色变了变,又都默而不言。
大汉以孝立国,在国法家规及道德层面上,即便只有父母之名,那也是大丫和其堂妹的天,就算被扔掉、卖掉、虐待打死,亦不出世情法理,世人多会见怪不怪,更无追责报仇之谈。
“你阿母阿父都不是亲生,却是为何?”沐东感兴趣的不是故事,而是这个女孩儿本身,年龄虽小,却很坚强、冷静、重情义、机敏果断会把握时机,且五官端正,可塑性很强。
“回公子话,我阿母是我亲生父亲的继室,而阿父……”大丫目中猛然射出一道寒光,冰冷之极,有咬牙切齿之声,未几,她复又平静道:“继父原是继母家的表亲。”
“布行原是你亲生父亲的产业,对么?”沐东眨了眨眼,而后紧紧盯着大丫道:“如果我没猜错,你父亲原是兄弟两人,你伯父或是叔父早逝后,把你堂妹托付给了你们家,在你父亲过世、你继母和继父接收了产业后,便对你们姊妹不待见,并且经常虐待,你妹妹生病,就借机把她扔出了家门,直到今日又把你卖掉,对么?我言中可有谬误?”
“公子……您……”
大丫的惊骇难以言状,由此,等于证明了沐东所言皆中。
张进、祖郎、还有牧玥,三人皆是一幅震惊莫名的表情,还有佩服万分的目光,沐东在享受之余,不由暗叹:这就是咱的优势!他想说:如果你们的灵魂都自千百年后而来,并且是小说宅或者看多了狗血剧,兴许,你们比我推理得还要精确丰富。
大丫对继父那刻骨仇恨的由来,沐东没有再推理,也没有再问,花钱把其救出苦海也就罢了,沐东可不会正义感泛滥,去自寻麻烦。
城北,小土山,一堆乱石。
倚着乱石搭就的草棚下,一小女孩儿已永远闭上了眼睛,大丫没有歇斯底里,只默默抱着早已冰冷僵硬的堂妹,有无声泪水如决堤。
“妹子!妹子!”牧玥悄然流泪,陪在大丫身旁,无语作安慰。
“公子!”张进努嘴示意,沐东了然:小女孩儿未知是因为患了天花还是水痘之疾,露出的皮肤上,红黑斑点成片,看着使人心尖儿发颤。
“进兄,你进城给买付棺材吧!”两人走得稍远,沐东说道。
不久,张进从城里回转,带回了一辆拉棺材的牛车,还一道带回十余骑士,却是在路上巧遇祖丰一行,便一同领来了。
“公子!”祖丰远远迎上:“此行颇有收获,比预想还要好太多。”
“丰兄辛苦!各位老兄都辛苦!”沐东抱拳。
“为公子效劳!分内之事!”一行人皆执礼回应。
在祖丰刻意之下,加之少年公子不凡之处让人敬畏,身家丰厚也在无形中做了影响,渐渐的,主从关系树立了起来,而沐东乐得如此,反正他来到这时代,是注定要做人上人的,哈哈哈!
听完祖丰附耳说了雒阳之行收获,沐东点点头,望向远方,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明年,咱们的茶叶生意,就到了收获的时节了!”
几年买茶芽制茶、买山地、种茶苗,到如今,终于有了成绩,以后按照既定计划,逐年扩大种植面积、扩大产能,收入便有了稳定保障。
“公子,此行回程中,老疤和老黑问我东家的情况,想来拜见,我听他们言中之意,可能想安稳下来,有意常年为咱们效力,你看……是否?”
“先不见!”沐东摇摇头,当时选择信任祖丰,一是于祖丰有恩,二是对祖丰的性情有了解,三是不得已,现在则不同,他很清醒,自己没有社会根基,又太过年少,而老疤和老黑都是一方强人,若跟随在侧起了不善之念,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了想道:
“以后押送财货,还是临时花钱请人为主,至于老疤老黑,你的老朋友,咱们可以适当多付些酬劳,先合作,其他的以后再说!”稍顿,沐东又道:
“如果日常人手紧张,咱们自己培养,留意收一些孤儿,教授武艺、文化,一定要品性端正,宁缺毋滥,至于家里护卫,暂时你就多费些心,我看张进他们几个都不错。”
“好!”祖丰点头,若有所思:看来公子所谋甚大……
“丰兄!”沐东抬眼,忽而一笑,问道:“当年在许家大宅,那孙司马也是英雄人物,你为何不追随于他?”
“公子早想问了吧?”祖丰亦是一笑道:“当时——当时就想着‘官贼不两立’,他是官,我是贼,虽与我有不杀之恩,但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又怎能?嗨!”
果然如此!沐东早有猜度,他也认为:当日祖茂认了孙坚为主,虽不说荒唐,但也凸显莽撞,恰不如祖丰识因果,明是非。
不远处,张进几人已帮着把小女孩儿放进了棺材,又挖了一土坑,齐手帮垒起了坟堆。
早夭之葬,无太多规矩讲究,但一切办完,天色也已近黄昏,回到柏树村,天已黑尽。
秋,不觉已深了。
茶叶之事,见了成效,沐东欣慰之下,起了游兴。
仲秋中旬,余杭往南六十里,富春江口的钱塘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人潮。
八月十七未时过,沐东一行五个骑士,两辆马车,三男两女五个小孩儿,加上董建,进了钱塘县城。
多半日颠簸,一进城,都下了车或下了马,城里人流涌动,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公子你看!”董建凑近沐东身边,指着街上游人如织,说道:“呵呵!公子!你看这,呵呵,人可真多!若不是我早早带了信给妹婿,哪里能寻得着客栈住下!”
“董老!多谢!”沐东微笑应道。
“嗨!谢什么!叫什么董老?”董建摇头晃脑道:“公子,如果看得起咱一个郎中,不如你也像叫仲度一般,叫我建兄就好!”
“啥?”一旁的凌操耳聪,闻言惊呼出声,这董郎中都年过四十了,还上赶着降辈分,犯得上么?随即,他斜眼再瞧瞧沐东,心里很无奈:沐公子明明比他还小了四五岁,却把他娘叫嫂子,叫他祖叔父为丰兄,可把他又叫操兄……哎!凌操叹口气,人与人真特么不同。
“还是叫董老吧!”沐东虽然心里年龄不小,但他一看董建那半尺长须,再看看自己,相形之下,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建兄’,他嘴角一抽道:“董老,您可不能折煞我这个少年孺子,若有我效劳之处,您尽管吩咐。”
“呵呵!公子客气了!您少年大才,日后定非常人,前途不可限量,他日小老儿自然少不了您帮衬照顾!说来,呵呵!”董建‘呵呵’连篇:“我听说,凌李氏的肺痨之疾,其实是您给用药治好的?”
“不敢!我哪懂什么岐黄之术?”沐东客气着,正感叹董建太过人精、太过老狐狸,忽然心中一动:治肺痨他是胡蒙,辩症开方更是一窍不通,但是,他懂简单的急救、懂简单的消毒,也见过简单的外科手术……
虽然都是一些最基础的常识,可对于时下的医家来说,依然会是神仙之见、神仙之术,若把这些传于董建或是别的郎中,兴许——突然,在后面不远,有马蹄声响亮,打马之声震耳,沐东胳膊被一拉,是牧玥。
“小弟!你看!”牧玥用力抓着沐东的胳膊,眼里不仅有紧张,还有一抹惧意。
沐东顺着牧玥示意的方向看去,几个着甲军士护着一辆马车,在街道上虽行驰速度不快,却有横冲直撞之势,随着领头军佐呵斥,路人纷纷闪避。
马车帘掀开着,能见到车里面有两美貌女子,一幼童倚车窗看向车外,神情很兴奋。
是他!是她们!
领头军汉沐东认识,两女子或是两妇人也认识,而那些人多半都忘了曾经的交集,他拍拍牧玥的手道:
“没事儿!姊姊!她们应该也是来钱塘观潮的!放心,她们认不出咱们的,即便认出了也没关系!不会来找咱们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