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工半读的日子恩海不是没试过，一人事二师也不算是稀奇，比起自己小学到大学，跟过的老师两只手也数不过来。
但是，现在的样子好像不太好过，作为西路村的唯一村民，他不需要在营地服役，但为了免费的三餐和住宿，上午还是要跟着南富贵去做工，下午再去识字。本来学习是快乐的，但恩海有点苦恼，跟谁去识字是个大问题，这俩老师似乎关系很微妙。吃过晚饭，回宿舍的路上，恩海就一路走一路想。推开房门，只见一屋子的喧闹突然都停了下来，个个看到自己都有点拘束，恩海便笑了：“各位叔伯大哥，你们别停啊！都这么看着我怪难为情的。”
米家的木匠打了个哈哈，说：“小郞君今日得叶老大人和铁管事青睐，有他们两位教育，异日必成大器，到时可莫忘了我等同寝之谊哈哈！”
不得恩海接话，南富贵就横里插了一句：“米家兄弟说得在理，小海明日就专心跟随两位大人向学，坊里的活就不用去干了，学好书，受用一辈子。不像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只能卖一把子力气。”
其他的匠人也都不住地点头附和着。恩海知道问题出在哪了，说到底，匠户们对能识字的人，有着天然的仰视习惯，才使他们对即将读书的恩海改变了态度。这可要不得，想要自由自在的跟他们一起生活、睡觉，不解一下心结是过不下去的，双方都不会舒坦。转念间，恩海便嘻皮笑脸地回道：“米伯伯说得对，小子就算读了书，也还是您的侄辈，到哪都不会忘了大家。师傅就不对了，怎么我读书就不用干活了？不干活，这里的饭堂还能白吃吗，这里的床还能白睡吗？没得吃没睡，那我还读个屁啊，读书还没干活管用！”
众人看着恩海如猢狲般地挠头抓腮，哄堂大笑。南富贵知道这营地管吃管住的规矩，也就故作恼怒地拍了恩海一脑勺，转身去铺床了，其他人也就散了。睡前又是一顿天南地北的荤段子接力，全不当恩海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熄灯后，该打鼾的打鼾，该磨牙的磨牙，恩海此时万分后悔开解了他们的心结，不然也不至于睡不着啊。
黑暗中，恩海闭着眼睛，心里默默吟诵着木族心法，感受着心识漫游的感觉，慢慢地，外界的杂音都听不到了，静寂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就这样睡着了……
天亮时，恩海早早地起来洗漱，用柳枝仔仔细细地刷起了牙。自从在云梦山里用手指挖了一个多月的牙，恩海现在对刷牙有着一种近乎癲狂的执着，虽然用柳枝很不习惯，但为了有一口洁白的牙齿，只能一个一个地、里里外外地刷个遍。好在起得早，水房没人，也就没有人再嘲笑他了。
工坊里每个炉前都有人起早来烧炉，恩海不算最早的，而今天早上更是有人把自己的炉火也生起来。望着元达憨憨的表情，恩海觉得今天白起早了，老实人也会献殷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忘了这里没太阳）。这哥哥的当得确实尽心，元达竟然向恩海提条件说，以后他都代恩海起早烧炉，恩海则抽空教他弟弟元林学字，他自己就算了。
老实说，恩海自己都不知道两位老师准备教什么，自己除了这里的文字一个不识外，其他的知识，还是有信心碾压他们的。既然有人代劳，而且条件这么低，作为聪明人的恩海自然满口答应了。背着手，装着大人的模样，在工坊里和其他烧火的师傅打打招呼，便在营地里转悠起来。
营地里乱糟糟的，建筑材料和生产材料东一堆西一堆放在一起，石炭渣子堆积如山，铁器次品也丢得满地都是，好几次差点被断剑划破鞋面。恩海边转边思量着下午跟哪个老师先学，不管怎么说，这营地是军方的营地，铁管事是主官，叶老虽然官大一级压死人，毕竟在这里只是技术顾问一样的存在，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先向铁管事请示一下再说。想通了就轻松，估模着铁管事已经起床，索性过去请个早安，顺带把难题给解决了，免得以后两头不讨好。
铁管事没在公房里，听门口的哨兵说，好像他每天一早都会离开营地出去练武。恩海便也出了营地大门，哨兵似乎也知道这个毛孩子是铁管事新收的弟子，竟没加阻拦，匠人可没那么容易出门。
营地外是空旷的田野和寂静的桑海古道，拐角就是通往西路村的田间小路，西路村的废墟间有人影在起落腾挪，刀光闪烁不定。恩海心里好一阵欢喜，在这冷兵器的时代，拥有一身好武艺，才能活得比别人更有安全感。既然自己的老师身怀武艺，那岂能放过。
其实在恩海刚进村口时，铁管事便已经看到他，见他那一副兴奋的样子，便重新将自己的军刀技法演练了一遍。军技讲究实用高效，能一刀刺死敌人的就只用一刀，绝不耍花架，来来回回都是劈、刺、扫，以攻代守，进多退少，眨眼间，人便已经向前窜出了二十几步，每一步至少使出了三刀。恩海看得目炫神驰，他虽不是武学大家，但作为心理年龄三十几岁的现代人，看事的眼光还是有的，知道这功夫不好学，甚至要参加实战才能练出这种气势。见铁管事收功调息了，忙从墙角出来施礼问安，顺便拍拍马屁：“师傅大人好功夫，看得让人头昏眼花！“
铁管事嘴角牵了牵，淡淡地道：“你懂功夫？！若是不相干的人，你偷看时便已经人头落地了。小子，记住，这世道人命不值钱！“
恩海忙不迭地躬身：”记下了！“
铁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今天这么早来这里，是找我还是来看自己的家园？”
“主要是找您的，弟子愁死了，上午做工，午后读书，可是两个老师，我该么分时间啊？“恩海故作若恼的样子，眼睛偷偷瞄着铁管事的脸色。
铁管事听了，玩味地看着恩海，盯着他说：“这事怎么来问我，叶老官比我大，年岁比我高，按理你应该去问他，他说怎样我就怎样。“
恩海媚笑起来，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弟子是您接进营里的，也是您安排做工养活自己，自然是您的人，所以还是听您的意思吧，您说啥那就啥！“
铁管事被恩海逗乐了，抬了抬腿，似乎想踢他最后又忍住了，伸手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忍笑道：“人小鬼大！“顿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叶老他教不了你多少字，因为他自己也没多少墨水，他只会教你做工匠的法式和规矩。所以，昨日下午，我与他便已谈过，你最近先跟我学识字吧，他那里东西你就暂时不用去学，让他来找你教学时再过去。“
恩海苦恼了一晚上的问题，原来根本没什么事，叶老若是不教文字，别的东西恩海还真没心思顾上他，那就让他挂个名义的老师好了。想到不用受夹板气，恩海不禁喜上眉梢，不防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铁管事缩回手，看着挨了巴掌还满不在乎的恩海，心里也奇怪自己为何看着这小子就想打，平时的养气功夫都没了影，难以想象以后的相处是怎样的情形。“不过虽是如此，你每日过去请个安还是要去，礼不可失。“
“哦，知道了！“恩海没精打采地低头跟着铁管事回营地去，现在这个点也该开饭了。
“另外，既然你当了我的半个弟子，工坊做工的事就算了，反正你也出不了多大力，与其在他们中间混吃混住影响士气，不如就跟着我，给我打打下手！房子不够用，眼下先凑和着跟工匠们住通铺……“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一个说一个应，就这样回了营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