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毛的死所带来的阴云,在小王庄大部分村民的心里很快就淡去了。
然而自从马小毛入了土,好手娘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了,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旦睡不好,那么她就总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好手娘也是个命苦的人,早先虽说跟着好手爹过了两年好日子,但经过那些年的冲击,她最大的目标就再也不是过得好而是能活着了。
特别是生了三个好像是被诅咒了的儿子之后,“你们就是盼着我早点死呢”这句话就在她的心里生了根了。
可是虽说过得这些年,大儿子跑外面去当了上门女婿时她说过这句话,小儿子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没能说上个媳妇时她也说过这句话,而面对着好手那蜷缩着的左手时她更是日日夜夜都在重复着这句话。
但是面对马小毛这样一个年幼的生命的突然离世,好手娘才突然生出了一丝庆幸和巨大的担忧。
好手娘思来想去好几天,就决定让好手去屋后河边的菜地旁挖两个坑。白天好手娘在地里干活,好手就在家里刨坑。
好手并不知道他娘让她挖的是两个坟,只说让刨两个深点的坑。不会用言语反驳的好手,一般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两个坟坑在好手接连五日的“吭哧,吭哧”声中已经初具规模了,好手娘一看坑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就又支使好手出去捡枯柴去了。
八月份的小王庄,野地里一般是没有什么枯柴的。而一般好手娘让好手出去捡什么东西的时候,捡和偷这两个字在意义上是没什么两样的。
好手光着膀子,只穿了个淡绿色的大裤衩,拿了个口袋就往王凤美家的方向去了。王凤美家住在小王庄的西北角,而王凤美家屋后鸡舍旁边的那几排钻天杨是整个小王庄最成规模的一片树林子了。
这些钻天杨是王凤美那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的老公公王老头年轻的时候种的了。当时的小王庄,大豆小麦这样的粮食还种不过来呢,谁又会烧钱来买些树苗来种呢,所以整个小王庄也只有这几十棵钻天杨长得年头最久了。如今这钻天杨早已长得一人都抱不过来了,村里人才发现王老头这种的也是粮食啊,长得慢,确是能卖个大价钱的。
好手刚走到王凤美家西边厢房的小路上,就听到“哐”的一声瓷盆摔在了王凤美家院子里洋灰地上的回音了。好手住了脚,转身走到王凤美家的大门口,趴在门缝上看了起来。
只见王学义标着双臂站在锅屋门口,一个红瓷盆落在他脚前不远处,盆下是一滩横流的水。这时就看见王凤美提着个水壶就出来了,一手扯着王学义身上蓝色横条纹的短褂的衣袖,另一只手上红色的水壶直往王学义怀里推,哭着说,“给,给你,你再扔啊,去进屋把屋里的电视、手机都扔了。要扔就扔个值钱的啊”。
王学义伸手便把王凤美推开了,王凤美一脚没站稳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上的水壶也随着与地面的撞击“嘭”的一下炸开了。王学义怒气冲冲的指着王凤美骂道,“你个小**,你不要以为我瞎。我不说,是给你留着脸呢”。
王凤美被手上水壶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便彻底哭开了,冲着王学义大骂道,“你个王学义,你真不是个人揍的,你要打就打死我,我家里地里给你忙着,把小孩也送到县城去上学。****妈的,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
王学义也不看王凤美,也不说话,转脸就进了堂屋了。这时王凤美见王学义不搭腔就哭的更厉害了。
王凤美的哭声早已惊动了邻居,住的最近的王人美,刚走到王凤美家就看到了好手正趴在门缝上往里看,便上前问道,“好手,是咋回事,为啥吵啊”。还不等好手说话,就推门进去劝架去了。
好手看到王凤美披头散发的坐在院子里的洋灰地上,就转身往王凤美家后面的杨树林里去捡枯柴了。好手在树林里转了一圈,除了簌簌响的脚下积年的落叶,只捡到几根瘦弱的枯枝。好手见也没什么收获,就绕过杨树林后面的小桥往村长王成桂家的场地上走去了。
王成桂家每年都会种上五六亩地的棉花,而棉花摘了之后剩下的棉柴就会被砍掉整齐的摞在场上用来当柴火烧了。
王成桂家的场上除了这一垛的棉柴,还种了一小块的西红柿,好手寻摸了半天才找了一个个头稍微大点的青色的西红柿。好手摘下西红柿,顺手在大裤衩上擦了擦,就吃了起来。
没熟的西红柿又酸又涩,让好手一下子就想起了王凤美的老公王学义点指着她的模样了。
好手嘴里咬着西红柿,就开始往口袋里装棉柴了。没多会儿好手就装了满满的一大口袋了。好手背着口袋,穿过小桥,又来到了王凤美的家门口。
这时王凤美家附近已经站了好些人,有上去劝王凤美夫妇的,也有站在门口看着热闹互相议论的。王翠兰的娘站在位于王凤美家前面王大脑袋家的后墙角对着王大脑袋的老婆说,“你说往常人家家里吵架,村长都是第一个来劝架的,今个怎么不见村长来劝架啊”。
作为王凤美家的多年的邻居王大脑袋的老婆讳莫如深地笑着说,“谁知道村长现在搁哪呢”。
好手看着王凤美从地上站起来就往屋里冲的架势,就知道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个什么结果出来了,便抬脚往家走去。
好手娘看好手背了一口袋的枯柴推门回来了,刚好又看到门外往西走的大个子,冲着好手问,“西头弄啥呢,咋咋呼呼的”。
好手放下口袋对着他娘说,“西头学义两口子打架呢”。
好手娘扯着富贵的小手,就往屋后走。好手也背起口袋跟着走到了早先挖好的两个坑旁边,然后提起口袋下面的两个角,便把棉柴到了出来。
“去把锅屋里的那捆苇子抱过来”,好手娘对着好手说着便弯腰把地上的棉柴分开扔到了两个坑底。等好手把一人高的芦苇抱过来之后,棉柴像是被分成了两个安静的灵魂,已经躺在坑底了。
“把苇子盖在棉柴上”,好手听了老娘的指示,顺手便把苇子也一样分开扔到了坑底。好手娘拉着富贵的小手站在坑边,看了眼西南天上刺眼的太阳,她只觉是看到了一片金光,便让好手拿掀把早先挖出来的土再铲到两个坑里去了。
之前挖了五天才挖出来的坟坑,好手半个小时就把它们给堆上了。好手娘看着像是两个黑馒头,又像是自己那下垂着的***的两个小坟头的时候常常地出了一口气。
伸手指了指东边的坟头,冲着小富贵说,“这是我的,那个是恁大爷的”。
小富贵甩手挣开了拉着他的大手,三两步走到西边的那个坟头上,叉开小腿,便直直的冲着坟头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