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王庄,春节对每一个小王庄的村民来说都是重之又重的。
而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小王庄还有着两个特有的习俗。
其一,便是没成年的少女,头发留了三年以上的,就要在冬至日这一天请走街串巷的剃头师傅把辫子减掉,不然人们相信来年是不会顺利的。
冬至这一天的早晨天刚见亮的时候,你就可以听到回荡在小王庄的剃头师傅的喊声了。
“收头发辫子唻,收头发辫子唻”。
当这几句腔调十足的喊声在小王庄的上空回荡了两圈的时候,剃头师傅就停了车、摆了脸盘、放了凳子、提着水壶去敲好手家的门了。
往年剃头师傅都是把车子停在好手家门前的一棵杨树之下,好手娘帮剃头师傅烧热水,而剃头师傅则免费好手剐剐头。
剃头的刘师傅刚倒了一脸盆的热水的时候,好手就已经端坐在凳子上了。刘师傅先在好手的脖子上系了一块中间泛黄的白围裙,然后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脑,就把他的头按到水里了。
刘师傅在给男人剃头的时候,洗脸和洗头都是同时进行的。而当好手的脸已经和水接触的时候,他总反应不过来是要闭眼的,因而总免不了一番呲牙咧嘴。
刘师傅拿了一块浸了水的蓝色毛巾在好手头上和脸上擦了擦,就抄起放在脸盆旁边的肥皂在水里湿了湿,然后就抹在好手的头发和胡子上了。
待胡子和头上都起了沫之后,刘师傅就把剃刀拿出来了。站在一旁的富贵,看见剃刀,转身就跑进屋去找他奶奶去了。
刘师傅把剃刀沾了沾水,就在腰间挂着的两块长条状有些奶黄色的皮袋子上上下磨了起来。磨了几下之后,剃刀就开始在好手的整个脸上和头上游走了。
一般刘师傅都会给好手先刮脸,不止刮胡子,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要刮,刮两下就把剃刀在水里涮一涮。一会功夫下来,好手就感觉像是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一样凉飕飕的了。
刚给好手剃好了头,大人们就扯着自己家的小丫头过来找刘师傅来剪头发了。
小女孩爱美,当然是舍不得把自己的头发剪了,但又有哪个小姑娘能为自己的头发做的了主呢。在小王庄,父母总会拿这样一句话来教育孩子,“头发辫子里藏着一个大学生呢”,你不想剪头发可以,难道你不想当个人人称赞的大学生吗。
而小王庄的姑娘们宁愿别人说自己生得丑,也是不愿意听到别人说自己不上进的,所以就算是心里不乐意,也只能安分的坐在凳子上,等着刘师傅下剪刀了。
往往一剪刀下去,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们就统统一个样了。
而这么多年来,小王庄的女孩子里却从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倒是村里李**家的王小龙,一个从没有留过辫子的男孩,前几年考上了省里的大学了。
王师傅的剃头摊子刚走没几天,小王庄迎接春节的第二项活动洗冬澡就在各家各户分别上演了。
小王庄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所以一般整个冬天,很多人都是只洗这一次澡的。
妇女们会找上一个既清闲阳光又好的日子,烧上满满的一大锅热水,在锅屋里摆上一口大缸,插上门,在缸里就可以泡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了。
王成桂家洗冬澡的日子选在了他的儿子去同学家里喝喜酒的那一天。他儿子提着东西刚走,王成桂的老婆就开始挜水烧水了。
水烧好的时候,王成桂正在村委会调解王凤美和王大脑袋老婆之间因为王凤美家的鸡舍产生的恶臭而生出的矛盾。正当王成桂头疼的时候,他老婆李爱英的电话就打到他办公室来了。
王成桂是很怕他老婆的,找了个托词,就从王凤美和王大脑袋老婆之间的争论里溜了出来。王成桂到家的时候,他老婆已经下了缸了。
王成桂推开锅屋的门,一阵冷风就吹向了巨大的水缸里的李爱英的脸上。在李爱英刚要开口的时候,王成桂赶紧关了门,走上前去,把手伸到水缸里试了试水温。
李爱英看着王成桂,酸不溜的说,“你一大早就往大队里钻是干啥呢”。
王成桂走到灶台旁,伸手又加了两把柴,转过头对李爱英说,“还能忙啥,还不就是有人吵架子找我调解的吗”,说着王成桂就开始脱衣服了。
李爱英瞅着正在脱衣服的王成桂说,“一年也不见发你多少钱,大事小事还怪多,你再从锅里给我加瓢热水”。
王成桂家的院子外面,冰冷而辉煌的太阳正当空的时候,在王成桂家冬澡的日子里,在灶台下炉火烧得劈啪作响的时候,在李爱英和王成桂家那灰不溜秋的大缸里,就开始刮起了大风了。
好手家的冬澡的日子,和村长王成桂家的是同一天。
好手是不愿意在那样一个大缸里洗澡的,他一想到坐在缸里的老娘就像是坐在泡菜坛子里的干瘪而枯黄的泡菜的时候,他就更觉得在缸里洗澡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一件事了。
而在这样一个日子,好手的任务就只有挜水、烧水,和看着富贵了。
小富贵也是不愿意在缸里洗澡的,他一看到奶奶洗过之后留下的浑浊而黏稠的一缸热水之后就哭起来了,好手刚想把他抱起来按到缸里,他那锋利的一排小牙就已经飞到好手的胳膊上去了。
好手娘一看富贵是嫌弃了自己,就上去打了富贵的屁股两巴掌,恨恨地说了句,“不洗就算,脏死你个熊羔子”,便不再强迫他了。
当然,在洗冬澡的日子里,除了在家烧水洗澡的妇女之外,大部分的男人都是在矿上的澡堂子里洗的。
大个子去矿上澡堂子洗澡的时候就顺便骑摩托带上了好手。矿上因为盖了新村,大路修的笔直敞亮,特别是临过年的时候,每天都是有很多人的。
大个子骑着摩托车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七拐八拐地就停到了菜场旁边的“靓靓发屋”门前。
好手下了摩托便跟着大个子往里走,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躺在那儿,而王翠兰正在给他洗头呢。大个子看到王翠兰正在忙,就走上前去说,“翠兰,我把摩托车先停恁这门口了,一会我去洗澡,你帮我看着”。
王翠兰一看是大个子领着好手过来了,赶忙笑着说,“行,哥,你一会再把摩托车往门口推推,我能看见”。
大个子冲着王翠兰笑着说,“那你给我找个人把头发推推吧”。
王翠兰一听大个子要剃头发的时候,转身朝她同学走了过去,并在她的耳边说了两句。大个子就已经被安排到靠门左边的一个隔间的镜子前坐着了,而好手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等着了。
王翠兰正在给客人吹头发的时候,从镜子里就看到王学义提了一兜子苹果朝理发店的大门走过来了。王翠兰赶紧招呼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女孩继续帮客人吹头发,然后理了理衣服,就往大门外走过去了。
好手看王翠兰往外走去,就也跟着回头看,这时他就也看到已经停住站在路两旁放着的自行车后面的王学义和他手里的那一兜子红苹果了。
王学义和王翠兰站在路边说了一会话,就把苹果递给王翠兰,然后转身就走了。王翠兰见王学义走了,就笑着回到了店里,经过店门口的时候,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好手,就伸手从兜子里拿了一个苹果递给了好手。
好手拿起苹果放到嘴里,苹果好像因为王翠兰拿过而格外甜似的,这时好手就想起了站在风中提着苹果笑着的王学义了。
大个子剃过头后,看着正打算放水给他洗头的王翠兰,笑着说,“反正我马上就洗澡,就不那么麻烦了”,说着就领着好手直奔澡堂子去了。
换了拖鞋拿了钥匙之后,两人就进了换衣间了。湿漉漉的换衣间中间横着几张像床一样的深蓝色的皮凳子,正有几个人坐在上面脱着衣服。大个子带着好手找到和钥匙对上号的小柜子之后,开了锁就也开始坐在凳子上脱衣服了。
等好手脱完衣服把衣服锁到柜子里的时候,大个子已经跑到里面的浴池里了。这时一个从浴池里刚出来的谢了顶的中年男人,拿着一块浅黄色的毛巾,站在换衣间门口旁边的一个大桶前拧着水,并转身对着身后一个正在穿衣服的老头说了句,“里面真闷人啊”。
好手走到浴池的时候,氤氲的水汽里站满了人,十多个淋雨喷头,两个靠墙而建的小池子。好手先站在门口脚下的一条水道前尿了泡尿。
这时就听到左边的池子里传来了大个子的声音,“好手,这里”。
好手抖了抖身子,就往池子边走去,左边两人长宽的小池子里坐了十多个只露出了一个头的人。只有一个中年人,一只脚踩在池子里的台阶上,一只脚站在池底,两只手正全身上下到处挠着。
好手坐到池子旁边的台阶上,先用脚试了试水温,觉得不热,才慢慢地也坐到了池子里。这时浴池的屋顶上早已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好手看着那成百上千的水珠就好像看到了上千只睁得浑圆的眼球,身子便不自觉的又往池底坐了坐。
这时一个男人带着一个男孩也站到了池子边,男人先走到池子里,并用手往坐在台子上的男孩身上撩着水,男孩冲着男人大叫着“烫死了,烫死了,只有杀猪才用这么烫的水呢”。
小孩的声音一响,池子里便笑成了一片。男人尴尬的站着,继续往男孩身上撩着水。
在小男孩大吵大闹的时候,这时一个搓背工就站在小男孩身前假装恶狠狠的说,“再叫唤,我就直接把你扔出去”。
小男孩一下子就老实了。好手泡了半个小时的池子,就憋闷的实在受不了,拿着毛巾就出去穿衣服了。
坐在回去的摩托车上,吹着比来时更加凉飕飕的风,好手突然想起了风中站着的王学义看着王翠兰时的眼神和自己得到的那一个苹果,顿时感觉好像又洗了一次冬澡了。
回到家的时候,好手娘正一只手把富贵按在缸里,一只手撩着水给富贵洗澡呢,富贵骂骂咧咧的大叫着,明晃晃的小牙活像是好手坐在摩托车上看到的一阵阵冷风。
好手娘一边给富贵洗澡,嘴里还一边说着,“你看看你还是脏得生蛆了,哪有过年都不洗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