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在她已经在镇上的子弟小学开始读书,很少有机会再去玩过家家的游戏以后,一个周日的傍晚,她照常趴在窗口看外面,心里计算着是不是该下去排队打开水了。有一个穿着漂亮的白裙子的女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想起一个人来,她立刻提起铝壶,小跑着下了楼。即使水房前面还没有一个人,离放开水的时间还早的很。
那个女孩个子高出她一头,看到她出现了,马上就笑了。以前她们一起玩过的,因为她的与众不同,静华记住了她,在她感觉已经很久没见了。
你回来了?静华说。极力的说着才学习说的普通话。
嗯。看到静华,她显然也很高兴,微笑着点点头。看看静华手里的水壶,接过来,拉起她的手,进了旁边的小铁门。
静华跟着她进去,又拐进一个门里,黑黑的,仔细看去,是高高的圆圆的锅炉,下面的炭火还烧的正旺。一个黑瘦的男人坐在那里,看见她们就站起来。那个女孩把水壶递给他,说:爸爸,这是我的朋友,你先给她打水。黑瘦的男人讨好的笑笑,立刻就去接开水了。
静华接过水壶,灌满水的壶有点重,她把壶放在地上,对她说,等我把水提回去,咱们去玩。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静华吃力的把水提回房间里,关好门,父母亲都不在,她也就没办法告诉谁她要出去玩了,以前还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呢,带着会被骂的忧虑,她找到了她,两个人一起往厂区里面走去。
来到贮木场里,顺着铁路走了一会儿,静华说,我们坐在那里去。这是个不大的原木堆,挑了干净而且干燥的一块木头一起坐上去。木头的树皮被刮掉了。缺柴烧的附近的人经常会偷偷摸摸的来贮木场刮树皮,树皮好烧,屡禁不止。
你叫什么啊?静华想起来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这也是第一次问别人的名字,虽然说经常一起玩,可是她不问玩伴的名字,也没人问过她。
我叫白静歌,你呢?
方静华。咱们的名字还连着的呢。
就是啊!
你多大了?
我快九岁了。你呢?
我马上就七岁了,我妈说的。
你比我小两岁呢。
嗯。后来怎么都不见你来玩了?
我这次回来也只有几天,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
啊?为什么啊!
我妈说要和我爸爸离婚。这次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离婚?离婚是什么意思啊?
白静歌笑了。
这个你都不知道啊?就是我爸和我妈以后不一起生活了。我妈让我跟她走。
可是,我小时候,我爸也没有和我们在一起生活啊,我妈和我们在老家呢!他们也不是离婚。
傻,那个不是离婚。我就没有和我爸一起生活过。一直住在我外婆家里。暑假的时候才会来这里,最多一个月,我妈就带我回去了。
哦……
哎,静华,我们玩的时候你怎么老是看天啊?我注意你好几次了。
啊?不知道为什么。天好看吧!静华说。
你看看我爸,黑黑瘦瘦的,每天都在这里烧锅炉。我妈可好看了,我就长的像我妈。
嗯,就是,我也觉得你好看。对了,他们为什么离婚啊?
我妈说我爸不懂艺术。
啊?艺术,是什么?
艺术呢就是,我妈说就是像音乐,美术,还有舞蹈什么的都是艺术。我妈妈就是跳舞的,当初像我这么大,不是,比我还小的时候,她就开始跳舞了,据说还在市里拿过奖呢!
是吗?
我看过妈妈跳舞,像是风一样的轻盈飘逸,好像脚下踩着云彩一样。特别好看!我长大了也要像她那样子跳舞。我常常听外婆说我妈命苦,嫁给了我爸。你知道成分吧?我外婆家的成分不好,所以我妈的成分也不好,只能嫁给我爸,不然就没办法了。我就不懂了,那我的成分是什么呢?应该是我随我爸了,不然的话,我妈就没必要嫁给我爸了,对不?你呢?知道自己的成分不?不过话说回来,我外公死了以后,我们家就搬回以前的大房子里住着了,客厅大的可以跳舞,我妈就时常会在客厅里跳舞,怎么转都可以,不用担心会撞到墙。
静华只是听着,竭力想象她说的可以跳舞的客厅是什么样子的……还有关于成分的说法,自己家这么穷,在老家好像没有人说过成分不好的话。
静华,你想什么呢?
没有,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成分是什么,那个很重要吗?
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听外婆这么说。
你有外婆啊,真好,我没有。
可是你有哥哥,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每次他都和我抢东西吃。不过,听妈妈说他学习很好。我就不行了,和他比。还有啊,你知道吗,我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我妈就是为了这个才带着我来这里的,说是以后就不回老家了。可是这里真的一点都不好玩,除了沙子和红砖,还有这一堆堆的木头,没什么好玩的。同学们说话也不一样,卖东西的人说话也不一样……还有,就是我爸爸妈妈都很忙,我妈总是叫我做这做那的,我最讨厌的就是提水了,可是总不能不做……
两个小女孩各怀着心事,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又开始说起话来,最终静华还是没弄懂什么叫艺术,也不明白静歌嘴里说自己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静歌说的那个是自己吗?因为静歌说她看见静华常常会看着云彩发呆,也会看着一朵花发呆,安静的时候就像一棵树一样。听到静歌这么说自己,静华有点愕然,这是在说自己吗?
天快黑了,她们说了一起回家吧,就拉着手,从原木堆上下来,一起走出贮木场,然后就各自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静华想起自己没有和父母说就出去了,有些担心会被骂,站在门口踟蹰了一阵,还是硬着头皮,推开家门。
家里已经开了灯,昏黄的灯光下,哥哥在写作业。看见她回来了,收拾了本子,说:妈说你今晚就住到伊阿姨家里去,把你的书包收拾一下,我带你去。
静华知道伊阿姨家,可是她为什么要去她家里住呢?就为了自己偷偷出去玩了?爸爸不在,妈妈也不在。往常这个时候,正是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然后爸爸会去上夜班。他们两个写完作业就睡觉了,妈妈会整理帮人家洗的衣服,顺便在灯下缝补衣服破烂的地方。
哥,为啥子?静华问。
爸爸住院了,妈妈要照顾他,我也要替换妈妈。你还小,暂时住在伊阿姨家里去吧!妈就是这么和我说的,叫我送你去。
哦……静华想问爸爸的病,又住了嘴。听话是她自小到大就奉行的,要乖才不会被骂。
从最初的不习惯,到几个星期后的适应,静华几乎忘记自己只是借住,在这里她终于可以吃饱饭了,虽然还是很少吃到菜,可是伊阿姨很能干,腌制各样的泡菜,在长大以后很多年里,她都惦记着这一口,可是以后的日子里她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