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静华,伊远从乌市赶回水清,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搭到车回到勇奇餐馆。昨晚,他们还在一起,还在一个被窝里,现在,却只有自己了。伊远的心情沉重,晚饭也没吃,就上床了,虽然夏日的夜很短,天也还没有黑。伊勇奇知道伊远心里难受,也知道他们偷偷地住在一起了。他没有干涉,却深深地担忧着。静华那丫头走了,带走了他的精气神,估计得有段时间他才能缓过来。依曼早回去镇上,走前路过水清,静华特意和她告别,两个人拥抱半天,连司机都觉得她们是亲姐妹,伊远说不是,司机都不信。
姚海子后来还来过,在依曼离开餐馆前,是和另一个陌生的军人一起来的。没有住,只是吃了饭,和他们说了说话,告诉他们张俊海有别的任务,这次没来,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来看他们。
之后,依曼开始收到姚海子的信,信里没有特别的东西,都是他在部队上的事情,也问依曼过得怎么样。依曼的汉语不好,说话可以,写回信就难了。依曼就不回信,海子的信却稳如每天升起的太阳准时一周一封。依曼的心里很苦恼,她怎么会不明白海子的意思,可是依曼觉得自己的心里只有伊远。她不想面对海子的感情,更无法面对伊远的感情。很多次,依曼都想把静华写给伊远的信和寄来的东西压在供销社里,却还是一次次都交给了伊远。带着这种复杂的心境,依曼变得沉默起来,除了伊远来取东西,看见伊远的时候依曼还是那个快乐的依曼,其他的时候,她变的郁郁寡欢。不巧,依曼的爸爸突然感染了严重的风寒,医疗条件很落后的地方,病情一下子恶化了,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依曼失去了父亲。这让依曼更加绝望了!伊远帮着她料理了父亲的后事,能看见伊远,依曼似乎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而伊远的不断鼓励下,依曼慢慢地开始振作起来。
供销社关了十几天的门,伊远建议把店名改了,现在不都是时兴这样吗?内地的供销社几乎都不存在了。依曼什么都听他的安排。在父亲走后悲伤的日子里,能够看见伊远忙碌的身影,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是依曼唯一的安慰。
店里的商品陈旧不堪,伊远建议下进来的货堆满在柜台前。依曼和伊远在准备明天重新开业。皎洁的月光下,刚刚挂上去的牌子闪闪发亮,绿底黑字的四个大字:曼远商店,那字下面是维文的曼远商店四个字。为这个店名,伊远很生气,他不想用自己的名字,告诉依曼这个读起来不顺口,不好,可是他说了一大堆的理由之后,依曼却说那不是用他的名字,不能因为他叫伊远就不准她在店名里用远字。伊远怎么说,依曼都不改。伊远也觉得无可奈何,也是,他没法替依曼做决定,也改变不了依曼的决定。如果是静华,一定会听他的。想到静华,转眼间静华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每封来信里,她都说自己过得很好,她真的过得很好吗?伊远的心好像被什么牵着一样,总是飞回家乡去,他多想看见她,多想再抱抱她,可是还得等,等她放假。静华给他寄的东西越来越多,油画教材,油画画布,油画的颜料,一样一样的寄到供销社里交给依曼转给他。除了忙活店里的事情,伊远总是一个人或是读书,或是背着画架去画画,生活忙碌而充实。现在的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自信,他努力着,面对人生的第二次机会,他几乎是拼命着,也因为沉浸在自己喜欢的绘画世界里感到幸福。他能感觉到每次见到依曼的时候依曼对他的感情,很多次,他都给静华说不要再寄东西给自己了,那样就可以不见依曼。可是他不能这么说。现在他帮着料理完依曼父亲的葬礼,再整理好曼远商店的货品,明天,他就可以回去勇奇餐馆,也就可以逃开依曼火热的视线了。
伊远,依曼忽然叫他,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这个太重,我拿不起来,帮帮我。
行!伊远答应着,走到柜台里面去,果然一个长方形的箱子横在地上,依曼指着箱子说:里面是工具,都是铁家伙,我实在是搬不起来。
知道!我来。伊远说着,弓着腰,弯曲着双腿,两只手抓住箱子的两侧,身子向后一挫,再一用力,把箱子抬上了柜台,又找来钉锤,起开箱子的盖子,依曼开始清点货物的数量,并且依着大小的顺序摆放货品,有钳子,扳手,也有一些简单的其他的铁质工具,箱子底,还有镇上的人特制的一把长勺。伊远继续整理货物,等到依曼把箱子清空了,又把空箱子搬到后院,倒扣在屋檐下,他觉得做个凳子还不错,刚好可以坐两个人。伊远就先试着坐上去,大小宽窄刚好。依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伊远在箱子上挪动着屁股感受着的时候,碰到了已经坐下的依曼,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说:你啥时候坐下的,我都不知道。依曼看他躲自己的样子,心里想哭,脸上却在笑,说:你把这个放在这里,是想和谁坐在这里啊?伊远说:没谁啊!你看放这里好不?不好我再挪。依曼认真地说:你就不愿意和我一起坐在这里吗?你知道夜晚的星星有多亮吗?你知道星星会和我们说话吗?我整夜地看着它们,和他们诉说我的心事,伊远,能不能让我把我的心事诉说给你听?依曼的语速慢了,她饱含深情,一字一句的说着。伊远听得呆住了,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伊远,可以吗?依曼追问着。
伊远摇着头,找不出话来回答她。伊远不想伤害依曼,他一直担心依曼会说出来这些话。如果依曼不说,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帮她,继续像朋友一样照顾她,毕竟,依曼失去了父亲,现在只剩下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伊远心里怜惜依曼,心疼依曼,除了爱情,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为她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可是依曼说出来了,那么伊远就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逃离。
伊远一语不发,转身走了。依曼追出去,曼远的门口,看不到伊远的影子。依曼回到商店里,一地的物品收拾的差不多了,伊远做事很快。依曼发疯般的将柜台上还没来得及归为的物品拂到地上,关上店门,放声哭起来!
伊远没有走远,他只是躲在对面的房屋边上的拐角里。听见噼里啪啦物品落地的声音,他又跑回店门口。曼远商店四个字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变得好像模糊起来。伊远站在那里,听见门里依曼的哭声,一直就那么听着,始终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他也不能推开!
有人拍了拍伊远的肩膀,伊远回头,居然是张俊海。卡车什么时候来的他都没听见。
你干嘛呢?这里换老板了?名字都换了!曼远?不是你和依曼吧?你咋了,趴在门口听什么?让我听听!张俊海说着,要拉开伊远也去听里面有什么动静。
伊远一句话不说,用力拉着他回到卡车旁边,拉开车门,推他上去,自己也跟着爬上去坐好。张俊海被动地山车坐好,转脸看坐在身边的伊远,说:什么情况?
别问了,走吧!伊远简短的回答。
张俊海探寻伊远的表情,伊远一脸的沧桑无奈。张俊海轻叹一声,给于守信说:开车!咱们走!
不吃饭了?
去伊远那里吃!
好,说话间,汽车已经喘着粗气发动起来。
走了几公里,伊远一直都不说话,张俊海看他把车窗开得老大,有些冷,就说:你不冷吗?把玻璃摇上去。
伊远不说话,握着把手摇车窗玻璃,耳边顿时不再有呼呼的风声。戈壁滩的秋天悄然来了,路边偶尔可以看见的棘草的颜色已经转成干枯的颜色,没有丝毫生机。于守信和张俊海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连队里的事情,时不时侧脸看看沉默的伊远。伊远没看他一直看着外面,茫茫的戈壁滩,还有阴沉的云层压在天际,这是很少见不好的天气。
于守信说:快到了吧?
张俊海捅捅入定了的伊远问:快了吧?
伊远回过神,看外面,想找个参照物,什么都没有,就一条黑黑的柏油路打着弯儿伸向远方。
开了有多久了?
于守信说:快一个小时了!
啊?那可能过了!才四十五公里的路。伊远很快说。
于守信看了张俊海一眼,那意思怎么办?
张俊海说:掉头!
于守信有些为难和犹豫,但还是调转了车头。
伊远问:怎么了?
出来的时候忘记带备用油箱了,他担心油不够。张俊海解释说。
没事,我们店里有备用的,就是不知道能用不?伊远说。
没事,能用,只要是汽油就可以了。于守信的脸上有了笑容。
果然是多开出去几公里,于守信把车停在餐馆前的停车场里,跟着他们走进去。
吃什么?吃午饭还有点早。
我们还没吃早饭呢!两顿并一顿一起吃得了。于守信说。
好!那怎么都吃面,我给咱们和面去。
伊勇奇从后院走进餐厅,看见伊远回来了,笑着和俊海他们打招呼,拿出热水瓶给他们倒水喝。又端出四个大包子来,说:没吃早饭,先垫垫,来这里就和回家了一样,我还熬了点稀饭,给你们也一人来一点?
好!真好!谢谢叔叔!好久没有这样吃了!俊海感动地说。
部队上的伙食不是也很好吗?
那是,不过吃饭像打仗!呵呵。
也是,人多,还是没有咱们小灶好。你们慢慢吃,我去准备你吃面的臊子去。
好。
伊远一边和面一边想着依曼的话,心里还是担心依曼会怎么样。伊勇奇走进厨房,问他:事情都办妥了?依曼好着吧?
伊远点头,面色沉重。
没啥事吧?伊勇奇不放心地问。
伊远摇头,说:好着呢。
那就好!伊勇奇虽然不信,却也没有多问。
吃过饭十一点多了,张俊海他们告别走了。说是后天中午回来,叫准备好饭食。伊勇奇答应着,伊远把店里的备用汽油桶提出来给他们放进车厢里。
看着汽车走远了,伊勇奇问伊远:说,到底咋了?
伊远说:没咋,好着呢!
伊勇奇知道伊远是不打算说了,他也不再追问,隐约猜出来点,反正后天去了水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小子不说也由他去吧!
伊远想睡会儿,谁知道连日的劳累竟然让他一觉醒来就是傍晚了,天边的云好像火烧一般,整个餐馆被这红光包裹着,好像梦幻般的不真实。伊远站在房门口,半天反应不过来。忽然转身进去拿来画架,向戈壁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