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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相约

这会儿,伊远正坐着大坝边上,看着水库里绿盈盈的一池清水。他坐在云瑶那天坐过的地方,他那天远远地看见云瑶和静华在坝上,云瑶坐着,静华站在她面前好像在说着什么,他后悔那天没有过去和她们一起,那样或许云瑶也就不会自杀,更不会辍学回家吧!马上就要高考了,云瑶的事情只能先放放,伊远苦恼的是自己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能完全用在学习上,很多次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分心了,可是很多次他又不由自主地就走到这里来,呆坐着,无论风雨交加的秋天,无论烈日炎炎的夏日。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啊!

伊远站起来,他没有手表,看看山头的太阳开始偏西了,约莫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慢慢地走下大坝进到河道里,这里的地形对于他而言闭着眼睛也敢走。河道里居然一丝风都没有,他感觉有些热,正打算找个阴凉的路线迂回走下去却忽然停下来,他揉揉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伊远看见,方静华居然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边,一双白球鞋放在她的脚边。

伊远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楞了一会儿,他决定继续走下去。

伊远!静华在他背后叫到。

伊远停下来,回头。

能过来坐会儿吗?静华平静的说,其实她早看见他了。

伊远犹豫了片刻,走到静华旁边坐下来。

静华看着细若游丝的溪水,一副担心它马上就消失的表情。伊远也看着那溪水,想象着渗入地底的溪水,暗流涌动着,蓄势待发着,随时似乎都会奔腾而出。他见识过暴雨之后的河道里瞬间涨水的样子,那气势汹汹的河水,像一只怒吼着的狮子,裹挟着河道里任何力量小于它的东西奔流而下。第一次遇见静华,就是这样的情形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救了静华。以后每次想到了奔涌而下的河水,看到了,眼前就是静华湿漉漉的脸和无助的神情,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可是这一年多以来,他刻意的保持着和她的距离。他知道,她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静华是工人子弟,完全不懂农村的人和事,连本地话都不会说。可是每每听到她清脆标准的普通话,他都感觉特别舒服,私下里努力的学习着,练习着。有时候,他甚至期待着可以和静华好好对一次话,以静华的语言对话,顺便检查自己的发音是否准确。看来,眼前好像就是一次机会。

云瑶的事情你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没有。

你复习的怎么样了?

还好吧.......

伊远,

嗯?

我想云瑶了。

哦。

你呢?

我?

每个人都说你......

说我什么?

静华说不出口了,毕竟这个是伊远自己的事情,其实不问,她也相信那些传言是真的,即使如此,她还是想听见他说出来,虽然那样的话,她又怕他说出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伊远。

没什么。哎,你的普通话说得这么好啊?

哦,是吗?

伊远,云瑶没有和你联系吗?她没有给你写信吗?

没有。

伊远,你打算考哪个学校?

师范院校吧,费用低。你呢?

不知道。静华嘴上说着,心里却说当然是和你一样了。不由得脸上露出了微笑。

伊远感觉到了,却不知道静华忽然的微笑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贫穷,一边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想。

也不知道云瑶现在怎么样了?听说那边现在还是很热。静华说着,看着天上的云,在秋风里被吹散开来,慢慢的消失不见了。蓝蓝的天空下面,是绿树满满的山峰,间或也有被秋风染黄的叶子,不经意间几乎看不到。

希望她好好的。伊远长吁一口气,低声说。

我也是。伊远,你想她吗?我好想她。静华问。

伊远沉默着。

伊远,他们都说你喜欢云瑶,是真的吗?静华压低声音问,低到她自己都好像听不到。

伊远还是沉默着。静华的话,他听清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云瑶漂亮,学习用功,就是不太爱说话,也和他一样家境贫寒,他们之间有种同类的默契和同病相怜。有时候,看着她和静华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常常他会很羡慕,甚至很想加入其中。静华无邪的笑容,也常常让他恍惚。回头想想自己的家境,他从来不敢有任何奢望,对于她们,他从来也不敢有非分之心。能够读到高中,他知道家里为他能读书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嫂子给了他多少白眼,他都假装没看见,只要是在家里,他就拼命的干活。现在,终于到了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他却忽然想放弃了,云瑶的事情让他难过,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想法,出去打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家里七个孩子,他知道父母有多不容易,这些话,他从不对谁说起,也没人知道。静华是单位上的孩子,衣食无忧的,真让人羡慕。最初,他故意远离着她,就是认为她和他不是一路人。特别是静华有那么好的条件却不知道好好学习,整天不是惹这个,就是斗那个,那些男生围着她,也让他讨厌。可是,事情是怎么变的?云瑶和静华的关系改变之后吗?静华变了个人一样爱学习了,云瑶的力量吧?

你想什么呢?静华说。

没想什么啊。伊远回答。

那你?怎么不回答我问题啊?

什么啊?

云瑶,你喜欢云瑶吗?

伊远忽然觉得有许多话想说。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的缘故,伊远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就不善言辞的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正常,更何况静华的问题太直接,他了解静华说话大胆,面对这个问题的他依然觉得囧迫。像这样的话,就连同班的他的发小伊志强也不敢直接来问他。最近,伊志强似乎是疯了,除了看书就是看书,连他也很少能和他说句话,整天戴着眼镜,甚至连走路也看着书。云瑶离开后,伊远曾和志强说一定要找出那个人,找出那个伤害云瑶的人来。叫他一起,可是志强却以马上要高考了做推脱,还劝伊远也别费心去查了。伊远要坚持调查,志强想问他是不是喜欢云瑶,所以才这么上心?话到嘴边,志强却改了口,说:你就一根筋!你想咋样就咋样吧!然后就扬长而去。

静华,咱们不说这个,好吧?我们现在还是学生,想这些干什么?

  静华没有想到伊远回避她的问题,自己好容易鼓起的勇气算是白费了。即使再问估计伊远也不会回答的,她低下头,看着双脚中间的石头,藏起自己的失望表情。

静华,我发现你特别爱面朝南坐着,你每次在河道里几乎都是看着上游,为什么?

因为,山那边有我的故乡!伊远,你是这里的人吧,你家就从这里上去不远吧?

  是啊!

你家人多吗?

恩,十口人。

 啊?那么多?我家才五口人,我哥还不在家,去外地上学了。

恩,我有七个兄弟姊妹呢,除了一个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几个弟弟。

那你家里肯定很热闹啊?

是啊,我最小的弟弟才七岁,还没上学。

伊远,你多大了?

比你大,我们农村的孩子都上学晚,你多大了?

我十八,你呢?

我二十一了,比你大三岁呢?还和你同班。伊远自嘲的笑笑。

怎么可能,你们九岁才上学吗?

是啊,差不多九岁。虚岁是九岁了。

哦,就说嘛,那你二十一也是虚岁了?你也就二十岁,比我大两岁而已。感觉你们都那么高,你看我就这么点儿高,好像再也不长了,我妈总是说我遗传了她的矮个子。 伊远,高考完了,带我去你家玩玩吧?

 为啥?

没去过,好奇,也喜欢这山。要不你带我去爬山吧?咱们再叫几个人一起去,怎么样?

 可以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不过,你行吗?

 为啥不行?

 好吧,说你想去哪里?

 你说了算,你带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伊远意识到这个话里别样的含义,飞快转头看了静华一眼,静华却表情自若的望着远山,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他又想起云瑶也曾经说过一切去爬山的话,可惜云瑶已经走了。他没有和静华说这些,只是自己在心里感叹世事变幻无常,谁也无法预计将来,不能够先知先觉。真的很无奈!

 咱们到时候多找几个人一起去,也安全。伊远说。

  安全?你是说,路上有什么?

  有蛇,还有野山羊,甚至其他的大型动物,所以要小心。你还敢去吗?

  啊!去,你们不怕,我怕什么。

  伊远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去哪里比较好,该带些什么东西,该叫上谁一起去。

  伊远,我。。。。。静华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

  最近,你。。。。

  静华想说:咱们一起好好努力,一起考上大学,一起上大学,一起。。。。。可是她的舌头似乎麻木了,重了很多,又仿佛打成了卷儿,伸不直,捋不开。

 我怎么?伊远说, 伊远奇怪以妙语连珠著称的静华居然还会语塞。

  我感觉,你好像没有以前用功了,总爱在河道里发呆,还常常来水库。伊远,我没有你学习好,可是我会努力的,怎么说都是因为你,我才发现我的奋斗目标。我才开始努力学习,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数学题一看我就头大,你说我们学文科,为什么要考数学那?

 静华没有意识到她无意间把自己努力学习的原因说了出来,伊远却听的明明白白。静华不过是想要伊远收心在学习上,即使是他飞到更远的地方去,或许是她根本不可企及的地方,她也不后悔。这才是她今天找他的原因。

 伊远沉默。

 静华以为伊远生气了,就不敢再继续说。伊远却在想静华居然是为了追赶自己的脚步才努力学习的,这让他很意外。发呆的时候,他的心偶尔不由自主的会想起她,想起她解题时候眉毛蹙成一个倒立的八字,既可爱又可笑。想起她在山洞里安静顺从虚弱的样子让人怜爱不已。云瑶是个沉静的人,喜怒都看不出来,和自己很像,静华不是,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学习的时就她的问题多话多。可是静华的笑,他还是爱看,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传言很恐怖,说自己喜欢云瑶,有时候他在心底里暗暗问自己,假如有可能,自己会喜欢谁?和云瑶在一起感觉踏实,可是和静华在一起好像是快乐。静华好比是他和云瑶苦涩生活里的水果糖,总是甜甜的,也脆脆的。

 他们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时间慢慢地流逝着,湛蓝的天空更加的干净,犹如初生的婴儿一样。初秋的傍晚的河道里,渐渐的没有了阳光,寒意随着秋风吹来,吹得树叶子哗哗作响。只穿了件衬衣的静华打了个冷战,双臂抱在胸前。伊远犹豫了一下,迅速的脱了自己的外套给静华披上。却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有着破洞的背心。他没有衬衣,只能直接穿了长袖的外套,这也是他唯一的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也只有在学校的时候他才舍得穿上。衣服洗的发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静华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只穿着背心,马上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伊远。

我不冷,你就披着吧。伊远不接。

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学校吧,一会饭堂该没饭了。静华见伊远执意不拿回衣服去,只好站起来说。

就是,咱们回吧。伊远说着也站起来。

两人朝着河岸走去,找到上公路的台阶,伊远先爬上去,伸手把静华拉上去。两个人默默地往回走。静华脱下外套还给伊远,说自己走着就不觉得冷了。伊远没有再勉强,接过来穿上了。一路的下坡,公路上又比河道里好走,才半个小时,他们就望见学校的红旗在风里飘扬着。河岸边上零星的农户家里亮起了灯火,也冒起了炊烟,混合在山风里,让人心头就暖暖的,炊烟是家的味道,是粗茶淡饭也依然有笑声的记忆。

快到校门口了,伊远停了下来。看着静华,说:静华,谢谢你。还有几个月就要预考了,我会努力的。你自己也一样!云瑶走了,我们不能像过去那样子在一起复习功课了。可是只要你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静华说着,心头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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