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鬼神深知这活尸的厉害,心中担忧,可自己这副伤重残躯非但帮不上任何忙,留下来只会成为任平生的负担和顾虑,所以他也只好依言退后。
“八奇之术,三重罗生门——疾!”
任平生敕令一声,当即发动法术,体内灵力化作银蓝色电芒笼罩全身。他暴喝一声,长身而起,迎向活尸,原本所立之处已是一片焦黑,草木皆灰,青烟袅袅。
那活尸的身法本远远及不上任平生,可忽然凭得又快了几分,与任平生已不分轩轾。
她和任平生的身法都已达到了一种肉眼所能分辨的极限,一如闪电,一如惊鸿,数度交锋,并发出璀璨火光,将漆黑的夜空映如白昼。
活尸爪势凌厉,出手迅捷,角度刁钻,几次险些击中任平生要害。
任平生虽然每次都能躲过,但毕竟年事已高,无论力量、体力、内息,自然不是不会累不会痛的活尸的对手。好在他内功根基深厚,临阵经验丰富,一直憋着一口真力不散,才勉强不至落了下风。
二人你来我往,插招换式,直打到东方天际露了鱼肚白,他们已对了三百余招,依旧难分胜负。
活尸冷冷道:“快把那东西交给我!”
任平生闭口沉默,额前青筋凸显,一头银丝在风中错乱翻飞。
活尸心头大怒,爪势愈发刁钻毒辣。
她并不是活人,气力不衰,纵伤不痛,哪怕心肺齐裂,也不会死。所以她使的都是不要命的招式,只攻不守。
任平生虽然武艺高强,灵力精纯,身法又快如闪电,可也架不住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几次被逼的不得不回招去格,那活尸往往能抓住这间刻破绽,伤他要害。
现在,任平生几乎已变成个“血人”,全身有十多处深浅不一的血痕爪印,衣衫也已尽数被鲜血染红。
此时,活尸又看准一个破绽,飞爪直抄他咽喉。
咽喉一破,其人必死。
任平生纵然再强悍也绝不敢疏忽此招,立时反掌横架胸前。没料想活尸忽然变招,爪影翻飞,已刺中他小腹,血红的指甲几乎已完全没了进去。
任平生但觉吃痛,闷哼一声,身子向后倾去,只听得“呲啦”一声,爪甲拔出,鲜血飞溅。他凌空一旋,使一个“鹞子翻身”,人已落在丈外。
“爷爷!”
甫一落地,一旁的任鬼神惊呼着就要急奔过来。
任平生立刻摆手,厉喝道:“不要过来!”
任鬼神深知他的脾气,纵然心急如焚也只能怔停止步,可眼泪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任平生一抹嘴角鲜血,挺了挺胸膛,朗声道:“不就流几滴血吗,哭什么哭!”
那活尸舔了舔指尖的鲜血,讪笑道:“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任平生冷冷道:“就算我流干了血,也比你没血可流强!”
活尸忽然伸出手指,嵌入脸颊,用力一划,这比刀剑还利的指甲竟完全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伤痕。
她笑得更愉快:“这个身子虽然有些丑,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流血,更不会死。”
任平生道:“你当然不会死,你根本不是人,是活尸!”
活尸笑道:“我现在这模样和人又有什么区别?”
任平生道:“自欺欺人,你只是被人炼进这个躯壳里的鬼煞罢了。”
活尸惊讶道:“你看得出?”
任平生道:“你用这种方法强留在阳世,难道就以为能够再世为人了吗?”
活尸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缥缈,思绪仿佛已飘到远方:“这是我和他的约定,他让我活,我替他办事。”
任平生道:“你找上我,就是炼你出来的那个人要你办的事?”
活尸笑了笑,道:“是的,也是唯一一件事。等我拿到那东西,我就自由了,就能像人一样永远活下去。”
任平生摇了摇头,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中生出莫名悲哀。
生命是来之不易的。
鬼煞尚且挖空心思想活,这世上有些人为何总是急着去死?
晨曦微露。
曙光温暖,浓雾渐散。
任平生忽然指着东方天际一抹曙色,淡淡道:“生死有命,阴阳有序,你既已死,就该放下执念,去到你该去的地方。”
活尸冷冷一笑,道:“你孙子刚才曾打开阴阳之门,阴间尚且容不下我,我又能到哪里去?”
任平生缓缓伸出双手,在胸前合十,道:“西方有极乐世界,无悲无喜,无灾无痛。来,就让我为你超度吧。”
“我先超度了你!”
活尸大喝一声,十指指甲立时脱离指尖,箭矢般射向任鬼神。
任平生不闪不避,轻叹一声,口中法咒已起:
——“八奇之术,四重罗生门——佛!”
一道金光立刻拔地而起,直冲霄汉。
那十片飞甲立时被金光冲飞弹开。
金光流转聚合,逐渐化作一尊高逾十丈的如来法像。底有莲座,通体金芒,满目慈悲,栩栩如生。侧耳而听,从云端仿佛传来一阵禅意佛音,令人的心也不由得平静下来。
此时,任平生正盘膝坐在法像头顶,面容安详,浅诵佛号,双手合十,通体鎏金,仿佛已立地成佛,又好像当真是哪一位极乐佛陀真身降世。
任鬼神已看呆,神神鬼鬼的事情他看过不少,也知道任平生的修为深不可测。可他从未见过任平生施展这门功法,也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眼前这一幕。
他忽然直挺挺的跪下去,双手合十,长身一拜,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正在膜拜他的活佛。
金色的佛光令活尸每一寸皮肤都如遭火灼,最奇怪的是,这一次她竟感觉到了疼痛。
就像活人被火灼伤时那种疼痛!
“不......这不可能!”
她开始尖叫,尖叫着飞扑向法像,又尖叫着被金光弹飞回来。
她只觉全身的骨头好像都已碎裂,骨碎肉裂的剧痛她居然也感受到了!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任平生缓缓睁开眼,目光安详平静,就像一面镜,一片湖,一个已在菩提树下得道的高僧。
“我已满足了你的心愿,再活一次,你现在岂非又和活人一样能感受到痛苦?”
活尸怔住,吃吃的看了看他,又吃吃的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忽然笑了,狂笑。
笑着笑着,眼泪忽然落下来了。
她居然又有泪了,她活着时是否也曾流过泪?
“这算哪门子活法?难道活着只有疼痛?只会痛苦?”
“任何喜悦都只是暂时的,唯痛苦永恒。人活着岂非都是不容易的?越是不易是否就越痛苦?”
活尸沉默,这句话已近乎一种禅意,她无法理解。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度飞身而起,忍着剧痛,反抗。
她活着时就在反抗,死了也是,即使是死亡这么样无法抗拒的事情,她也要反抗。
最后,他终于成了一具活尸,将自己的思维困锁在一具行尸走肉里,恍恍苟活。
这样的事无论在谁看来都是有违天道的,可她却很快乐。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天道还是为了自己?
“阿弥陀佛”
任平生缓缓伸出手,如来法像也随即伸手,与他的动作完全一致,一双巨大的金色佛掌已缓缓向着活尸盖了下去。
活尸还来不及惊呼,就看见了一个字,一个巨大的“卍”字,就刻在佛掌掌心。
然后她就看见了莲花、祥云、宫殿、阳光,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女在歌唱,在跳舞。她美极了,歌声优美,宛若仙乐,舞姿翩跹,如精灵跃动。
她认得她。
她就是她!
她在哪里?
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这里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她不知道,只觉心中再没有痛苦,再没有悲伤,只有喜悦。
于是她笑了,不再是冷笑、讪笑、吃笑、狞笑。
而是微笑,是微笑。
“阿弥陀佛”
金光已散,如来法像也已消失。
任平生依旧双手合十立在那里,活尸正倒在他脚边。
任鬼神忽然冲过来,对着活尸狠狠踢了一脚,问道:“她死了?”
任平生瞪了他一眼,道:“她本来就是个死人。”
任鬼神从口袋里摸索出一盒火柴,道:“这东西害人不浅,让我一把火把她烧个灰飞烟灭,以绝后患。”
“等一等!”
任平生望着活尸,过了很久,才叹息道:“最后一刻,她在微笑。我知道,她一定看到了极乐世界,大奸大恶之人是看不到的,她只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任鬼神似乎也已被牵动愁怀,叹了口气,道:“可是,她毕竟已变成了一具活尸。”
任平生点了点头,道:“让我先送她一程吧。”
说话间,他已默念法咒:
——“八奇之术,一重罗生门——开!”
“爷爷,这没用......”
任鬼神话未说完,已停住。
因为他已看见那扇七丈高,三丈宽的阴阳巨门出现在任平生身后,而一缕缕惨绿色的残魂正从那活尸的七窍间流出,飞入门内。
功法散去,巨门消失。
任平生这才对着任鬼神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焚尸。
任鬼神怔了怔,道:“为何方才我施法时,她会从门内挣脱?”
任平生道:“她对活下去的执念太重,所以你无法将她降服。方才,我已用第四门为她超度,让她放下执念。现在,她已归去。”
“孩子,你一定要记住。我们是阴阳司命,不是道士。我们不杀鬼煞,更不会让他们魂飞魄散。我们的职责是超度他们,将他们的魂魄引入阴间,从而维持阴间与阳世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