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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回家过年(4)

小开一直都很爱“美味无比”这个词,它在齿舌间流转,让人快活。而比美味无比的一顿饭更可口的,是美味无比的经历,它富足而充满层次感,就像母亲做的桂花糕!

但在此刻,看着满满一桌丰盛的佳肴,他却没了心情,母亲的桂花糕被一盆小炒肉压着,两个碗盆相连没有缝隙,连筷子都伸不进去。可以预见那盘桂花糕已经被压成了一滩烂泥。

“小开,你怎么不吃啊?”一个身穿艳丽羽绒服、体态肥胖的中年女人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她伸出肥胖而油腻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受惊似的回望她。

“二姨,我——我还不饿。”他拿着木筷子,却没有动手夹菜的意思。

“哎呀,我记得你最爱吃你妈做的桂花糕了。”她端开那盘小炒肉,烂泥似的桂花糕露了出来。她随手在桌上抓起一双不知是谁用过的木筷子替他夹了一块。“你妈好久都不做了,要不是因为血婆要吃,还没有吃的份呢?”

“血婆?”

“赵义华,你干嘛呢?”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女人转头,“哎呀,来了!”说完她又拍拍小开,“你二姨爹叫我,我先去去,你慢慢吃,你就应该和阿勇一起,你看他和你姨爹他们喝得好欢。”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丰满的臀部一甩一甩,就像一只母猩猩。小开回头冲与他同桌的陌生人笑了笑,放下筷子。

其中一个有些年岁的女人也伸手夹了一块桂花糕,“赵义群是你妈啊?”

小开点点头。同桌的其他人也都开始夹起那滩烂泥。“你妈的桂花糕可是桃花村出了名的,她在镇上可要买好几块一斤呢!”

小开当然知道他妈做的桂花糕的名气,有一顺口溜唱的是:“西山顶的海,桃花村的膏。”其中那桃花的膏指的就是他妈做的桂花糕。他能上学也全靠他母亲的一双巧手。

“血婆好久都不办事了!”另外一个长得骨瘦嶙峋的女人突然插嘴道,“你们家出了什么事?”

小开摇摇头,“我们家很好!”

“不可能,若是好,能请血婆!年轻人,你不知道血婆是干嘛的啊?”

小开再次摇摇头,其实他听过关于血婆的传说,听说她是西山雪海守护人,住在西山顶西海旁边的木屋里,那里常年寒冷,她也已经有100多岁了。她为西山下的原住民祈福并用西山海水为罪孽之人洗去罪过,还能洗去恶灵和过往,让人们重新开始。但这只是传说,谁都没有见过血婆,西山下的人都没有见过血婆。

“我今天早上看见她背了背篓上山。”一个矮个子小老头说。

“谁?”

“他妈,赵义群啊!”

不知为何,当这个小老头说出小开母亲的瞬间,整桌人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慢慢吃!”小开放下筷子,站起身。

一桌人都诧异的看向他,仿佛他是一个什么不祥之物。

“只有碰上恶灵才会找血婆。”一个苍老的声音低低的说道。

小开没理会,转身离开。他知道整个西山镇的人都认为他一家人都是受了诅咒的。受了西山海神的诅咒。所以他们一家厄运不断,即便是每年大年初二他母亲都会上山里去朝拜,也都无法改变家族的厄运。

小开顺着灶房的小门向后面那条甬道走去,只有那里没有什么人去。从小他和表哥表姐们玩躲迷藏的时候就喜欢藏在这条甬道里,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被排挤而被迫藏在这里。他知道外婆不喜欢他,父亲不喜欢他,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逃脱了诅咒的孩子,他之前的哥哥姐姐全都死了,一开始一家人很高兴,觉得他很特别,可后来,家中开始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他们都怪罪到小开身上,他们认为小开和恶灵做了交易,保住了他的命却给家族带来不幸。

二姨家的灶房和他小时候看见的一样,依旧采光不好,昏暗的日光灯照不到那条没有灯的甬道。所以通过灶房往后门去的那条甬道此时漆黑一片,小开关上灶房门一步入这条甬道便被黑暗侵袭,昏暗之中,无数巨大而空洞的眼睛饥渴地瞪着他,他恍惚隐约看见长牙的锯齿阴影。就像小时候奶奶故事里藏在西山雪堆里的獠牙怪物。他站立不动,抱紧双臂驱赶恐惧,过了一会儿眼睛似乎习惯了黑暗,甬道似乎逐渐亮起来,身边的事物缓缓现形。刚刚那吓住他的獠牙怪物只不过是一具挂在墙壁上的破烂蓑衣,他放开步伐大步往前走去,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小开旋身,一只老鼠从他身后快速溜过,一眨眼便钻进了柴火堆里。小开加快步伐,他只想赶快走出这甬道,走到后门外面去,他越过一个空木桶,踢到一堆玉米梗,然后撞上了门。

他摸黑找到木门上的铁闩,使劲一拉,门抗拒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向内打开,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大的吓人,小开心想这下外面的人可都会听见了。他拉开恰好能让自己钻出去的缝隙,溜了出去。

一阵刺骨的寒风袭向小开,他打了一个冷颤。突然的光亮也让他有些不适应。他站在门外紧了紧衣服,然后往前走,没走两步便听见有声音从屋子后面传出来——鞋子遁地声、交谈声。小开轻手轻脚朝那屋子后面走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义群,不是我说你,你就应该让他去洗洗。”二姨的声音。

“二姐,这么冷的天。”

“他要是没和恶灵交易,就不会出事,血婆会护着他。”

“你怎么也信这些啊?”

“不是我说你,你看看,自从生了小开后,咱们赵家多不顺,你婆家就不说了,一个人也没有剩下,但是你总不能让我们赵家——”

“二姐,这不能怪小开,他只是一个孩子。”

“所以你要让他去西山顶受洗。就算是为了他,你难道想让他一辈子就这样过吗?你比我们都清楚那事对他的影响。那恶灵会缠住他的。哦哦,他干了那样的事,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要我怎么办?”

“带他上西山顶。”

小开听见他母亲叹了口气,然后是捯饬衣服的窸窣声。

“他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得趁这个机会。大哥前几天就带阿勇上去朝拜了,还给阿勇许了愿。血婆是咱们西山最灵的菩萨了——”

小开听见她们走动的声音,谈话声渐渐变大。她们正朝他走来,他扭头四下察看,寻找藏身之处。一颗被干草围住树干的矮松映入眼帘,就在她们走出房子的低矮转角一瞬间,他钻进了那颗矮松背后。

“咦!怎么没关门?”二姨赵义华诧异的盯着微微打开的木门,走了过去,“你没关门吗?”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妹妹赵义群。

赵义群正盯着那颗矮松瞧,听见她二姐的声音转头看她。“哦,可能是我出来的时候没关紧。”

“义群,我说,这事你可得抓紧了。”

“嗯——”

“这个呀……就是……拖……冒险……”

声音渐渐远去,小开等她们走远后才偷偷从那颗矮松树背后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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