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小开陪自己的母亲坐在母亲卧室里一起看新春联欢会。电视柜上摆着他从城里买回来的开心果、松子、杏仁等坚果和果脯。母子俩围坐于烤火炉，讨论着电视里的节目，有说有笑，一起等着迎接新的一年。
12点一到，桃花村立马就热闹起来。旺火点燃了，各家各户打开了大门，搬出早已经准备妥当的炮仗和烟花。煤块在火光的映衬下，伴着鞭炮声和孩子们欢快的嬉笑声。听到外面的声响，小开和他母亲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他们穿过堂屋，打开大门，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到特别充实和知足。小开本来也准备自己放放鞭炮，但他母亲把他准备的鞭炮和烟花统统都送给了村里的其他人。“你看，我们一家人住在这半山腰上，谁家放咱都能看见。”他母亲说。
小开揽住母亲的肩膀，满足的微笑着想，再等两年，再等两年他一定能存够一个小户型的首付款。
“明天去看外婆，我们先去舅舅家里，然后和勇娃子一起去。”小开的妈妈看着远方映红天空的烟花，轻声说道。勇娃子是小开舅舅的儿子，在GD做生意，听说做的很红火。过年的时候回来开着大本呢。
“嗯，好！”小开点头答应，其实他不太想去，勇哥只有初中文化，但现在却比他一个大学生都混得好，人家在GD买了豪宅还开着豪车，再回头看看自己呢，一无所有，那辆2000块买来的二手车开山路还偶会发出突突突的响声。“外婆不是一直住在舅舅家里吗？怎么去了二姨那里？”
“哎，说来话长，你舅妈那个人你不是不知道，当年你上大学，我找你舅舅借钱的时候，她都跟我吵了好几架。不就是怕我还不起嘛！哎～她嫌你外婆老了，不能做事，得要她服侍。你外婆这两年身体下滑的很厉害，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哎～”小开母亲说，“我和你二姨就商量着一家住几月嘛，这过年刚好就轮到她那里。我让你外婆跟着我，我说我一个人她给我做个伴，房子后面种的药材卖的钱够咱们两人花销了，她不乐意。”
“外婆最疼勇哥。”小开说。
“嗯！”小开母亲嗯了一声便陷入了沉思。
村子里最后一束烟花消失在天际，火红的天空瞬间黑了下来，就像突然给天空蒙上了一层黑布。电视机里传来朱军和周涛的声音，春节联欢晚会结束了。
“你觉得灵儿怎么样？”母亲突然转头看向小开。
小开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母亲会问这么突然的问题，“灵儿，你说岩书记的小女儿吗？”他问。
“对啊！小时候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小丫头。你不记得了。”
小开当然记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时候他好像还捉弄过她。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姑娘！只不过，灵儿的变化实在是太大。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他说，微微蹙眉。
“你回来之前灵儿给我送了蜂王浆。”
“噢？”小开不解，母亲在村子里不受欢迎，为什么书记的女儿会给她送礼物。
“她问我你回来了没？”
“啊？”
“我想，她可能是奔着你来的。”
“妈！”
“怎么？”
“她还是高中生，你想多了，人家就是随口一问！礼貌性的！”
“我看可不一定呢！”小开的母亲笑了起来，“我挺喜欢灵儿。很好的姑娘，长的又水灵。你说要是你能——”
“妈！”小开打断自己的母亲，虽然灵儿很好，但是——她上大学后会认识更多的人，他小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怎么hold住灵儿那么漂亮的姑娘呢！他不想投注一份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我和灵儿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老岩很喜欢你呐，翠华也跟我表扬你，说你老实，有责任又孝顺的。”
“哎呀，你不懂!”小开有些不耐烦，但他仍然笑着转过身使劲抱了抱自己的母亲，“睡觉了，新年快乐！我的好妈妈！”说完便朝屋内走去。
小开母亲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心中五味杂成。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告诉自己儿子将要发生的事情。
小开的卧室还是和他离家时一模一样，一张看不出规格的床，床旁边是一张木质书桌，书桌上方有一扇小窗户，此刻正紧紧关闭着，绿色红花的窗帘布与房间布置格格不入。紧靠书桌的是一个生了锈的铁书架，书架上面放着一本莫泊桑的《漂亮朋友》简装版，他走过去拿起那本书，他讨厌杜洛瓦，但却对里面的政治和金融有兴趣，大学毕业的时候差点就去从事金融行业了，要是当时真去从事金融行业那就好了。他摇摇头，将书放回去，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读过书了，如今的脑子都被快餐文化填充的满满当当的。就在他放回书本的时候，发现书架的最下层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像是红纸片，但只看得到一角。他弯下腰去，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这个屋子里放过什么红色的纸片，书架底部的角落被厚厚的灰尘覆盖，他伸手抽出那张红色纸片，一扬手，尘埃瞬间飘散开来。他没忍住咳嗽了两声，瞬间被手中那奇怪的小纸片吸引，只见它呈绛红色、2厘米左右长宽正方体、四周有齿孔，纸面正中间有一个圆里面写着一个3字，3字下面写着CENTS，漂亮的曲线绕成花的样子围着中间的圆圈，纸面顶端写着CHINA，下方写着REVENUE。这是邮票？小开仔细看着手中的小纸片，脑中快速的思索自己曾经是否给谁寄过书信，可是不对！他正想起什么，突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见自己的奶奶正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奶奶？”小开看着门口的妇人，她个子不高，骨瘦嶙峋，一头灰白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发髻，双手自然下垂放在身体两侧，青色的衣裤让她看上去面色铁青。但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开。
“小开！”奶奶开口了，她轻声的唤着小开的名字。仿佛没有听见小开受惊的呼声。
小开抖了一下，这声音跟他10岁听到的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得苍老。如果他奶奶活到现在应该有70岁了，可是他奶奶在他10岁那年去世了。他往书柜后面退了两步，两手紧紧的握住锈蚀了的书架，他很奇怪为什么他的奶奶会在这新年之夜来找他。噢，他想起来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母亲供奉了奶奶，请了她回来。但这多荒唐啊，这根本不可能！这不可能！但此时的小开已经无法用正常的理智来思考问题了，他没有眼花，他逝去多年的奶奶此刻确实站在他的面前，真实的站在他的面前，她身穿的还是她死去时他母亲为她准备的寿衣！
“小开，”奶奶又唤了一声。
鬼都是不走路的，他们飘。小开看向他奶奶的脚下，她站在那里，一双穿青色布鞋的脚正踩在那冰凉的水泥地板上。看上去结实有力。
“奶——奶——”小开抖着声音说，他想喊，但又怕激怒了她，阿波罗说过人死后都记不住生前的人的。
“把车还给人家！”奶奶说。
“什么？”
“把车还给人家！”
“什么车？”
“你开的车！”
“你说那辆二手车？”小开惊讶的下巴都掉到地上了，他奶奶怎么可能知道他买了别人的车。对别人的车，他买的是二手车，但他买了，现如今那车就是自己的了。“那是我花钱买的，那是我的！奶——”
“不是！”突然奶奶大吼一声，那声音充满了怒火，吓得小开一下跌坐在了书架旁边的藤椅上。
奶奶向他走去，小开吓坏了。他连忙从藤椅里站起来，往后面退去，他每退一步，他的奶奶就逼近一步，“那不是你的！”奶奶似乎特别生气，她铁青的脸色此刻变成了惨白，原本还算正常的眼睛开始下陷，一股黑乎乎的东西从她的鼻子和眼睛里渗出，她的鼻梁也开始塌陷，嘴巴也瘪了下去，她完全变了个样，整个脸部开始一点一点地腐烂。小开被奶奶突然变化的样子吓坏了，他跌倒在床上，不停的往贴近墙壁的一角缩动，直到无路可退只能蜷缩在床角，眼看他奶奶就要抓住他了，他连忙抓起棉被捂住自己的头。整个裹着棉被的身体抖得跟风中的落叶似的。
“还给主人！”奶奶愤怒的大吼一声，又往小开逼近一步。小开甚至能感觉到他奶奶的手马上就能抓住他的头了。他感觉到了冰冰凉的刺骨寒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吓坏了的小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小开，小开，小开！”母亲用力摇晃躺在床上胡叫乱动的小开。“怎么了？怎么了？小开！”
小开猛然惊醒，看见自己的母亲正焦急的盯着自己瞧。奶奶不见了，他伸出手看，红色的纸片不见了。他再抬头，小窗户微微打开，一股股凉风不停往房间里灌，绿红色窗帘被风掀起又打在窗棂上，发出微弱的拍打声。他不禁又抖了一下，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下身体。之前的一切都不在了，消失了！
“做噩梦了吗？”母亲问，关切的眼神只差让自己钻进他的身体替他受这噩梦的困扰。
小开点点头，“梦见奶奶了！”
母亲微微蹙眉，但很快就舒展开来。“没事，只是梦！”
“现在几点了？”小开揉揉头，发现自己满头大汗。他的母亲也发现了，马上起身去关上了窗户。
“3点钟！”她说。“赶紧睡吧，妈妈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