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面托勒密基地,其军民两用区域的一隅,那里是一个正在新修建的烈士墓地。
然而,像托勒密这样的月面定居点其实本来是没有专用墓地的。作为一个满负荷运作的中枢据点,要容纳并供应上百万人以上的生活,并且同时还要接待来自各方的船运、负责资源开采甚至是建造等活动,专门划分出一个区域来用作墓地显然是一件相当浪费的事情,何况是宗教权威已经没落的C.E时代。以往能这么干的,往往就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或者是政府为了公众公关而建造的地标。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因为这场战争,联合的大量伤亡已经到了哪怕只为一百个阵亡烈士建造一个墓碑,也足够填满一整片墓园的程度,这也就不得不逼着联合政府必须在月面基地宝贵的空间里,专门为这些阵亡者建一个单独墓地。
如果从这个方向上来看的话,能够自己单独获得一个墓碑,这已经是一种殊荣了吧?
可是站在杰纳墓碑前的莱特却丝毫不能为这种殊荣感到任何正面情感,但话虽如此,负面的情感却也比第一次失去战友时淡化了太多,甚至于如果自己不提醒自己,就连悲伤也会渐渐地无法挤出了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感觉呢?莱特设想,如果这里安葬的是某个无名的联合烈士,或许自己会连感觉都不会有了吧?人这种生物,往往只有失去了认为属于自己的重要事物时,才会感到悲伤吧?然而现在就连这种情感都在逐渐失去,这也许是在表明自己正在变得冷血?或者根本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变成了非人的另一种生物?莱特想不明白,甚至也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因为他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再这样想下去的话或许就会无法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联合与扎夫特之间会爆发战争也说不定。明明他已经感觉到答案似乎就要出现了,然而却因为痛苦与不适而抗拒着继续思考下去,继续着这种简单同时亦会恶性循环的轮回。
这既是每一个人类都无法逃避的罪孽,但若不解决,迟早便会被厌恶的黑暗吞噬了自身。脑海里突然激荡起的回响,似乎是在自己的前方,某个正在向前开拓的人转头回答的答案。但是当莱特猛然惊醒,向眼前看去时,那里存在的却依然只有杰纳的墓碑……刚才的话语仿佛某个灵魂的传话一般,或者说假如说那个人真的存在,那也一定不是身在此处吧?
一旁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然后在离自己数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莱特转头看去,发觉是杰瑞·索西斯。
“莱特老大……”杰瑞手里抱着祭奠亡者的花束,脸上的悲伤之情与常人无异,甚至于他的哽咽之声更接近于一个孩子。看到这种状态的杰瑞,即便是不知内情的莱特也能明白,无论如何,至少杰纳的其中一个心愿完成了,从情感上杰瑞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类。
“杰瑞,我很抱歉。”莱特轻声道。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杰瑞咬着牙,脸上的悔恨之情愈发浓重:“若不是我拖了后腿,若不是我那么笨,想不明白,哥哥他也不会……”
“想不明白,吗……”莱特内心里亦是一阵扭曲:“那你就更不能太责怪自己了,谁都会想不明白的,如果想明白了可能很多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但也许只有这件事情还是能够想明白的,那就是杰纳把你当成弟弟,那是真正的兄弟之情,即便是他牺牲了生命将你保护下来,但只要你能获得真正的情感,那便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事情。之后……”莱特停顿了下来。杰瑞无法与杰纳之死带来的影响分开,但难道说要让他带着由杰纳的死亡所引起的仇恨一起前行吗?莱特只觉得如果他要是那么说的话,只会真的将杰纳留下的珍贵东西一样不留地破坏得一干二净。
“我会留在联旗。”杰瑞坚定的声音响起。
“杰瑞?!”莱特惊讶地看着杰瑞:“这样真的好吗?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只要你想的话,我可以向里希特上校申请,想必他也会答应让你离开战场的。”
“不,我要留下来。”杰瑞摇摇头:“我觉醒得太晚,甚至于都没能太仔细地去了解杰纳哥哥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我能感觉到。”杰瑞右手握拳,贴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他还在这里,他留给我的感动依然还在这里,让我的心脏持续跳动着!那么我便不能离开,无论那是多么细小的情感,但只要我还继承着这份感动,只要那还是能够被认可的正确,我就必须要继续做些什么才行,决不能逃避这份责任。”杰瑞从心脏位置的口袋那里拿出了联旗众人的合影,其注视着杰纳的眼神里透露出哀伤,但转而又变得坚定,他直视着莱特的眼睛道:“也许战斗的确是纠缠我的宿命也说不定,但那种东西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嗯,不对,不是无所谓,而是我已经接受了那些与生俱来的部分,无论是这具身体还是‘索西斯’这个名字,那不是否定我现在存在于此的意义,而是成就现在的我的一部分,这个道理是杰纳哥哥还有联旗的大家让我明白的。只要我还觉得战斗依然是可以带来好的东西,让我有力量保护这张照片上的人,那么所有的一切对于我来说便不是诅咒,而是祝福。所以,请让我留下来吧,莱特老大。对于现在的我而言,继承杰纳哥哥留下来的一切,继续作为联旗的一员战斗下去,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和应当要做的事情!”
“杰瑞……”莱特看着杰瑞双瞳里确定的含义,内心确实受到了一些触动:“嗯,你说得对呢,至少在仍然确定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依然正确的时候,决不能停下脚步,不然那就不太负责任了,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那些将意志和心愿托付给了自己的人。你已经成为一个真正并且出色的人类了,杰瑞,无论是情感还是觉悟。以后,就让我们重新来认识你吧,令杰纳·达尔感到骄傲的弟弟,杰瑞·索西斯·达尔。”
“谢谢你,莱特老大。”
获得了新生,名为杰瑞·索西斯·达尔的青年脸上充满了源自于自己内心的欣喜神色。
莱特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他接通后发觉是伊丽莎白从蒙哥马利号上转来的。
“赛提柯少校,关于联旗部队再编成的事情,里希特上校希望您能来一趟,他在基地办公室里等您。”
“我知道了,谢谢。”莱特关闭了通讯器,他转向杰瑞道:“我必须得走了。月面战事现在看来还远未结束,下一场战斗也许很快就要来了,在那之前把该做的事情抓紧时间全部做完吧。”
“我会的,请你放心吧,莱特老大。”杰瑞回答道。
……
“等!等一下!”莱特还没走到奥古斯特办公室的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某个熟悉的声音在惊叫。
“里希特上校!我是听说娜塔尔在联旗才答应转属过来的,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上娜塔尔会突然调任啊?!”办公室里的威廉一脸崩溃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一脸无辜状的奥古斯特。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清楚嘛,像巴基露露少尉这样一位能干的舰长我也不想放她走啊,可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也没办法啊,何况她又在恩底弥翁失去了拉斐尔号,我就算想强行留她也找不到理由啊。”奥古斯特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同时还用一种表示安慰和忍住笑的表情看着已经崩溃无神了的威廉。
“总之嘛,既来之则安之,谢菲尔德中校。”奥古斯特安慰威廉道:“来日方长,相信只要阁下努力工作的话,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遇到巴基露露少尉的。”
“呃……”威廉根本从这话里听不出任何安慰的意思,反倒有一种被奥古斯特给彻底算计了的感觉。
其实他的感觉多半应该是对的吧……
正在这时,莱特敲了门。
“请进。”
“莱特·赛提柯前来报到。”莱特进门后敬礼道。
“来得正好,谢菲尔德中校,这位是……”奥古斯特刚想要介绍,就听威廉脱口道:“莱特?你是莱特对吧?莱特·赛提柯?”
“威廉?”莱特也是相当惊讶:“威廉·谢菲尔德?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啊,莱特。”奥古斯特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是的,以前在基地里有过一面之缘。”
“那就更好了,熟人在一起工作配合会更好。”奥古斯特道:“既然你们两个认识,那么正式介绍环节就可以跳过了,接下来我说一下联旗部队的再编成问题。如你们所知道的,恩底弥翁一战我军损失惨重,第三舰队几乎全灭,重建舰队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中,但不幸的是目前的我们并没有那样的空闲,所有可以使用的人力与装备都必须立刻投入下一次战役的准备中。因此,从今天开始特遣舰队就正式宣告解散了。蒙哥马利号编队虽然仍然属于联旗的战斗序列,但将会编制为另一支联旗战斗部队,而拉斐尔号由于沉没,娜塔尔·巴基露露舰长和其舰员将会转移到另一个保密地点服役。莱特,你的风暴中队也是一样,重建舰队和各个训练营都需要相当多的基层骨干,风暴中队的驾驶员们显然是一个宝贵的财富,除了你、绫子、杰瑞还有弗拉格上尉以外,其余人都会转入其他部队、训练营或者是机密单位继续服役。”
“这,里希特上校,请等一下,特遣舰队和风暴中队全部解散,这不就等于本战队已经被彻底解散了吗?”莱特发出疑问。
“不,恰恰相反。先前的特遣舰队肩负了我方多项测试任务,而现在这些任务都已经完美地达成了,所以这次的重组只不过是让联旗回归了其原本‘特务行动部队’的职能罢了。”奥古斯特将莱特的注意引向威廉:“威廉·谢菲尔德中校正是为此而来的,联旗需要优秀的指挥官来重组行动战队,谢菲尔德中校和他指挥的小美人号正是不二人选,新的战队指挥官将会会由他来担任,而风暴中队也会与小美人号上的铁刺猬中队进行合并。莱特,你将会继续担任风暴中队的队长,与谢菲尔德中校一起共事。情况就是这样,正式命令也已经下达了,望二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好新部队秩序。当前,月面战事尚未完结,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入新的战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