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便是二月初六,这天午后钱多溜了出来,快步走进月娇家。
“嫂子,我家都已收拾好了,就等着花轿进门,我实在担心来娣那位大姑会坏事,你找了什么人来对付她呢?”钱多焦急地问着月娇。
月娇自信一笑说:“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安安心心地当好新郎官,我自有妙招,保证误不了时辰。”
“透一点风吧,姑奶奶,这几晚我睡觉都不安稳。”钱多拱手道。
“看把你急的,好吧,我告诉你一点,我一位要好的邻里认识东洲市一位长官,这回你明白了吧?”月娇得意地说。
钱多“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又拱手:“谢谢嫂子费心了。”说着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原来月娇知道了那位大姑的丈夫是巡长后,她想起二少奶慧芬说过,东洲城当官的相当一部分都是白氏的宗亲,管巡警的便是白老爷的堂侄儿,也是修字辈的。她盘算请二少奶出面借一位比巡长大一点的官,便可镇住大姑及其丈夫,她知道二少奶也是一位热心肠的人,一定会帮这个忙的,所以才夸下海口,果不出她所料,二少奶爽快地答应了。几天后,二少奶告诉月娇事情办妥了,到时会派一个人来,这下月娇成竹在胸。她又考虑到云珠文皱皱的,自己又挺着大肚子多有不便,应再找个帮手,她眼珠一转想到堂姐彩娇。彩娇性情不仅爽朗还泼辣,特喜欢凑热闹,是最合适不过了,她来到彩娇家对彩娇一说,彩娇立马同意,“我去,我最喜欢整治这样的恶人。”
二月初六这天,钱多告假三天回家当新郎官去了。下午两点左右,二少奶带来一位身高马大的巡警,叮咛道:“刘巡官,这位是王太太,你跟在她身边听她的吩咐,若有什么事,由我担待。”刘巡官双脚并拢立正行礼,“是,白太太,我一定听从王太太的指挥,请放心。”声音洪亮有力。小丽与庆林躲在各自的亲娘身后探出头望着来人,月娇打量着刘巡官:四十岁上下,穿的制服与巡长没有啥俩样,也是六个铜扣子,只是肩章上有铜星和金道,脚上皮鞋锃亮。她客气地说:“刘巡官,辛苦你了。”刘巡官又是一敬礼,“原为您效劳,王太太。”大家笑了。
云珠雇了一辆马车,四人坐了上去,到了来娣家后,来娣迎了进去,月娇交待刘巡官站在门口别让他人进去,而后云珠进里屋帮来娣梳妆打扮,彩娇忙着布置房子,月娇坐一旁歇息。当彩娇在堂壁上贴了一个硕大的喜字,又点了几支红蜡烛后,烛光一闪,昏暗的木屋顿时亮堂起来,也有了点喜气。月娇又叫彩娇到门口放了两串鞭炮,噼哩啪啦的爆竹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他们本来就对云珠带来三位陌生人,其中一位还是巡官深感诧异,而今又听到爆竹声更是震惊纷纷聚拢过来,从敞开的大门看到了屋里的景象,即刻窃窃窃私语起来。
见门口已挤满了大惑不解的街坊四邻,月娇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外,彩娇紧跟着她,刘巡官站在她俩背后。众人安静下来,月娇先用眼睛扫了扫,然后咧开嘴角摆出笑容,鞠个躬后说:“各位高邻,我们是来娣的娘家人。”月娇声音清脆悦耳,“来娣嫁到曲家以来,多蒙诸位关照,我代表娘家人谢谢大家了,”月娇又一鞠躬,“如今来娣一人孤苦伶仃,衣食没有着落,我们娘家已给她另找了婆家,过一会儿花轿就要来了——”话末说完,众人就如沸腾的油锅一样炸开了,月娇由着他们七嘴八舌交头接耳,片刻后提高了声音说:“要离开这里了,来娣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对各位街坊讲。”月娇说罢,彩娇转身进屋,不一会儿陪着来娣走了出来。
来娣一袭红色衣裙,脸上薄施脂粉,鬓旁簪着一朵红色大绢花,显得年青漂亮,与昔日判若俩人,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众人暗暗叫好。来娣先鞠了三个躬,这是云珠教她的,然后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各……各位大爷、大叔、大婶、大嫂,我来娣嫁到曲家九个年头了,我还蒙着盖头就成了寡妇,这九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是有目共睹的。”来娣哭了起来。“打骂、挨饿、受冻是家常变饭,还不如一条狗,我甚至羡慕乞丐过的日子,好几回我都想到死。”来娣泣不成声,又双手捂面,哭得凄惨,街坊中有的点头,有的叹息,月娇和彩娇眼睛也潮湿了。彩娇对来娣咬了一下耳朵,来娣抹了一把泪水抬头说:“这九年多亏了你们的关照,送吃送穿,拐弯抹角为我说话,我才能熬到现在,我心里不知多感激你们,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恩德,我……,”来娣泪涔涔得说不下去,低头走进屋去。
月娇见状朗朗地说:“谢谢街坊四邻,谢谢,谢谢。”
众人正要散去,背后倏地响起一破锣嗓音,“哪来的疯婆竟敢到我曲家头上撒野?”随着声音一位三十五六岁,老鼠眼、双下巴、全身肥膘的胖妇人小碎步地冲上前来。来者正是来娣的大姑子贾曲氏,她得到好事者的通风报信,气急败坏一路小跑而来,脸上的横肉随着脚步一下一下颤动着。众人驻足不走了,他们心里有数,好戏这才开始。贾曲氏凶神恶煞,双手叉腰,两脚分开,指着“你……你……”说不出话,呼哧呼哧直喘气,半晌缓过气后怒气汹汹地喝斥:“你们给我滚,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月娇上下看了几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不急不躁对彩娇说:“这里交给你,我进去了。”她转身慢慢地往屋里走,一边对刘巡官强调不许放闲杂人进来,刘巡官立正敬礼,“是,太太。”
贾曲氏这才注意到刘巡官,不过她并不在意,因自己的男人也是巡长。但她闻到月娇、彩娇身上的香味,原来走的时候,月娇往自己以及云珠、彩娇的身上喷了些法国香水,这香水味倒唬住了贾曲氏,因她觉得这气味与烟花女子身上的香味显然不同,清爽得很。她肚里嘀咕,“莫非这俩人有些来头”她的气焰收敛了些,按下性子问:“你们是来娣的什么人,这儿是我的家,不许在这儿胡闹。”
彩娇并不搭话,双手盘在胸前,盯着贾曲氏看了又看,滴溜溜转的眼珠让贾曲氏有点发毛,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彩娇才慢吞吞开了腔:“你是谁啊?”
“我是来娣的大姑,你们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你们。”
“哦,你是来娣的大姑,听来娣讲她大姑非同常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彩娇没有回答贾曲氏的问话,而是自顾自地说。“听来娣讲大姑子对她可好了,热了怕她中暑,冷了怕她受冻,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让来娣吃饱穿暖。这可不,你宁可让自己挂满一身肉,也要让来娣瘦骨伶仃保持苗条身材。来娣说你面善心慈菩萨心肠,来娣前世烧了高香,今生才遇到你,我替来娣多谢你了。”彩娇行了一个万福,邻里哧哧地笑,贾曲氏脸色发青厉声吆喝:“老娘不吃这一套,快说你们是什么人?”
“哎哟”彩娇作惊讶状,“好猫不叫好狗不跳,你着什么急,你如此有德行的人应口吐兰花才是,怎么会说出老娘这二字呢,别急,我慢慢告诉你。我们是来娣的表姐,见眼下来娣孤身一人,虽说有你这积德行善的大姑与她相依相伴,我们也于心不忍,所以作主给她另找了婆家。过会儿送她上花轿,本来应该早点对你讲,又怕你哭哭啼啼不舍她走,所以没有对你说。既然有人嘴快通知了你,那就一块送来娣上花轿嘛。”彩娇皮笑肉不笑尽情地戏谑着。气得贾曲氏差点没当场翻了白眼,她气呼呼说:“什么?小jianren要再嫁,真不要脸,老娘不同意,你让开,这是我的家,我要进去好好管教管教这jianren,反了她了。”贾曲氏推搡着五大三粗的刘巡官,刘巡官用臂肘轻轻一撅,她向后踉跄了几步,众人笑出声来,她老羞成怒,卷了一下袖口又上前,刘巡官沉声道:“你这女人再动手动脚,我告你袭警,带你到局里去。”一听此话,贾曲氏有点心虚,她后缩了一步,陪着笑脸说:“这位大哥,我男人是穿巡长,同你们是一家人,行个方便,让开一下,这儿是我的娘家。”刘巡官置若罔闻,铁塔似的站着,贾曲氏无可奈何,只好扯着嗓子喊:“来娣,不要脸的jianren,给老娘出来,要再嫁,老娘不同意,你休想。”
脸带嘲弄神态站在一旁的彩娇干笑了几声:“嘿嘿,大姑子,来娣再嫁只要她自个儿愿意就行,任何人都管不着,你算哪根葱?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什么管不着,我是她大姑子,就管得着。”
“哼,你省省心吧,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回娘家耀武扬威笑死人了,我提醒你,你就是管不着,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来娣无夫无子从她自己,你听懂了吗?”这些话都是云珠教彩娇讲的来堵贾曲氏的嘴。
“老娘比你懂,即使再嫁也须三年后,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公婆尸骨未寒,便要再嫁汉,天理难容。”贾曲氏理直气壮地说。
“嘿嘿”彩娇干笑两声,“你想蒙谁啊?正是因为公婆过世不久,所以要赶在百日内,这也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各位街坊,我说得没错吧,你还是到一边凉快去吧。”
从来没有人敢对贾曲氏如此说话,她气得暴跳如雷,指着彩娇的脸声嘶力竭骂道:“臭biaozi子,老娘不信收拾不了你,老娘要撕了你的嘴,剥了你的衣服——”话末说完,“啪”一声,被彩娇重重掴了一耳光。贾曲氏被这一耳光打懵了,她捂着左脸怔怔地看着彩娇,彩娇柳眉倒竖,左手插腰,右手食指几乎要戳到贾曲氏的鼻子:“嘴巴放干净点,别人怕你,姑奶奶可不怕你,要再敢放肆,我叫刘巡官把你抓起来。”刘巡官帮腔道:“听明白没有,回去吧,别再闹,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贾曲氏两片嘴唇动了动,一屁股坐到地上撒起泼来:“乡邻啊,你们可要给我作主呀,来娣这saohuo勾结外人欺侮她大姑啰,这saohuo要去偷人了……”贾曲氏一边干嚎一边漫骂着。彩娇睨了她一眼,撇撇嘴转身拉了刘巡官一块进去并关上门。
邻里厝边对贾曲氏多年的飞扬跋扈早有不满,今日见到她受拙暗感解气,眼下门关上了,意味着演出至此结束,于是纷纷离去,只有二、三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劝说她起来。见无人为她说句话,贾曲氏迁怒于街坊:“你们太没良心了,什么金厝边银乡里,会遭报应的……,大全怎还不来,死在半路啦,怎么还不来呢。”贾曲氏竟然骂起自己的男人。终于她看见她男人飞奔而来,她似乎盼来了救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着:“贾大全,你死到哪儿去了,现在才来,你老婆被人欺侮得不想活了,你快给我出口气啊。”贾曲氏索性四脚朝天躺了下来。
贾大全尖嘴猴腮,身材干瘦,浑身刮不下半斤肉,夫妻俩站在一处,旁人就会明白贾曲氏为何如此肥,因为老公身上的肉都长到老婆身上去了。闲话少说,贾大全见妻子这般模样,来不及喘口气便急促地问:“珠珠,哪位王八蛋欺侮你了,快告诉我。”
“来娣这jianren勾结臭biaozi子欺侮我,骂我,还打我,你瞧。”大全见老婆的左脸颊确是有点肿,也火冒三丈,“哪个王八蛋吃了豹子胆,敢欺侮我老婆,王八蛋在哪儿?”“在我家,”贾曲氏来了精神,“来娣这saohuo想男人想疯了,不顾热孝在身便要再嫁,真丢尽我曲家的脸,你给我好好收拾她,还有那臭biaozi子。”贾曲氏说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前,用劲擂门,一边biaozi子长biaozi子短的骂着。大全当然要在老婆面前呈现英雄本色,他用脚踹门,大声嚷嚷:“王八蛋出来,臭娘们敢打我老婆,找死……”俩公婆犹如男女声二重唱,高一声低一声叫嚣着,邻里们又拢过来,凡夫俗子最喜欢看这种热闹,比戏文更精彩,还不要钱。
门吱一声打开,贾大全刚吐出一个“王”字就嘎然无声了,张开的嘴巴僵在半空,眼睛瞪得贼大,脸部表情瞬间几变,从愤怒变惊愕再到尴尬,最后是谄媚的笑容,其速度快过川剧的变脸绝技。
刘巡官沉着脸:“贾巡长,往下说啊。怎么下巴脱了?嘴巴也合不上啰?”
一旁的曲珠珠还不知就里,得意地抢着说:“刚才我告诉过你了,我男人是巡长,现在怕了吗?哎唷,你干什么踩我的脚?”
贾大全重重踩了她一脚,朝她瞪眼道:“你胡说什么,这是刘巡官。”又对刘巡官拱手,“兄弟不知你大驾光临,刚才语言多有得罪,全怪我老婆,我被她闹糊涂了,俗语讲得好,家有贤妻相敬相依,屋有恶婆一面破锣,娶了这样老婆,倒了八辈子的霉,千万看在平日交情上,多多包涵。”
听男人如此语气,曲珠才有点明白,敢情这刘巡官比她男人官大,看来要丈夫为她出头是没辙了,她心不甘地斜了一眼,垂下了头。
贾大全多么希望刘巡官讲一、二句让他下台阶的话,可刘巡字却说:“你屋里的闹得太过分了,说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冒犯了这二位太太,”刘巡官指了指凛然而坐的月娇和彩娇,“她们是白局座的亲戚,这些话若传到白局座耳里,你吃不了兜着走,兄弟我无能为力。”刘巡官从女人的口舌之战中看出了门道,当然要为月娇等人撑腰。
贾大全一听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快步走到月娇姐妹面前,拱手作揖:“二位太太,我老婆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她是个粗人,说话不知深浅,请二位多多见谅,回去后我一定好好管教她。”又对身后的贾珠珠喝道:“还不赶快给二位太太陪礼道歉。”
贾曲氏哭丧着脸,心里暗想,“没听说来娣娘家有这号人物,难道是再嫁男方的亲戚?眼下也来不及去打听,只能依丈夫的话行事。”她走上前去,道了个万福,低声下气说:“太太,是我胡言乱语,玷污了太太的耳朵,你们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月娇没吭声,贾曲俩公婆的心悬了起来,背后的众人也翘首望着。月娇呷了一口茶,扬头瞧了瞧,正色道:“要我饶了你也不难,你须向来娣赔礼道歉,来娣肯饶了你,我就看在来娣的面上,不跟你计较。”
贾大全如得到大赦一样连连点头:“谢谢太太,谢谢太太。”他为什么如此胆怯呢?原来他断定这俩女人与白局长的关系一定非同小可。否则也不会派一位巡官来当保镖。何况他闻出法国香水气味,这可不是小户人家用得起的,肯定大有来头。今日是走了倒运,没问清楚就插上一扛,现只能赶快息事宁人,好拨腿开路溜之大吉,否则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彩娇走进里屋,片刻后她牵着来娣的手走了出来,来娣坐下后昂首挺胸看着昔日八面威风的大姑子,彩娇挨着她身旁站着。
贾珠珠见来娣打扮得光彩照人,大模大样坐在她面前,她忍下去的怒火又往上窜。往日都是她高高在上指手画脚,来娣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而今却倒了个,她越想越上火,“臭biaozi子,saohuo”脱口而出。“啪”一声,彩娇再次干净利索赏了她一巴掌,这下曲珠珠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一声“老娘跟你拼了。”张牙舞爪扑上前去。幸亏贾大全眼疾手快从身后拦腰抱住,别看大全长得干巴巴的,却真有劲,曲珠珠动弹不得,只能手脚挣扎,喘着粗气。
月娇勃然大怒疾言厉色:“真不知好歹。刘巡官,送客,我找你们局座评理去。”
贾大全一听此言吓出一身冷汗,怨恨老婆确是不知好歹,心想若不动些真格,看来难消这两位太太怒火,白局座一旦得知,巡长的位子十有八九要呜呼。脑子一动,他立即推开怀中的曲珠珠,朝她脸上左右开弓两耳光,喝斥道:“你这biaozi子还在胡闹,若连累我丢了饭碗,我休了你。”又对月娇点头哈腰,“太太,你玉体要紧,犯不着同她这种疯婆子生气。”然后脸转向来娣抱拳说:“来娣,平日里珠珠对你是太过分了,我有说过她的,我向你赔礼道歉。”说着鞠了一躬,接着把贾曲氏推向前,厉声道:“给我跪下,向太太和来娣磕头赔不是。”
曲珠珠见丈夫双目冒火,真的生了气,又说什么丢饭碗,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丢了饭碗,一家老少怎么活啊啊,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彻底瘪了,脚一软跪了下去。“太太,来娣,是我错了,请你们消消气,当我是放屁,你们菩萨心肠,不必同我这种小人计较,请高抬贵手,宽恕我,放过我男人。”说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萎萎缩缩站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月娇。贾大全也是一副奴颜神态,街坊厝边都拉长耳朵注视着。
月娇板着脸不动声色,厅堂里安静极了,空气变得僵硬起来,此当儿云珠从里屋出来,对月娇耳语了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月娇点一下头,目光在贾曲二人脸上扫了扫开了口:“来娣,你意下如何?”
来娣低眉不语,曲珠紧张得手心出了汗,过了半晌,来娣抬起头对月娇轻声说:“算了吧,过去的日子就当做了一场恶梦,我不想再跟她计较了,今后各过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贾曲二人听了,绷紧的肌肉松了下来,把目光集中在月娇脸上。月娇迎着他俩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说:“来娣以德报怨,我尊重来娣的想法,以往的事到此一笔勾销,你们走吧,今后好自为之。”月娇挥了挥手。
贾大全紧忙抱拳说谢谢了,而后拉着珠珠的手飞快走了出去,门口围观的人忙不迭地让开一条路,目送这一对公婆像斗败的公鸡一样狼狈逃窜。
大姑子的事就这样解决了,来娣扬眉吐气,从容地上了花轿开始了新的生活。后来还同月娇成了儿女亲家,这是后话了。
当云珠和月娇从钱多家喝完喜酒回到家已近九点,云珠直夸月娇有大将风度,沉着冷静,张弛得当,月娇被夸得不好意思,说其实心里挺紧张的,硬着头皮依仗刘巡官装腔作势罢了,俩女人嘻嘻笑起来。
又到清明节,来富很大度地同意云珠带小丽为其前夫安天民上坟,并且叮咛云珠:“你对天民兄弟说,我会把小丽当成亲生女儿看待让他在地下放心。云珠点点头,心里颇感暖意,她就是为了小丽而再嫁的,而今全家都很疼爱小丽,她很感激这家人。
清明节的第二天深夜,月娇顺利产下一女婴,全家人都很高兴,儿女双全是福气,庆林被哄着去凤英床上睡,云珠忙里忙外待候月娇,照料新生儿。来富担心累着云珠,只要在家就帮忙做些厨房的活。东洲市的习俗,月子里吃的食品为鸡肉、鸡蛋、线面、糯米、桂圆干以及米酒。除了鸡外,其余的早已备好,只有活鸡,小鹏每隔一天便到市场上买只回来,煲好后鸡汤和好的部位给月娇吃,其余的鸡头、鸡脖、鸡翅、鸡脚、鸡肋还有内脏则是家人的菜肴。小丽、庆林俩孩子还挺爱啃这些鸡骨头,吃上了瘾,满月后没得吃,庆林对月娇说:“娘,你再坐月子吧,我们才有鸡骨头吃。”逗得大人呵呵笑。
婴儿三旦那天下午,小丽也在月娇房里,云珠给婴儿换了尿布后送到月娇怀里吃奶,小丽兴致地瞧着小娃娃吮吸奶水,小心翼翼地摸摸脸蛋,摸摸小手,一副好奇的神态。月娇逗道:“小丽,小宝宝好玩吗?”小丽点头,“给你玩一天,晚上跟你睡,好吗?”小丽兴奋地直点头,俩大人都乐了,正在说笑,已有身孕的二少奶——慧芬来了,后面跟着佣人刘嫂拎着一篮子鸡蛋,月娇说着客气话,云珠热忱地送上茶水,又进厨房煮了碗鸡汤线面款待,推辞不过,慧芬一边吃一边打量着云珠。
云珠自从嫁过来后,深居简出,在门口遇到街坊也只是微笑颔首,鲜于交谈,慧芬首次同云珠近在咫尺。她见云珠一身蓝色小白碎花衣裤,皮肤白净,脸盘丰满,身材匀称,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嫁给一老头做二房实在是委屈了……慧芬心里思忖着。云珠也在肚里比划着,这位二少奶穿戴得体,仪态大方,举止优雅,虽大家闺秀却平易近人。俩女人初次见面就互有好感,也就不怎么拘谨了,慢慢地相互闲嗑起来。
慧芬抱起婴儿说:“小模样真可爱,纤纤柔柔的,月娇,你真有福气,头胎儿子,二胎女儿。”
月娇瞅了一眼慧芬隆起的腹部,“您呢,什么日子?”
“按日子推算是下个月,能跟你一样生个女儿就好了。我喜欢女儿,女孩子听话又同娘亲……我去南禅寺烧了好几趟香……”慧芬脸上满怀期望。
“您这样诚心,菩萨会听到的。”云珠说了一句。
“很难讲,世上事往往不能如人所愿,”月娇说,她觉得心底深处隐隐作痛。“要儿子偏生女儿,要女儿,偏生儿子,老天爷总是作弄人。”
慧芬点头:“嗯,没错,大嫂生了四个女儿,我婆婆对她不满,说她只会生丫头。而我巴不得来个丫头,修瑞也希望这回是个姑娘,他从上海买了不少女孩子衣服回来,”慧芬说着亲了亲婴儿,把她放回摇篮中。
月娇笑道:“这样吧,若又是儿子,您若不嫌弃,我这个丫头认您作干娘。怎么样?”慧芬也以同样的语气说:“好啊,无论干的湿的总是女儿,以后我在白家的子弟中帮你挑一位好女婿。”“能做白家的媳妇,这丫头是鲤鱼跳了龙门,我先替这丫头谢谢了。”
俩女人拿儿女取乐,月娇看见小丽向云珠比划着,云珠抿着嘴直笑,便问:“珠姨,小丽说什么?”
“她问小宝宝从大姐什么地方生出来的?”
一听此话,月娇同慧芬都哧哧发笑,看云珠如何回答。只见云珠一本正经对女儿说:“小宝宝是从大姐的腋下生出来的。“说着还指了指腋处。”小丽用手指指着自己,云珠说:“是的,你也是从妈妈的腋下生出来的,生出你时,你比宝宝小,才五斤六两。”
小丽半信半疑,她用眼睛询问月娇,月娇忍住笑点点头,“没错,孩子都是从腋下生出来的。”这下小丽相信了,她走到摇篮边盯着婴儿,脸上充满怜爱。三个母亲相视会心一笑,慧芬问:“孩子取名没有?”
“没有”月娇答道。“不然借您的金口给取个名字,将来是要当您白家媳妇的。”慧芬笑起来,“哥哥叫庆林……妹妹叫美林,如何?”
云珠赞同:“这名字挺别致又顺口。”
月娇也觉得不错,“好,就叫美林。”又对小丽说:“记住了,小宝宝叫美林。”小丽乖巧地点头。
见小丽天真可爱,慧芬摸了摸她的脸颊说:“来,去我家,我给你一个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小丽看着云珠,云珠点点头,小丽高兴地随慧芬走了。云珠送到门口,心里颇奇怪:小丽平日里很怕生,今天怎么反常呢?摇摇头进屋忙去了。
没多久,小丽连蹦带跳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一尺高的洋娃娃,洋娃娃金发碧眼,穿着红衣裙,戴着红帽子,脚上白袜红鞋,漂亮极了。不要说小丽,连大人都赞不绝口,小丽自然爱不释手,连睡觉也要放在被窝里。
美林满月的前两天,慧芬生下了一男婴,云珠告诉了月娇打趣说“美林干弟弟出世了。”
月娇一头雾水,“什么干弟弟?”
“美林三旦那天,你同二少奶结为干亲,你怎么忘了?”
“噢”月娇哑然失笑,“说着玩的,那能当真,她什么身份?我哪敢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