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你做的很好。”程誉笑吟吟地说着,“能让乔、狄二人一同相中你,倒是一件难得的好事,明天的报纸头条定是被你包占了。”
“您就莫要奚落学生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称心?是因为没有接近得了乔大帅吗?”程誉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语道破,“是啊,原本我也以为你能够就此将乔世贤拿下,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过那位狄老板似乎也是个厉害角色,绝非等闲之辈,你也休要掉以轻心了。”
顾倾倾将程誉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自从瑞士的短期集训结束以后,他们二人便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她知道他身份特殊,所以从未对他的真实身份进行过问,不过,在她心目中,程誉的确是位优秀的教官,他十分擅长隐藏和伪装,且观察力极强,有着洞察人心的本事。
“老师,学生有一个请求。”她霍然抬头,眼中带着几分坚定之意。
“哦?是什么?”
“我想请您帮我看个人。”
程誉听后不由地嗤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猜测道:“莫非是那位狄老板?”
“正是此人。”
顾倾倾刚说完,目光一偏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狄穆辰,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身边围了许多人,那些人无一不是上流社会的达官显贵,一个个都排着队地上前阿谀奉承着,但他却似乎意味索然,全凭阿旭替他周旋。
“你之前就与他认识吗?”程誉问道。
“嗯,我也在德国领事馆做差事,是他的助理。”
程誉了然,嘴里呢喃了一句:“看来这小子还是挺有两下子,出手倒是一点也不慢。”
“什么?”顾倾倾未听清楚他说的话。
程誉的笑容里带上了几丝圆滑,他朝狄穆辰站的地方望去,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看他行为举止格外得体严谨,且不是很爱与人打交道,一看便与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同。另外,他的站姿十分挺拔,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长期保持这样的姿势,所以他定是受过某种训练,坦白地来讲,这可是标准的军姿啊。”
说到这里,程誉故作停顿,偏过头望向身边的人,果然从她面上捕获到令他满意的神情。
“他身材很高大,仪表端庄,非常出众,有着绝佳的气质。由此看来,必定是大家出生,而且你再看他举手投足间很有洋派作风,不是留过洋便是经常与洋人来往,所以十分注重一些西方的礼仪。”程誉继续分析着,“若说他是个文人,却有着武将的风范,可若说他是个戎马之人,却又带着不纯粹的书卷气,还当真是难以叫人看透啊。”
“对了,你不是和他来往吗?可曾发现过什么?”
顾倾倾摇头说道:“他藏得太深,当初我只觉得他并非是一个翻译这般简单,果真如此,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察觉不出。而且最让我感到困惑的是,这个人似乎非常了解我,你也知道的,我以往的所有档案信息都被销毁了,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可是他却偏偏知道,知道我过去的一切。”
“哦?他真有你说的这样神通?”程誉挑眉。
“嗯。”
“别的暂且不说,不过我能肯定的就是,狄穆辰,他一定是名军人。”程誉笑着说道,“而且还是一个级别不小的军官。”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于头顶一击,顾倾倾心中猛然颤了颤,就连声音也有了轻微的抖动:“你说他……是军人?”
“嗯。”程誉似乎并未在意她的惊讶,说道,“若你以后再有机会接近他的话,可以注意观察一下他的食指指肚,如果那里有老茧,那就验证了我说得是对的。”
军人常握枪,常年往日地扣动扳机,会在食指的指腹位置磨出老茧,这样是所有军人的特点之一。
顾倾倾没有再说什么,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沉坠地像是灌满了冷铅,僵硬而冰冷。脑中响起了迟彬对她说过的一句提醒,果然,果然,他真的是军人,他竟然会是一名军人……
对于程誉的推测,顾倾倾是绝对信任的,他阅人无数,不会出错。可是这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让顾倾倾感到自己如同一张单薄的纸片,在风雨中遭受着无尽的吹打与蹂躏,愈加变得卑微渺小,没有了依托。
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麻木,顾倾倾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誉对她的反应并没有感到疑惑,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样。
“倾倾,作为你以前的老师,我不得不给你提一个醒。”
顾倾倾望着他。
“既然乔世贤那边行不通,为何不顺势抓住那个人呢?若真像我所说的那样,你岂不是就能坐收渔利?”
程誉见她没有做声,面上故意一恼,沉声说道:“怎么,难不成你这是要将到了嘴边的肉让给别人?难道你真的打算‘十指不沾阳春水’吗?顾倾倾,我这个老师可没有教过你这样的道理。”
“一切都听老师的吩咐。”顾倾倾的话说得很轻,她无意之间感觉到了疲惫,那些倦意如同魅影一般来得诡异,拨弄得她有些心烦。
程誉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同情。他重又朝那个角落望去,正遇上那人投过来的目光,身体稍稍绷紧,他轻轻颔首示意。
两股暗流在众人之间流转,悄无声息。
……
晚会还未结束时,顾倾倾便独自出了大厅,她回过头来仰望着正门上方的霓虹灯,那灯带是由无数个小灯泡连接而成,在夜里闪烁着,勾勒出“浮歌汇”三个大字的轮廓。
猛然想起了什么,顾倾倾立刻打开手提包翻了起来,终于找到了那张通行证。她紧紧盯着手上的那张证件,有些如梦初醒,困在心底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揭开,那彩色的灯光似乎闪花了她的眼,顾倾倾微微别过头,径直走出了那扇大门。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的寒意,她拉了拉肩上的披肩儿,步子走得极快。脚上的高跟鞋不是很合脚,疼痛顺着脚踝向上延伸,她默默忍着脚上的不适,一步步地沿着大街走着,此刻的顾倾倾有些微醺,她什么也想不起,也什么都不愿想起。此刻的浮歌城内,歌舞升平,这应当是快乐的时光,可为什么她却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路边转角处的一个弄堂口,小小的方形灯牌发出微弱的光亮,那灯牌许是好久没有人打理,有些残破不堪。忽然,一只飞虫的身形陡然落入顾倾倾的视线中,她不由停下了脚步,如今已经是冬季,这又是哪里来的飞虫?
灯光暗淡又昏黄,四周一片漆黑,那只飞虫飞得极慢,它迎着刺骨的冷风,不停地用身体撞击着灯牌,一下、两下、三下……这样十几下过后,飞虫便没了力气,在空中打了最后一个旋后便直直地掉落在地上,扑棱着翅膀,却再也飞不起来。
顾倾倾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小声低语了一句:“自寻死路,真是个笨家伙。”
她丝毫未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见顾倾倾走得近了,两道车灯光束同时亮起,顾倾倾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双眼,待适应了光亮后,隐约看见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二小姐,老爷让我接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