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倾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朝他说道:“狄先生,今天早晨有人来找你,是东洋百货的老板傅之泽。”
似乎是因为听到这个名字,狄穆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身形靠在椅子上,黑色的钢笔不断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只听得咚咚的声音。顾倾倾知道他在思索,只是格外安静地站在旁边不再出声。
“狄先生。”清隽俊朗的脸庞上疏无笑意,“以后不必这般生疏地称呼我。”
顾倾倾犯了难,她不知除了狄先生之外还能称呼他什么。
“爷!”
一声急促的呼声传来,阿旭浑身湿透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
听到先前阿旭的那声“爷”,顾倾倾不由抽搐着嘴角,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车子方才扎到了几个螺丝钉,轮胎全泄了气。外面又下着这样大的雨,我看今天怕是修不好了。”阿旭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去车库看看,那里应该还有几辆车。”
“我已经去看过了,领事馆里的车前几天全被征用去运输队了。”
听完阿旭的叙述,狄穆辰凝思片刻便看向站在对面的人:“需要我帮你联系顾老先生吗?”
顾倾倾听后慌忙摆了手,口中快速地说道:“不必了,雨下这么大也不劳烦他们来,我今晚待在这里就行。”说完她才意识到狄穆辰似乎也会留在这里。不过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愿回那个家。
看出了她眼里的不快和落寞,狄穆辰不再说什么,继续翻译着手中的文件。
顾倾倾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膝上仍旧放着那本英文小说,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触及桌上的提盒,鬼使神差般地开口说道:“我想你这般着急地赶回来,应该顾不上吃晚饭,我这里还有一些点心,你若是饿的话可以拿去垫垫肚子。”
话音刚落,对面忽然传来沉闷的一声,似乎是钢笔碰击桌面所发出。
“哦?都是些什么点心?”
顾倾倾坐直了身子,未曾发觉对方有些异样的语气,只是细细回想着说:“有烧麦和凉粉,还有些桂花糕。”
“好,我自会去取。”
偌大的房间再次陷入了安静,自然祥和,没有一丝的突兀与尴尬。窗外的暴雨渐渐地平息,风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带着神秘而深沉的调子,从街上卷到院落,乐此不疲。
坐的时间兴许是久了,顾倾倾捧着书的手慢慢染上了凉意,她习惯性将两手交叉,朝手心里吹着气。单薄的衣物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亮,消磨着漫漫长夜。
狄穆辰收起了文件,起身去泡了一杯咖啡。他面向窗户站着,将两只大拇指插在裤袋里,其余的手指轻轻拍打着大腿,跟着手上的节奏,脚跟也在磕笃磕笃敲动。不多时,浓醇的香味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你好像很喜欢黑咖啡?”顾倾倾不知何时侧躺下来,一手支在沙发上,偏侧着脑袋看着他,脸上已有了几分倦意。
“是。”
“我喝不惯它的味道,总觉得又酸又苦。”
狄穆辰端起泡好的咖啡,沉着的脚步带着几分随意,顾倾倾见他朝自己走来,便稍稍坐正了些。
“曾经有个咖啡大师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一杯苦咖啡,不同的人喝,会有不同的滋味,不同的喝法,也会有不同的感受。你觉得它又酸又苦,可我看来,它有时却是甜的。”狄穆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吗?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知道黑咖啡的功效吗?”
顾倾倾浅笑道:“愿闻其详。”
“除了和一般咖啡都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之外,黑咖啡还有平肺定喘、美容养颜、开胃消食的作用。”狄穆辰微微抬眸,目光飘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还能治疗低血压。”
最后的字眼刚刚落下,顾倾倾忽觉鼻间一痒,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抱歉。”她不由地吸了吸鼻子,白皙的脸上俨然多了几分血色。
狄穆辰蹙眉盯着她,一双墨眸深不见底。顾倾倾只当是惹来了他的嫌恶,慌忙起身想要避开。手臂却忽然覆上一片温热,紧接着耳畔便传来轻柔的话语,带着义不容辞的坚定:“随我来。”
顾倾倾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臂,她被他带到房间的里侧,书橱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狄穆辰伸手去碰把手,她才幡然醒悟,这里面还隐藏着一扇门,她第一次来找狄穆辰的时候,他就是从这间里屋出来的。
朴素的大床,木色的衣柜,白色的书桌,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小巧精致的装饰品。窗户被驼色的窗帘掩着,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兰草,房间虽不大却处处整洁有序,简单素雅的布置让人觉得细致温暖。
“这里是休息室,我看你累了,今晚就睡在这里吧。里面有浴室,可以洗热水澡。”狄穆辰说完便退了出去,只留下顾倾倾一人诧异地站在原地。
想必这里是他的私人空间,倘若自己今晚在这里休息,恐怕不太妥帖。既然她是狄穆辰的助理,那也算是替他打工的人,怎么能如此随便呢?这样一想,顾倾倾便伸手去开门,不料那扇门却忽然在她面前打开,修长的身形站在她的面前,顾倾倾稍稍抬头看向来人。
“你……”
“我……”
二人意外地同时开口,狄穆辰怔了怔,随即轻快一笑:“你先说。”
“我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便好,这里是你的休息室,我……”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打断。
“我今晚会通宵赶稿,报社那边刚刚发来了几篇需要翻译的外文。”他的眸子清亮坦然,理所当然的语气一时之间竟让顾倾倾无以反驳。
她做出了妥协,说:“好吧。”
“其实对于我,你无需太客气。”
房门再次被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顾倾倾对着门盯了好久,最后忍不住轻轻叹气,究竟是谁太客气了?
这一晚,顾倾倾只是做了些简单的清洗,之后便脱去外套,就着衬衣在床上躺了一夜,漆黑的夜空没有一点星光,隔着床头灯的纱罩,她出身地望着那几缕鹅黄色的光亮,那灯光不似烛火般摇曳不定,只是定格在固定的位置,散发着相同功率的辉芒。
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事情,顾倾倾心中隐隐有些灰心丧气。她此番回来,并无其他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一身本领在这个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奉献出微薄之力。可如今看来,事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安逸。
童年的那段灰色阴影早已经不复存在,对于顾家的人,她的确是带着仇恨的,但那些怒火终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去,她不是个轻易言弃的人,但也绝不会永远担负着复仇执念的包袱。
缩了缩身子,一阵凉意涌了上来,顾倾倾这才发觉自己忘了盖被子,忙拉过床被钻了进去。床被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