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新:
虚无的是荒诞的时间。
我看着笑容满面的林梓妍,心里慢慢弥漫出几乎像是灼烧一般的情感。
即使穿着一样的校服,林梓妍也毫无意外地是人群中的焦点。外表光鲜亮丽的女孩子总是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
林梓妍,扎着高马尾,耳边碎发柔软。撩起刘海,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黑而细的眉,乌沉若羽,眼睛偏大,眼珠漆黑,眉宇间很开阔。但说实在的,她的五官并不见的多精致漂亮,但她的脸上却总能流淌着一种像朝阳一样灿烂又鲜艳的色彩。
就好像,苏君怡。
明明不是特别的漂亮,却总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女孩子。
记忆里,谁在咆哮?
“搞什么强迫症?有必要吗?现在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学生,谁要查还查不出点心理疾病来了?就你偏要搞得全世界就你最可怜!就是你装可怜那些人才都喜欢你!就是你装可怜贺齐轩才喜欢你!”
我撑着林梓妍的桌子站直,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我去厕所。”说完,我的脚步像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迈开。
林梓妍在我身后喊起来:“欸,夏新,还一分钟就上课了诶!”
熬到周末下午,我把整个人摔在客厅的沙发里等门铃响,夏瑾窝在我旁边剥一个橘子,剥好了就一瓣一瓣地递到我的嘴边来,我看也不看地低头就吃。
喂完一个橘子,夏瑾仰着粉团团的脸,抱着我的手臂撒娇:“姐姐姐姐姐姐,我喂你吃橘子了,你也喂我吃橘子!”
听上去很公平。
如果所有事情都可以依照着这样的“公平”,很多让人难堪的过往一定就会不复存在了吧。
我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橘子。同时,门铃响了。
我赶忙把橘子扔给夏瑾,自己冲过去开门。
门打开,门口站着我那样熟悉的少年。阳光从他的背后涌进来,将他的脸埋在柔软的阴影里。微长的头发,发色不是纯黑,而是偏向深棕色。皮肤偏黑,眼睛明亮,眼角微微向下,让人轻易地联想到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他笑起来,柔软的下颔斜斜地插进鬓角里。他的声音像阳光一样温暖地漫过来:
“姐,好久不见。”
时间荒诞,记忆无限地延伸,我看着眼前瘦高的少年,他已经比我高上不少了,但依稀地,我又回忆起那个只及我鼻尖的小男孩,他那么勇敢地挡在我面前,对着举起拐杖的爷爷大喊道:“你凭什么打我姐!”
曾经小小的男孩,如今已长成参天模样。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笑道:“好久不见,何宇航。”
姑姑姑父拎着大袋的水果走过来,夏瑾欢腾地叫着冲进厨房,妈妈从厨房探出一个头,说道:“来了啊,先坐,饭就好了。”,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寒暄着一边把客人领到沙发上,我拿出三个一次性杯泡茶,姑父喜欢绿茶,姑姑喜欢果茶,何宇航最不挑剔,白水就好。
多好,这些就是爱我的家人,我爱的家人。
我总想,如果没有爷爷奶奶,我该有多幸福。
但我又想,如果没有了爷爷奶奶,那我心里那些阴暗的怨恨,就再也找不到名正言顺的出口了。
何宇航最不耐烦寒暄这种事,打了个招呼就直直地冲进了我和夏瑾的房间,我无奈只好跟着他进房间去,斜靠着门框说道:“我说,你好歹八年级了,知不知道女孩子闺房不能乱闯?”
他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撇着嘴笑道:“你们俩是我亲戚,夏瑾小时候我还给她换过尿布咧,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全了,至于你,别忘了你小时候还跟我睡一起过。”
“我该把你这样子录下来,发个那群暗恋你的女生。”
“你录呗,姐你信不信你发了之后暗恋我的更多。你们女生不就喜欢坏男生。”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了点火药味。
我扬起眉毛,关上门,问道:“你干嘛了?”
何宇航把右手袖子撸起来。他穿的很厚,以至于他撸袖子的动作很艰难,几乎像是蜕一层皮一样。他哼哧哼哧地把袖子撸到手肘以上,小麦色的小臂上,一块不大不小的青紫痕迹。
我惊诧地问:“干嘛了?被群殴了?”
“在你眼里我人缘差到会被群殴吗?”他翻了个白眼,“打架了。”
“跟谁?你是揍人的还是被揍的?你白痴啊怎么会跟人打……”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凝重地看着他,“你不会是跟庄弈打的架吧。”
庄弈逃学,打架,被停课的事情早就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
“哈?庄弈?那谁啊?”何宇航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你到底跟谁打的架?男的女的?别告诉我是跟哥斯拉。”
“我看上去像会打女人吗?”
“我知道你不打女人,问题是正常人都不会把庄弈当女人。”
“什么庄弈!”何宇航抓狂了,“你说的什么鬼?我跟贺齐轩打的。”
“啊?”我惊了一跳,来不及细想,只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跟贺齐轩?你们俩不是好的能直接去当BL吗?怎么会打架?”
何宇航猛然盯紧我,瞳孔黝黑。他一字一顿地说:“姐,你知不知道贺齐轩现在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果然,是这样的。
什么样子?我怎么会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自从我转学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的人,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何宇航的只言片语,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个会每天在我的课桌上放一瓶牛奶的少年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个笑起来眼睛会弯起的少年变成了什么样子?
“听说他还是去读职高了。”我说道,声音不可抑制地发颤,“他的中考成绩现在已经连普高都够不上了吗?”
“普高分数线五百四十多分,他加上三十分体育分还够不到五百。”何宇航的表情是恨铁不成钢的,“他七年级的时候好歹还是考过年级前一百的。当初都说他还是挺有希望考重点的。”
七年级啊。
七年级的时候,我还是他的同桌。竹马绕青梅,从无视年龄的时候就因为邻居的关系厮混在一起,逐渐成长为有着各自秘密的少年和少女,慢慢体会到时间划下的河流,河流上蒸汽氤氲,河流两岸的人怀着善意或恶意伸长了脖子窥探对岸,却只能在迷雾中看到依稀熟悉的身影。他的身边交替着出现了不同的女生,但他却永远记得每天把一瓶温热的纯牛奶放在我的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