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
一旦放开了玩儿,就发现两百块钱根本就是鸡肋,没多久就用完了。庄弈毫不在意地摸出了身上所有的现金换成了游戏币,我们在从未有过的昏天暗地中感受着一种如同放逐般的快感。在不知道砸了多少钱之后,我终于可以和庄弈配合默契地投篮了,看见黑色的篮球顺畅地落进篮筐里,我的心里涌出一种愉快的满足感。
庄弈像摸小狗一样摸着我的顶发,她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动作,她嬉笑着,没心没肺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天分的。”
我就拍开她的手,故意抑扬顿挫地喊道:“去死!别摸我头!”说着,我抓了一大把游戏币,也不理庄弈,自己跑开玩去了。
我在电玩城的一个角落自己一个人玩捕鱼。没办法,哪些太高端的我根本玩不来,像一些打枪的,我还没打几枪就手忙脚乱了,一些赛车游戏更惨,不是被撞就是翻车或者就直接开出赛道了,最终,玩腻了投篮,我就只能玩玩这些哄小孩子的游戏了。
在我正瞄准一只水母准备开炮的时候,一阵尖叫和巨响突然传来,我手一抖,一颗炮落在空处,炸开了。
我感到一阵心慌,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喊着庄弈的名字,同时向声响发出的地方走去。
那一刻我怀疑了自己的眼睛。
稀稀拉拉围观的人群中间,庄弈和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扭打在了一起。男生染着一头橙发,一副流里流气的痞子样。我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庄弈骑在那个男生的腰上,一拳一拳地往男生脸上招呼。庄弈衣冠楚楚,此时却像是罗马角斗场里锁着铁链拿命去拼的角斗士。
庄弈面容狰狞,一边挥拳一边咆哮道:“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你他妈敢再说一句试试!”
那男生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一边挡着庄弈的拳头一边把她掀翻在地,他拽住庄弈的领子一拳挥到庄弈的右脸上。庄弈再怎么拼命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最初靠着突然袭击占了上风,一旦对方回过神儿来,她也就只有挨打的份了。男生掐着庄弈的脖子用膝盖猛地顶向了她的小腹,庄弈整个人瞬间佝了起来,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男生的拳头很重,每一拳都带起风声,那些拳头落在庄弈的脸上,像开了染房一样染开了青紫的一片。男生骂骂咧咧地叫道:“我就说了怎么样!你他妈能把我怎么样!你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扒光了扔床上都没人要!你他妈敢打我!草你妈逼!”
“庄弈!”我尖叫着扑上去,我不会打架,也不知道怎么办,情急之下我只能一口咬在掐着庄弈脖子的那只手上。我不知道我咬得有多狠,但我尝到了唇齿间恶心的腥甜味道,就好像小时候妈妈杀鸡时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恶心得让人发呕。男生大叫一声,很用力地甩开我,我摔在地上,牙齿松动发麻。
工作人员赶了过来把男生拉开,庄弈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脸肿起来,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甩开扶着她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拉我,低声说:“走吧。”
“好。”我站起来跟在庄弈旁边。
庄弈吸了一下鼻子,她似乎想要对我安慰地笑笑,但她刚扯开嘴角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工作人员义正言辞地问那个男生为什么打架,他看上去想要息事宁人,不准备把这两个打得尘土飞扬的任性小孩送到警察局去。
男生嚷嚷起来:“那个疯婆子突然扑过来的好不好!鬼知道她发什么神经了!我是神经了我跟那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打架!”他看见我和庄弈准备走了,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庄弈的头发叫道:“打了人就想跑?做梦吧……”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庄弈毫不犹豫地反手用手肘撞向了那个人的鼻子。我听到了哀嚎声,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笑,我也就真的笑出声了。庄弈恶狠狠地瞪我,拽着我大步地走出了电玩城。
走出世贸中心的大楼,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冰针似的细雨扑在我们的脸上。我心疼地看着庄弈乱七八糟的脸,抱怨道:“你干嘛打架啦,被打那么惨。”虽然打人的时候是挺帅的。
庄弈面无表情——好吧,她现在的脸也只能允许她面无表情了——她冷冰冰地说:“不关你事。”
我只好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问庄弈:“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庄弈抬手看了看表,说:“你还有钱吗?”
“我没带钱,钱都在学校里。”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没钱了。”庄弈龇牙咧嘴地耸了耸肩膀,“钱都用完了。”
“那我们怎么回去?”我绝望地瞪大眼睛,世贸中心离我家可绝对不算近,离庄弈家也挺远的,更何况现在是十二月!天还下着雨!
我缩着脖子,冷风还是一阵一阵地灌进领子,我说:“我们不会冻死在这里吧?”
“哪儿那么容易死。”庄弈白了我一眼,她摸遍了身上的口袋,终于在校裤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一元钱的硬币,她抛着硬币,轻快地吹了个口哨说,“正好。我去电话亭打个电话找人来救我们。”说着,庄弈用左手护在头顶,冲进了蒙蒙的细雨里。
一块钱,只能打一个电话。
那一刻,我突然疯狂地想知道庄弈会把电话打给谁?庄弈能记住谁的电话号码?
于是我跟着庄弈一起冲向电话亭。
我和庄弈挤进小小的电话亭,庄弈一边抱怨着:“你来干什么,挤死了。”一边把硬币投进投币口,她摘下话筒,微微犹豫了一下,她流畅地按下一串数字,话筒里寂静了几秒后,响起了表示接通的长音。
嘀——嘀——嘀——
从电话那头传来轻盈好听的声音。
“喂?”
庄弈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柔软了,我真的不愿意用低回婉转来形容她此刻的声音,那声音没有刻意地压低压粗,虽然仍比一般女孩的声音稍低沉些,却只让人觉得宁静又温柔。庄弈轻声说:
“莫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