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染醒来的时候,是满眼的红。侍女柚儿打起了帘子,巧笑道:“小姐自个儿醒了,刚准备来唤小姐呢。”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扶萧染起身,“今天可是小姐的大日子,可别误了好时辰。”萧染倒没什么特别喜悦的样子,只要不是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湛南王妃,她还没有过门,私下里却已经有人这么叫她,她本应是父母承欢膝下的女儿,本应坐在假山下凉亭里感春伤秋。她以为尽管获封安南郡主她的婚事也会由她的心上人向当今圣上提亲,然后被皇家赐婚,天恩浩荡,风风光光的嫁过门去。她从未想过要加入皇家,更不希望像现在这样圣上病重然后一道圣旨自己就要匆匆忙忙地嫁给他的儿子湛南王。
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由着丫头给自己沐浴,又给换上了花纹繁复的正红色吉服,萧染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一直笑着等着的全福人许氏夫人身着一品诰命的服饰,走上来给萧染梳头,一边梳一边高声唱:“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姑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各银笋百样器;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嫣红;七书仙女下凡配成婚,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萧染始终面带着得体的微笑,却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嘲,镜子里的自己明眸皓齿,浓妆让自己都不敢说认识自己,默默听着许夫人的唱词,要嫁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属意的对象,皇室中人,谁又能和谁举案齐眉,夫妻两老就到白头呢?
萧染贵为丞相之女,母亲又是先皇的女儿木清公主,父亲位极人臣,母亲皇室子女,又怎么会看不透想要一心扎入宫中,家中谁不想许她安稳一世,只要女婿身家尚可人品贵重就好,何必要一头扎入浑水。
如今的皇上是先皇的弟弟,先皇早逝未曾留下子嗣,便把皇位传给了亲弟弟,好在那一辈人子嗣单薄,皇位相传也没闹出什么大的乱子。当而今圣上病重,湛南王奉旨成婚,迎娶萧丞相家中嫡女安南郡主萧染,在京城里早就是妇孺皆知的头号喜事。此刻萧染虽身处内宅,仿佛也听见了街上人头攒动争相来看热闹的喧闹声和喜庆的鞭炮声。
湛南王,萧染把这三个字不知道在心里默默地一笔一划写了多少遍。
湛南王。楚天。
璃国五皇子,湛南王,楚天。
从此以后,就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却不知,是不是她的良人。
湛南王是陈贵妃的儿子,陈家战功赫赫,现在的陈家主心骨陈崇德是陈贵妃的弟弟,却也是子嗣淡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陈霖虽然天赋异禀却又因为先天不足无法上战场,战术战法却实是令人拍案叫绝。也就是这样,陈家面临衰弱,湛南王却似乎在某方面弥补了这一空缺。湛南王长期驻守南疆,而他最信赖的军师,正是陈霖。
这样一位手握重兵又深的皇上喜爱的皇子,怎么可能在皇家不遭到其他皇子的嫉恨。皇上的皇后尹氏早逝,谥号敦嘉皇后。听谥号也知道这是位温和柔软的皇后,可萧染听母亲说过这位堂嫂,自己心里也清楚,倘若她真如世人皆知的那样温和淑婉,纵使有皇上的喜爱和家族的支持,皇后和太子之位恐怕也是早已易主。
湛南王一直驻守南疆,如今皇上病重,他却被紧急召回赐婚,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而这位皇上心中究竟想做些什么也无人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萧染要嫁给他绝对不可能做一个安安稳稳的湛南王妃。一向兄友弟恭的太子,在这件事情上仿佛也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而在风波骤起的朝堂后宫,湛南王和陈贵妃依旧能够屹立不倒,这位笑面王爷背后的心机自然也是深不可测。萧染实在不想嫁给这样一位心机深沉的男子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的妻子意味着要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只会比她自己预想的多而绝不会少。想到这里,萧染不由心里发寒,双唇也抿得更紧了些。
“瞧,新娘子紧张着呢!”许夫人和周围的夫人婆子打趣萧染,想要缓和新娘子的紧张,“一辈子就一次的好日子,是挺紧张的,郡主你放心,丞相大人和木清公主还有宫里和湛南王对这件事情可上心了,这场面啊,比当年太子娶亲的时候……”自觉失言,面上有些尴尬,假意咳嗽了几声,又接着说:“总之郡主跟着喜娘说的走,就不会出问题的!”
萧染收拾了心情,微微笑了笑:“夫人说的是,染儿自当注意,绝对不会坏了规矩。”
“嗨!”许夫人笑的眉毛弯弯,“皇家规矩是多,郡主这么聪明伶俐的人儿还担心个什么劲!”许夫人是尚书夫人,一品诰命在身,与萧染的母亲木清公主也是手帕交。算是看着萧染长大的,对这个聪明漂亮的丫头自然也是打心底里喜爱的。
“吉时到——”外边听见院里的小厮喊着,“郡主出阁——”然后就听见一阵高过一阵的的鞭炮声,院子里的伶人们,乐手们表演的更加卖力,丫头们婆子们的笑闹声一声高过一声。萧染在柚儿搀着下起身,被簇拥着除了翠微阁。
和院子里的热闹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惆怅。翠微阁,丞相府,明明就在眼前,却觉得离她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