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年末,眼看着要过年了,洛城却是半点喜庆之色都没有。
“听说了么?罗国的拓疆大将军要攻过来了!”
“哪有那么快,要是攻到洛城来了,这华国亡国也怕是不远了!”
“可是,听说那罗国还有个争天将军也已经往西来了……”
相比一月之前,洛城如今是更加的萧条冷清。但凡是能够搬走的都已经搬走,而还没有搬走的现在却是固执地守着一方天地,期盼战火就此熄灭。
仍然是那冷清的门庭,寒风中有些摇摇欲坠的木门,推门而入酒客却已寥寥无几的酒庐。
苏娘噼噼啪啪拨着算盘,阿绯在难得的有着太阳的下午晒了许久的太阳,懒懒地窝着不想动弹。乔焕去城东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偶尔还会觉得,是不是忘了什么,偶尔又一惊一乍地问苏娘:“苏娘,谁是阿傒?”
随着太阳西斜,愈加地冷了。快要打烊,堂子里却还坐着个老叟。
这老叟是常客了,时常来沽上二两酒,喝不了多少会儿就会离开。听说儿子和儿媳都已经西去,可老婆子尸骨搬不走,这老叟便也就陪着老婆子留了下来,心说打仗便打吧,总归一把年纪了,就是死在当下,活也是活够了。
只是今日这老叟却是如同那日的秀才一般,坐到了最后。
“苏娘,喝了你十多年的酒了,今日……怕是最后一盅了。”老叟的声音有些沧桑,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是嗓子卡了点物什,带着浓浓的沙哑。
苏娘放下了手中的算盘,合上了账本,其实也没什么可算的,来来去去就是一种酒,还是自己酿的,哪有多少账。
“老张头要去儿子那儿了?”
阿绯听着苏娘的声音,微微抬了抬眼,半晌又阖了回去,一动不动。
老张头笑笑,道:“嗯,儿子在西边儿,我这也算是西去了……”
苏娘从柜台后面拿了个小小的酒壶出来,笑盈盈地走到了老张头面前,道:“喝了我十多年的酒,今日便送你一瓶,算作别礼了。”
老张头也是笑盈盈的,道:“十二年前你刚来这里盘下这家店,就是这般模样。现在十二年过去了,我头发从花白变成了全白,你还是这般模样。苏娘,你说你是不是也是那些个精怪?”
苏娘亲自为老张头倒了一杯酒,笑道:“哪能呀,我要是精怪,早就把你们这些酒客魂给吃了去。”
老张头也是自己乐呵呵地笑了笑,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嘶……这酒好喝!敢情你藏了这么个好喝的酒,怎的才拿出来!”
说着,老张头立马给自己倒了第二杯,正打算一口干了,苏娘却道:“这酒,只得三杯,老张头你慢慢喝,慢慢品。三杯完了,就没有了。”
老张头也没有怀疑苏娘的话,倒是真的慢慢地啜着酒,摇头晃脑地道:“都说罗国的拓疆大将军和争天将军要攻过来了,哈!这华国,终于是走到尾了。”
“洛城不过是华国的弃都,灭了洛城,还有昌若,华国气数哪儿能这么快就尽了。”
老张头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看着逐渐落下的日头,幽幽道:“这洛城,龙脉所在之地,洛城一失,华国灭亡已是定数,又还有什么转圜余地呢。只盼到时炎罗二国念在百姓无辜,勿要做出屠城之事来。”
苏娘笑笑,未及言语,却又听那老张头道:“不知到时,我那破房子,又会给什么人占去了……”
“你自个儿住在里头,哪会有人来占去?”
老张头喝完了第二杯,却迟迟不去倒第三杯。
“听说,那罗国的拓疆大将军和争天将军乃是兄弟,大哥拓疆大将军袁守璟更是嗜杀成性,没得半点仁慈……”老张头晃晃悠悠说着不知哪个街边听来的话,“听说,二十四年前,那袁守璟还是出生在这洛城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后来却成了罗国人。”
苏娘眉眼轻轻一动,问道:“哪个传出来的说那袁守璟在洛城出生?”
老张头倒了第三杯酒,摇摇头,道:“大街小巷但凡茶余饭后说着那袁家两个将军的,哪个不知道袁守璟就是这洛城人?”
老张头端起酒杯来,准备干下杯中酒酿,却突然教那苏娘伸过来的手给阻住了。
“真是生在洛城?”苏娘难得认真。
耸耸肩,老张头无奈笑着:“我怎么可能晓得,也不过都是些听来的言语,听听也就罢了,那些个杀伐征战的将军,谁不是当做故事在说?”
收回了手,苏娘却是有些愣怔。
老张头饮下酒杯里头的酒,却觉得有些飘飘然,起身来付了酒钱后晃晃悠悠离了酒庐往转角后的巷子里头走。
乔焕见最后一个客人走了,太阳也落山了,便准备着打烊。
不知过了多久,苏娘却突然道:“老张头喝多了些,你去送一送他。”
乔焕抬头见转角后的街都已经看不到了老张头的身影,可苏娘说的话,他是从来都听的,便循着苏娘说的方向寻了过去。
看着桌上空空的酒壶和酒杯,苏娘双目微垂。一旁的阿绯知心,跳上了苏娘身上,窝在苏娘腿上蹭了蹭。
苏娘无意识地抚着阿绯软绒绒的毛,喃喃自语道:“龙脉之地出生,当世杀戮之罪甚重者……阿绯,你说,会是他么?”
阿绯不明白苏娘在说什么,但也觉得似乎说的是一件对苏娘而言极重要的事情,只得乖巧地用脑袋拱了拱苏娘的腰腹,贪恋着一丝丝温暖。
而话说那乔焕跟着走了出去,快了些步子却是怎的都没见着老张头,不过绕过这巷子,过去便只得一户人家门虚掩着,另外的都在门外上了锁,想来这虚掩着的便是老张头的家。
乔焕伸手推了推门,却发现这门上都染了些薄灰了,看起来像是许久都没有人进出过似的。可乔焕再次回头看了看这巷子,确实只有这家可以进去。
不多想,乔焕进了门槛,见里面果然有些冷清,便唤了声:“老张头?人可在?要是没得要紧我就回去了,苏娘让我来送送你。”但说完心里又想了想,老张头跑得比他都快,哪里还需要人来送?
房子不大,进了门槛是个极小的院儿,院儿里瓦缸水冻上了,但因着今日难得的太阳所以化了些,让地面湿滑难以下脚。
正准备转身离开,乔焕眼尖却发现瓦缸后似乎有只立着的鞋子。偏了脑袋看了看,却是吓了一大跳,那哪里是立着的鞋子,分明是一双脚!
便见刚才还好好的老张头此刻躺在瓦缸后头,浑身湿透了,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乔焕心说这老张头喝醉了走路不稳摔着了,担心年纪大了这么一摔铁定出事儿,急急忙忙上前想要将老张头扶起来,但双手刚刚碰到老张头的身子,却犹如被针扎了一般立即缩了回来!
那哪里是人的身子呀,冷得犹如冰块儿一样!
“老,老张头……”乔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愣了愣后连忙爬起来跑出去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