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恒醒的不是时候,她醒的时候,恰好看见玄镜的嘴唇即将贴向她的,那枚半截的黑金面具上映出白小九的眉眼,容颜如画,与她几乎一样,但偏偏不是她。
她从白小九的壳子里看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将他拉近了。比起她,白小九的骨子里似乎藏着股敢作敢当的野劲儿,——也不知是遗传自哪里。
她脑中胡思乱想想着,偏偏手上动作还不停,大概连玄镜也没意识到她会突然醒来,且听一声闷响,两具身体贴在了一起。
烟罗帐上的幽蓝色的魅生花花瓣倏地散落下来。
空气里溢出了一股绵软又暧昧的花香味,她抬眼看他,余光又扫了眼周围,夜风从浅湖色的软烟罗外吹来,透出外面无星无月,唯一的亮光是木质浮廊外的水池,水池里漂浮着莲灯点点,情景一时令人恍惚。
她未开口,玄镜亦未开口。
酒意微醺,那人冰凉又修长的手指忽然抚摸上了她的脸颊,她屏息,好像浑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能动,她冲她眨眼,声音突然温柔得不像话:“小哑巴,你来啦。”
她发誓这话不是从她心里说出,但的确又是从她火辣的喉管中发出。
一瞬间,身上人的动作停止了,灯影扑朔,他及腰的银发在鼻息间徘徊,他重新靠近她,气息谨慎中透出些微的凌乱,他显然不可置信,微睐的眸光一寸寸地向她逼近,就像是要确认或者辨认什么。
终于,他直起身,镇定道:“我是不会上当的,神尊。”
“那是因为魔尊已经上过一次当么?”玄镜离开的片刻,她的意识也好像回归自主,她勾起嘴角,连言语也变得针锋相对。“其实魔尊应该明白的,只要我还占着这副壳子,就永远不会对你下手。”
这不是官腔,是真话,连玄镜也清楚的真话。
但确是真话,却也是说不得,闻言,玄镜脸色微微一变,他起身撩开烟罗帐,又退开三步,有凉风吹上他的脸,自是清醒了,“抱歉。”静了一静,他道。
“这声抱歉是为谁,为白小九,还是虚白?”杜君恒直起身,一双黑眸中透出寒星,“说实话,当初我苏醒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杀了你。但后来听说你瞎了一只眼,我便想,我若真赢了你,怕也是胜之不武。”
“本尊可以允诺你一场公正的较量。”玄镜直视那道目光,“但必需是在神魔之战之后。”
说来,在此前他从未与这位当世的女神尊有过正面的交锋,如今看来,且不说是否易与,单这份自信,就非一般人能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命运才是那道跨不过的机锋。
怎奈何纵使他这样说,杜君恒也并不愿领这份情,她摆摆手,语调不高,但掷地有声:“你我本属敌对,偏偏你与我又有救命之恩,而我现今之所以留下,也并非出于我本心。试问魔尊,若不将这一幢幢一件件尽数算清,又如何真能做到公正二字?”
这世上从未有女人敢向他讨要公正,而他都已经答允给她了,她又嫌这份公正拎不清。也是因她这一番话,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在潜移默化中,他与她的纠葛竟已这样深了。
泷姬、虚白、风黎、白小九……
哪一个不是与他息息相关的人?但这些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与她有着匪浅的联系?
思及此,他的眸光忽然亮起来,他上前,靠近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的对,本尊是给不了你真正的公平,但那又怎么样呢?你别忘了,是神族牺牲了你,不是魔族。况且魔神之心在你体内,你就是生生世世,也无法背叛魔族了。”
他故意撂下狠话一挫她的锐气,果然,她是有片刻沉默了,他以为她会偃旗息鼓,甚至在某一瞬间,她的身影和白小九重叠了,但又很快分开,她微尖的下巴向他扬起,直让人产生种想要擒住地冲动,偏生那眸色又是清正的,像古井,有清凛之光,她说:
“玄镜,别忘了,论实力,你现在恐怕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只这一句,他忽然知道风黎为何会喜欢她了,毕竟这样的女子,本就是用来追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