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后。小白鹿已长大,日日与昭月凰相伴,又时有昭月华的悉心照拂,已是神骏非常。
时值正午,白鹿倚着一株梧桐而卧,昭月凰就枕在白鹿身上,酣然入梦。
突然之间,山摇石裂,一声巨响,山巅之处霞光万丈,昭月凰心中一阵急促的绞痛,挣扎着站了起来,俯在白鹿的背上,直朝着山巅异动之处奔驰。
待她赶到之时,族中有些身份的人物皆已在场。虽然她是族中的大小姐,然此刻也无人将过多的目光投注于她身上。
顺着众人的视线,预言石上隐隐绰绰有字迹浮动,然昭月凰却一个字也辨别不出,只觉得一股血红色的液体翻腾着,带着地狱深处的腥臭,扑面而来。
恶心欲呕,整个神识似乎也随着这股液体在翻腾,欲挣脱而去。然体内的血液似乎也在一瞬间被点燃,与那股沸腾的液体竟有隐隐相互吸引召唤的意思。反感与畅快两种滋味在胸中撞击,昭月凰一个把持不住,头晕目眩辨不清方向的她差点就投入大地母亲怀抱。
昭月华眼疾手快,快速稳住了她下滑的身躯。手指轻触她周身血脉,帮她安抚住狂躁的血气波动。“这预言石上的字迹血腥杀气过重,稳住神识,万万别被它侵蚀。”
“恩。”昭月凰轻声应答,这字迹果然有些蹊跷,想必非她一人会有不适,然那股悄然而生的吸引畅快的感觉,也是人人皆有么?
“帝王之冕再临人间,守护正神亟需归位。”预言石正前方,面容端正的中年男子一声轻叹,高束头顶的一抹黑色直发瞬间斑驳,他就是昭月华兄妹的父亲,凤凰一族的族长昭明阳。
“华儿啊,我们凤凰族裔与世隔绝数百年,现在是不得不出世;委屈你了。”昭明阳眼中的惋惜,亦或内疚,竟生生刺痛了在场的众人。
昭月华让月凰倚白鹿而立,安顿好妹妹。方才朝着父亲方向恭敬作了一揖,粉色的薄唇有些微不自然的抽动,离的最近的月凰一度怀疑是自己的幻觉,然接下来的一切,比幻觉更加让人不可置信,“月华无法完成使命,请父亲另择他人。”
辅佐未来帝王,封王拜相,于普通百姓而言那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福缘。然对于生性淡泊,与世无争的凤凰一族而言,闲云野鹤的日子更让他们痴恋向往。每一次帝王之冕的降临,于凤凰族人而言都是一场不小的试炼。尤其是昭月华,他的世界只有风和月,杀戮,征伐,尔虞,我诈,在他的认知,只有地狱才会出现。让他去辅佐未来帝王征伐杀戮,无异于下地狱。对于父亲的公开拒绝,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昨日族中会议各大长老许还在质疑长兄继承人的资格,与世无争,温和软糯的性格如何撑起一个家族?然今日对于使命公开的拒绝,毫不迟疑,掷地有声,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了那些质疑他的人脸上。
在场诸人还来不及回味这个中滋味,族长昭明阳青筋暴起的右手似一只巨大的锤子,带着火焰的余光,狠狠砸向昭月华。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人来得及去阻止。而昭月华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拒绝承担凤凰族裔的使命,那是会给凤凰一族招来天罚的大罪,即使族长将其就地正法,也无人敢置喙。而昭月华嘴角噙着笑,似在欣慰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似有一支离弦弓箭样的红色身影,丝毫不畏惧昭明阳那一掌之威,迎头顶上。“砰!”
一双嗜血的瞳孔,如小兽一般,瞪视着她的父亲,嘴角噙着血,让一身红衣的昭月凰更显几分鬼魅邪气,“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了一个区区的使命,你竟然要取哥哥的性命,你不配做我们的父亲。”
昭月凰此刻就站在预言石旁,不想再看父亲一眼,幼时母亲说父亲也是爱他们的,只是身为族长,较其他父亲而言更加严苛一些。“只是严苛?”“我呸”。
而昭明阳竟意外的被女儿全力一击震出了预言石范围之外。生逢乱世,凤凰族裔的使命犹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或忐忑或期待的等待它落下,昭明阳一生的重心都在凤凰族裔的命运上,或者还有儿子,因为他是未来的族长继承人。而这个女儿,何时竟长成这般模样?
“使命?”昭月凰随手擦了把嘴角的血迹,“我来。”
一连串的变故,早已让在场诸人石化,当昭月华最先反映过来要去扯住妹妹的时候,也只是截住了一片红色衣襟,似预言石上闪烁的猩红字迹,似天边越烧越旺的晚霞,他似乎看见一条淌着血的道路,一寸一寸在妹妹身前延伸。
昭月凰已经站在预言石之上,预言石上闪烁的字迹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径,字迹消散,唯见一股红色血流绕着月凰旋转,不知过了几时,月凰渐渐觉得身处于一片血红色的水池之中,沸腾的红色气体寻找一切间隙钻进体内,刺骨的疼痛几欲让她痛呼出声,然最终只余下一排越陷越深的齿印。
“凰儿,醒醒。”女子的低泣声时远时近。
“是母亲。”昭月凰其实已经清醒了,听得见,辨得清,却不能发声,无法动弹。
“母亲,您先去歇息,凰儿有我照顾。”是哥哥的声音;月凰在心中窃喜。
除了父亲这个背景角色有些多余以外,月凰的人生也是相当圆满的,母亲的疼爱,哥哥的宠溺,还有个族长女儿大小姐的身份,在这丹穴山上也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亲在她眼中原本以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对于父亲的漠视,自以为不怎么放在心上,然当昭明阳向哥哥竖起屠刀的时候,本来不怎么平稳的血气瞬间沸腾了,所有的理智均被淹没。现在想想,昨日种种,恍如梦中。
“懦夫,滚。”歇斯底里的咆哮,这是母亲的声音?在月凰的眼中,母亲一直都是温婉顺从的贤妻楷模,从不曾与父亲红过脸,更不曾对他们说过重话。
月凰积聚浑身的气力,想要彻底清醒过来,然一切都是徒劳,她的意识还有血气似乎被一张网牢牢的禁锢,除了在有限的范围内划圈儿,半公分的突破都是奢望。
“木莲,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凰儿已通过预言石的试炼,她才是凤凰族裔使命的真正承担者。”第一次听见昭明阳如此低声下气的辩解,月凰心中竟生出几分嘚瑟。
为哥哥抗下这该死的帝王之冕守护正神的使命,她心甘情愿,但是母亲如此斥责长兄,心中的缺口似又被人撕裂了一分。
“呵。。。。”是母亲在冷笑,“使命?就是你们身为男人一畏退缩回避,不敢承担责任的借口。”
“砰。”房门被重重的合上,月凰眼角的余光勉强能瞥见母亲的身影,一身藕绿色丝质裙装,手中同色的丝帕吸足了水分,轻轻擦拭着她滚烫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