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抬手拿下肩上的背包时,我看见她的右手腕处扎着的绷带,胸口莫名其妙地窒息着一疼。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为何会如此难过,就像是被蜜蜂的尖刺猛扎了一下,心情则犹如被拖去了内脏的蜜蜂的空壳。
“手上的燎泡还疼吗?”
姐姐没有察觉到我眼底的泪光,依然保持着笑容:“没事了!”她用双手抹顺着裙边,端坐在榻榻米上,望着已经开席的矮脚桌,嗔怪道:“不是说你请客吗?怎么自己倒先吃起来了?”姐姐拿起一个寿司便塞进了嘴巴。
“虽然是我请客,但买单另有其人。”我恢复了起先愉快的期待:让熊瞎子出丑的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教训昨天中午在重口味火锅店,他对姐姐所采取的种种无理粗暴的行径。
“哦?谁这么大方啊?”姐姐拿起熊瞎子还没动过的碗筷,夹起一块生鱼片沾满了芥末,塞入进口中,一点事没有。
为提防熊瞎子返回包厢,正好凑在纸门外的偷听,我便压低声息对姐姐道:“其实,我叫你来,是为来看好戏的。”
“好戏?”姐姐一脸的疑惑不解。
“哗啦”一响发出纸门的拖拉声,熊瞎子返回了包厢,因见到姐姐正端坐在门口,身体难免一惊。
“姐姐——”我正襟危坐,挺直了身板,冲情敌一号施了个眼神:“卢壮壮约你来这里,是特意为昨天的过失,有心要向你道歉。”
“对对对!”见我眨巴着眼睛,那家伙受宠若惊,并膝盘跪在姐姐的身旁:“天凤,昨天中午,是我太冲动了。”
姐姐显然低估了这场“好戏”的内核,以为我不过是在撮合他们两人的关系,先是不满地看了看我,随而转向了熊瞎子,一副不领情的面色:“就这样吗?我知道了。”说话的同时,姐姐已经腾起了屁股:“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其实——”眼见姐姐起身,并配合着我催促的手势,熊瞎子明白情况刻不容缓,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了那首打印好的情诗,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出重头戏还没有正式拉开序幕呢!怀着为姐姐报仇的心态,我发誓要让熊瞎子献丑。所以我不会让姐姐离开,表面则帮衬着熊瞎子道:“姐姐,其实,卢壮壮是想给你念首情诗,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迹。你就在这里向我姐姐表白吧?我来当你们的情感见证人。”
因被我此番鼓励,熊瞎子立马便恢复了自信心:“对!天凤,我是有首情诗要献给你。”
“你上次,不是已经念过了一首苍天啊大地啊!这回该不会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了吧?我可没带伞。”姐姐不仅句句带刺,举起手臂像是一个女巫,展现着下雨打雷的样子,表情更是活灵活现,逗得我肚子都笑疼了。
熊瞎子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我,是在维持着严肃的气氛。“天凤,这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这次是我用心写就的。”
“上次,你不是也说是用心写的?而且,还说什么气宇轩昂,才华横溢,独树一帜……”
“哎呀!姐姐,你就给西——”我着急地想让熊瞎子快点露丑,差点就顺嘴说漏出口我给他起的这个外号了,幸好适时刹住了阵脚:“不对,给卢壮壮同学一个机会吧?”
姐姐因迟迟地不给那混蛋献宝的机会,我已经急恼得脑瓜顶冒烟双腿直跳了。
姐姐见我频频冲她对眼色,不免猜到这“好戏”的含义,因为想知道接下来的发生,便勉为其难道:“那好!你念吧!”
那是一首朦胧的印象派爱情诗,唯美且忧伤。然而,熊瞎子却是用气若洪钟的狗熊嗓子力拔山河道:爱如眼泪……姐姐被这标题惊得目瞪口呆,那是一首对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情诗了。虽然在那之前,姐姐已经收到过无数情书,但收到情诗却还是第一次,所以姐姐对这首爱情的诗歌印象极为深刻。
熊瞎子见姐姐那副醉心聆听的神色,狗熊胆子不免大了起来,便自信满满地摇头晃脑,似乎这首情诗果真是他本人的大作,更是发自肺腑的表白。
爱情宛如悲伤的羽翼,
披在身上,是泪水的轻盈,
爱情宛如脆弱的坚果,
砸在心里,是泪水的坚韧,
爱情宛如寂静的坟墓,
住在心里,是泪水的孤独,
……
刚听了个开头,姐姐就明白是我在搞怪。她想笑,却又保持着第一次在收到这首情诗时,那副颇为怀念的表情。
熊瞎子一边高声朗诵着,一边关注着姐姐的神态,由于一心二用,造成他的嗓音忽高忽低,来往不定,信心不足。他因见姐姐变幻莫测的表情,实在号不准姐姐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更何况,那混蛋多少有些心虚,这毕竟不是他的大作,总担心被姐姐看出了端倪,便不停地擦拭着脸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虚汗:“天凤,我这诗好吗?”
姐姐则是保持着一副怀念的笑容:“还没念完吧?你继续——”
于是,熊瞎子放大着熊胆,声音更加飘忽不定:
……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你是我用眼泪铸成的一个小人
扣在胸前,一碰,就碎成了一怀的泪珠
……
现在看来,其实这首情诗挺无病呻吟的;但在我们年少轻狂的十六七岁的青春季节里,的确曾经打动过我和姐姐的内心。
终于,姐姐捂抱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熊瞎子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被姐姐笑得有些汗颜,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不时地朝我投来求救的眼神。但我完全装作没有看见,也是憋着一肚子的开心,为了不让自己爆笑出声,我拿起一个寿司塞进了嘴巴。
熊瞎子不得不磕磕巴巴道:“我的诗有那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