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云诗幻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昨晚珊语涓他们玩到很晚,云诗幻被他们吵得无法入睡,好容易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就天亮了。
进教室就感觉到班里女生有些过于兴奋。不过云诗幻并不在意她们讨论什么。反正跟自己没关系。没过一会就见秦语艳带着沉重的气场走进教室。
云诗幻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岂料对方掏出一个封面精美的密码本。
封面上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峰,隐约盖上了一层薄。山脚下立着一株水杉,橙黄的叶子在秋季萧瑟的风中纷纷落地,只剩交错的枝桠牵着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伸向微明的天空。树下站着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她微扬着头仰望,不知是期待还是忧伤……她仰望的地方是峰顶,峰顶上有一轮鲜红透亮却并不散发光芒的太阳。她仰望的弧度,像是看那些朦胧的流岚,又像是看那轮没有温度的太阳。
这样的时候,最容易让人感觉到孤独和生机。
一翻开,一枚鲜绿的四叶草标本赫然粘在扉页上。
“好看吧。”
“嗯。”云诗幻完全没体会到秦语艳的杀机。
“我真想用它敲在你那欠扁的脑门上啊。”
“啊?”这话锋一转让云诗幻结结实实愣在原地。
“昨天翻看你的入学资料时无意中发现的,小丫头,你想把生日这件事给姐姐我蒙混过去吗?”
“那是因为……”
“你觉得姐姐我是那种被一个借口就给轻易忽悠了的人么?”
“嗯,姐姐,我也觉得你不是。”
“知道姐姐我的厉害了吧。”
“是的,知道了。”
“等等,虽说是借口还是要听听的。”
“你这不是摆明了很想被我忽悠么?”
“你……”
临到上课前,秦语艳突然告诉自己:“呐,云诗幻,其实我有一个死去的妹妹,可是她死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把“死”字强调了两遍。
关于她妹妹的事她再没说过什么。所以云诗幻只知道:秦语艳有一个逝去的亲人。
2
下课时过道里堵满了女生,她们围在一起忙碌地不知在填写什么东西。云诗幻去座位要经过那里所以只好一遍遍耐心地叫着“请让一下”。叫到一个女生时,那个女生反应过来后脑中闪过恶作剧的念头,她拉住云诗幻说:“喂,云诗幻,要不要一张?”边说边得意地扬着手中的纸。
“干什么用的?”云诗幻很是不解。
“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女生故意虚张声势,然后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算了,给你一张,填好这张表哦,用处大着呢。”说完还不忘冲云诗幻挑衅地眨了一下眼睛,在她心里应该是不管云诗幻填得多么天花乱坠都是徒劳的,云诗幻根本就够不上任何威胁。
等云诗幻刚写完自己的名字,女生突然伸出手:“付费,一张10块。”
云诗幻努力控制着皱眉头的弧度和眼睛睁大的程度,半天压出来一句话:“这么一张纸,10块?”
那个女生有些不耐烦地说:“是啊是啊,我看你是新生已经给你优惠了,她们想要还要不到呢,你快付费。”
云诗幻刚想说“可不可以不要”但看见那个女生不耐烦的表情以及自己落笔的名字,还是闭上眼睛忍了,乖乖掏出10元递过去。
那个女生立刻瞪了比云诗幻刚才大上一倍的眼睛,她慌忙转过身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心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单纯的人么?不对,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欺负的人么?
云诗幻无比沉重地拿着那张纸回到座位,心里无数遍地暗叹这个世界还能再黑暗点么?
发泄完了后想到自己生气那张纸又感觉不到,便铺开那张纸决定研究研究它的价值。
秦语艳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下课忙着给老师送作业去了,也无法帮自己“研究”。
可看到纸页上面打印的字后,云诗幻的怒火一下子蹿得老高——这哪是什么需要研究的东西!于是火气冲冲地拿笔填写了对这个黑暗世界的鄙视。
由于以前和云辙比过书法苦练过一段时间,所以云诗幻的字迹还是甚为美观的。让人一看误以为“出笔不凡”。
阳光均匀地透过洁净的玻璃盈满这个活跃的空间,照在每张年轻或微笑或悲伤的脸上,照着那些热闹或安静的场景。
3
满面沧桑地写完后,云诗幻起身准备把那张纸“还”给那个女生。走近一看,才发现她们全都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有的甚至把反面也给写得不留缝隙。云诗幻想她们可真是会利用那10元啊,又瞄了一眼自己填的,稀稀疏疏。不过她怎么也想不通,就这么一张表,需要那么兢兢业来地写那么多么!
把纸放在那个女生的桌子上时见她还在奋笔疾书,几乎都没空抬头,只顾埋头说了句:“走开!别烦我。”
这下云诗幻疑惑了:“这纸不是要交给你的吗?”
那个女生这才抬起头,看见是云诗幻,忙说:“啊,是的,我会帮你交的,你可以走了。”
云诗幻刚抬腿,那个女生瞟了一眼云诗幻填的不由得跑出一句:“写这么少?”
云诗幻转身,微皱眉,语气相当认真:“这不是意见书么?我该填的都填了啊。”
对方忙挥手:“没事,可以的可以的。”
云诗幻顶着疑惑回到座位上安静下来,看了一会窗外的风景,上课铃声就准时响起,紧接着感觉到有人重重地一记拍在自己的桌子上。云诗幻扭头,看到桌上的10元纸钞,再扭过去一点,就看到秦语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绝望地望着自己。
云诗幻心虚地稍低下头:“那是因为……”
“上帝啊,云诗幻同学!你是真‘2’还是假‘2’?您大人果然不负众望地让我大开眼界啊。”还没说明原因就被秦大小姐一顿呵斥,“我说啊,同学!你‘涉世’到底是有多‘未深’!区区一张破纸就能坑你10块?你还能‘2’得再离谱点么?!姐姐我难道没教你社会的三教九流么……”
云诗幻在底下弱地回答:“姐姐,你还真没教。”
就在秦语艳这么“破口大骂”的时候,前排女生半转过来,亲昵地说:“燕子,下星期的竞选准备好了吗?”
云诗幻一脸迷茫:“燕子?还有,什么竞选?”
对方一记无奈的白眼丢过来:“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吧!燕子,就是语艳亲哦,本来我们叫她‘小语’的,但一想到珊语涓那女的名字也有个‘语’字恶心死了就换成‘燕子’了。还有‘竞选’,当然是竞选‘元旦晚会’的女主持人啊。”
“元旦?那不是还……好远么?”
“我很郁闷你的消息到底是有多不灵通!我们的‘校元旦晚会’可是远近闻名的啊。”
“哎呀,诗幻才转来不久,当然会不知道的啊。”秦语艳在旁边大有解围之势。
“那我慢慢解释给她听嘛,燕子,这学期你可是很少理我们,一心扑到新生上去了呦。”看来对方并不打算罢休,又转向云诗幻:“我们都是‘亲艳派’的,你呢?也是吧,到时别忘了投燕子一票哦……这次一定要给珊语涓那女的一个狠狠的反击。”
也不知讲台上的老师眼睛是瞟向这里多少次了,最后还是秦语艳结束她漫长的解释:“好了好了,我会跟诗幻说明的,听课吧。”
4
饭桌上居然一反常态地安静起来。在云诗幻的印象中,每次吃饭时,语涓表姐总是和姨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有时候会被饭菜挑三拣四,有时候会对学校的同学发表不满。顺带地,会用不耐烦的口气说自己两句,今天这是怎么了?
“诗幻,你在学校还好么?”姨妈突然出声吓了云诗幻一跳。
云诗幻还没来得及回答,珊语涓就冷冷地扔出一句:“她还不好?在学校跟秦语艳混得可风生水起了。整天跟我对着干!”最后一句珊语涓提高声调,像是一声漫长而嘲讽的叹息。
姨妈适时接过话:“诗幻,你……”她犹豫了一下,表示下面的话并不情愿说的样子,“你住在我们家,我们没把你当外人,虽然可能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但是这人呐,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做人要懂得感恩,知恩图报不是么?”
云诗幻埋头使劲拨饭,却始终咽不下一口,但仍使劲扒着,表现出很饥饿的样子。
活在委屈和虚伪的世界里,有没有哪一天会崩溃呢?像天空的云朵一旦承受不想便化作雨泄愤似地降落,砸在各个地方发出激烈的喧响。
姨妈人些看不惯云诗幻吃饭的姿势,她皱了皱眉,随即又平展开来,尽量忍住声音里的不客气:“诗幻!女孩子应该注意自己的吃相,你这副样子让别人怎么想我家。”
也不是特别去注意什么,只是不幸地很清楚地听见了姨妈说的是“我家”,同时,也很不幸地想到了姨妈刚说不久的那句——我们没把你当外人。
该说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矛盾么?几分钟而已,人的诺言只是空荡荡地存在这个莫大的空间里几分钟。几分钟之后,那些组成诺言的笔画纷纷撞成碎屑,掉落在地上形成一层尘埃,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吹成一片浑浊。
云诗幻听话地调整好姿势,默不作声。
珊语涓看见云诗幻淡然的样子发起火来:“喂,云诗幻,你聋了还是哑了!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要给谁看!”
姨妈恰当的语气:“涓子,别这样。”不轻不重,不痛不痒。
珊语涓顺序接过话:“别这样?妈,你还指望她知恩图报什么的,不给我添乱就好了,下星期希望别给我砸场!”
姨妈恍然大悟似的:“哦,对了,涓子下星期有竞选呢。”然后将目光移向云诗幻,不紧不慢地说:“诗幻,到时候你会投你表姐一票的吧。”
云诗幻突然不知怎么回答,她说好要投秦语艳一票的。虽然她自己可能不在意。
姨妈轻轻地疑问:“嗯?会吧。”
云诗幻含着饭模糊地“嗯”了一声。
5
看来那个女生所说的“我们的‘校元旦晚会’可是远近闻名的啊”果然不是骗人的,为了“选取精英”下午还可以不用上课!学生中的热烈气氛已经不输于元旦当天了。
可是云诗幻看着忙碌的同学们无措起来。
秦语艳早被她的朋友们拖去进行神秘的‘准备’了,云诗幻望着桌面发呆,周围的涌动又与她隔绝开来。
她呆坐的模样静静的就像独立出的一片幽寂的风景。
最后去到教室外面,发现外面也都是忙碌的影子,大家都已经在心中选好了吧。自己怎么办呢?云诗幻忧郁地走在树下的绿荫下。
秋意越来越浓了,不少树木已经开始掉叶子,风一吹,铺在路面的落叶就会纷乱地盘旋起来,就像是一场无规则的舞蹈。
竞选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运动场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隐约地分为2大群。这个学校主张“民主”,所以每个学生都有民主投票的权利。云诗幻茫然地望了一眼人潮涌动的运动场,她试着找秦语艳,今天都没怎么和她说话,本来想告诉她的,却一直没找到机会。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云诗幻放弃了,她慢慢挪向运动场。不带表情。
在整个人群的最后放下凳子,安静地坐下来。
场面不知何时开始安静下来,然后一个男生握着话筒走上台去,似乎是此次活动的主持人。
接下来就有女生挨个上台进行才艺表演,不过轮到珊语涓和秦语艳时,场面的热烈气氛达到空前的高潮,而且她们两个的出场顺序正好是前后关系,都几乎排在中间,所以整个活动下来,场面的欢呼与热闹恰好成了正态分布。
珊语涓表演的是她拿手的钢琴,她有十几年的功底,这点和云诗幻一样。而秦语艳展示的是舞蹈,这还是云诗幻第一次见她跳舞,她的舞姿时慢时快,变幻莫测,总让人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虽然退每年都有十几个女生上台表演去撑撑场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珊语涓和秦语艳其余人不过是客串的。
终于到了投票的时候,活动的相关人员挨个发了张硬纸片让每个人写上自己心目中当选女主持人的名字。云诗幻一直犹豫到最后一刻,本来都填好秦语艳的名字,但又总是想起姨妈前些天的话。
——诗幻,你会投你表姐一票吧。嗯?会吧。
——嗯。
直到收纸片的人过来催收,云诗幻才匆忙改成珊语涓的名字。可能由于自己差不多是最后一个上交的,所以收的人就有时间多留意了一下自己所填写的纸片,然后她突然很惊讶似的:“你居然选了珊语涓?”声音有些尖锐,有些突兀。
也许是因为自己总跟秦语艳这么显眼的人在一起,所以大家知道自己与秦语艳关系很好。这没什么好奇怪。然而那个女生的话却瞬间流传了出去,成为大家交头接耳的对象。
云诗幻深深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亲涓派”得意地议论着。珊语涓也露出温和却彰显着胜利的微笑。
统计票数的人员举起话筒宣布:“,珊语涓640票,秦语艳639票……”
就在他报完票数时,亲涓派更得意了,只剩下洛轩一人了。去年他投的是珊语涓一票,如果不出意外,今年他应该也会投珊语涓一票。
珊语涓终于露出完全胜利的嚣张又高傲的笑容,她略歪着头盯着秦语艳,那个灿烂的笑容似乎在说:看到了吧,就连你一直很宝贝的好朋友投的都是我,你还要怎么跟我比,输得这么惨的一天你自己也想不到吧,退出吧,这样的你还拿什么来和我竞争呢………
秦语艳无言地看着珊语涓的笑容,脸上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一种无所谓的感觉。而周围早已有人咒骂着云诗幻。
她将目光穿越亲涓派讪笑的面孔和肆意的笑容移向埋头的云诗幻,遥远地望着她。
阳光在她周围烙下一圈阴影,而她似乎一直就静止成那个姿势,任凭光阴的消逝。
这个时候秦语艳清晰地意识到了:诗幻,你在自责吗?
然而秦语艳稍低下头,几乎是无奈地笑了:云诗幻同学!当我看着你哪怕知道事实也总是善良地选择相信骗局时,你就该明白,我对你是投注了多大的信任。就这么点事,也配让你自责么!
等现场的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报票数人重新握想话筒,制造悬念似的故意用拉长的音调说:“下面,有请‘轩会长’投票并总结!”
云诗幻注意到场面的骚动无意地抬起头,就看见洛轩站在台中间,潇洒地站在被绚烂的色彩渲染、被欢乐的气息淹没的空间里。
他的身后是一团被校园的画手们用各种颜料描绘铺述的迅风,周围摆着半凋零的塑料花朵,伴着秋风微微地抖动,也许是有通过声音来表达什么的只是被更为强大的人群的声音淹没了吧。
怎么说呢?对于洛轩,就算他并没有在笑,可也总感觉他带着一层温柔的色彩,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众所周知,我们的珊语涓同学和秦语艳同学的才能是无可非议的,在这两位之间,我也很难取舍,由于去年是投给了珊语涓同学,所以今年我投给秦语艳同学。另外,我发现新生云诗幻同学好像也面临着我这样的难题,她投了珊语涓同学一票而我投了秦语艳同学一票,不知这是否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平衡?如果可以,希望这平衡可以算作我代表全体学生送给新生的欢迎礼物。顺便告知大家一件事,今年的主持人我会退出竞选。去年由于临时有事而让我的搭挡谢子勋顶替我上的场,我再次对大家道歉,可同时,也发现谢子勋同学将‘主持人’这个工作做得非常好,所以,今年我继续推荐他。最后,预祝元旦晚会圆满成功。”
洛轩不愧上被称为“轩会长”的人,他上面说的三条显然条条都足够让全体轰动。
亲涓派对这突然的变卦很难接受。“轩会长”的投票有多么重要,哪怕两方的票数相差悬殊,只要洛轩投向了较弱的一方,气势也会一边倒,去年就是因为他投了珊语涓一票,才让亲涓派得势了这么久。今年的投票算是怎么回事?很难判断他将票投给秦语艳到底更多的是为了什么。而且他今年居然要退出竞选,要知道去年可是所有人的票都齐刷刷地指向他(哪怕竞选当天他根本不在场),那其余的“闲杂人等”哪有机会……
全体人员充满了不安与好奇。
珊语涓一直僵硬着身体望着台上笑容张得恰到好处的洛轩。四年了,他的笑容好像从来都不属于自己……就算自己努力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争取可以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的机会。可以不分昼夜地练琴只为获奖时得到他欣赏的目光和赞扬的掌声,然后笑着鼓励自己。
明明计划得好好的,甚至利用云诗幻投自己一票时狠狠地打击秦语艳也算在内,可为什么你总是落在我的意外里,不管我怎么做。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珊语涓内心强大的委屈感不断涌来,那一刻,她也静止了。呆呆地盯着盯前那堆硬纸片,眼里的光芒终于黯了下去。
傍晚的运动场在夕照的晕染下,那些带着开心的、悲伤的、落寞的、倔强的、隐忍的面容似乎全都沾着一层悲怆,带着炽烈到淋漓尽致的色彩,像是要燃烧起来。
而那些被赋予着年轻的动作和姿态,那些荡在天边的喧嚣,那些来不及说的语言全都带着独特的标记,归结于青春。
云诗幻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像是海潮一般涨至海边又退下去,耳膜震得微微发痛。
计票的男生再次举起话筒宣布:“统计结果,珊语涓640,秦语艳640,但经由内部商议后决定由珊语涓担任校元旦的女主持人。”
台下的掌声像是是浮在空气里的呐喊,强烈而执着。
暮色开始侵噬,无声无息。
而天边也隐约有飞鸟开始南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