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温即位后不久,舆论就炸起来,朝野上下许多不利于他的传言,民间也有各种流言蜚语。
大致是说,李温有阴谋夺位的嫌疑。
这些都来源于一年前,一件被赋予了强烈政治意义的事件。
当时,李忱特别下了一道诏,将原来为李温陪读的左谏议大夫郑漳和兵部郎中李邺调去为夔王李滋陪读。
“皇子陪读”是政治的潜规则,一般都是以培养帝国接班人为目的。此次调动便被朝野上下解读成是李忱要废李温,立李滋的信号。
现在,李忱刚去世,本来不被看好的李温就突然“逆袭”,以皇太子身份监国,并迅速以高姿态登上宝座,这让外界浮想连篇。
“主公,舆论突然热起来,看怕是有人在捣鬼。”亓元说道。
王宗实成为全国兵马大元帅后,亓元也因关键时候那扭转局面的建议,升了官发了财,成为了王宗实身边的大红人。
“你是不是多虑了?”王宗实说道,“现在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中,还怕几个流言蜚语?”
“如果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那问题就大了。”亓元应道,“必定是利用舆论,浑水摸鱼,要有所图。”
经一提醒,王宗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李滋那边有动静吗?”
“诸王皆已迁入十六宅,出入都由神策军保护。”
“宰相呢?”
“皆唯唯诺诺,积极工作。”
“令狐绹如何?”
“没什么特别。就是有密报说他儿子依靠他的权力,收取贿赂。”
“老狐狸!先把证据收好,以后必有大用。”王宗实道,松了一口气。“那还有什么?”
“说不好,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大直可有来讯?”
“暂时还没。”
…
对于舆论的控制是行政部门的职责,这次唐廷的宰相部门拿出超高的效率,接管了这事。
很快,他们就拿出一个拓本,内容是李温老妈晁氏的“墓志铭”。
大意是说,晁氏去世后,李忱非常痛心。晁氏在李忱未登基前就深受宠爱,后来生了李温和万寿公主。死后,更是宠爱有加,李忱还特别请翰林学士萧寘为她写志文。
这拓文也是李温的“出生证”,意思就是晁氏极其尊贵,李温子凭母贵,有继承正统的资格。
“既为正统,传言便不攻自破。萧相这招高啊。”令狐绹当着皇帝李温的面,赞扬萧邺。这天,新任皇帝李温和四大宰相在延英殿商量公务。
拓文的事就是萧邺炮制的,作者萧寘不仅是李温妈妈尚在人间时的翰林学士,更是他家族里的人。伪造与否见仁见智。
“这本来就是事实,实在不敢邀功啊。倒是令狐宰相把持全局,运筹帷幄,属下敬佩万分。”萧邺说道,向令狐绹点了个头,又哈了个腰。
此时,令狐绹在相位上已经是9年3个月,其创立的“令狐党”更是遍布朝野上下的要害部门,萧邺就是他的人。
“两位爱卿都辛苦了!”李温说道。对他而言,过程不重要,反正现在结果不错。
“启禀皇上,有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令狐绹说道。
“令狐爱卿,但说无妨。”李温回应道。
“皇上乃真命天子,顺应天人登基,应该没其他人什么事吧?”令狐绹说道。
“爱卿是说…”李温想了想当日入宫的过程,似乎也觉得是那么回事。
令狐绹马上应道,“臣就是怕有人利用皇上登基之机,铲除异己,欲有所图啊!”
听到此,位列宰相末位的蒋伸皱了皱眉头,暗中观察令狐绹和萧邺二人,瞬间恍然大悟:这是一出双簧。
“这…”李温有点害怕。
“皇上可还记得当日王宗实硬闯宰相办公厅的事?臣下以为,他不仅是要铲除异己,还要染指相权啊!”令狐绹继续说道。
“铲除异己是统一宦权,硬闯中书是要夺取相权,那么皇权就会被他架空!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啊。”萧邺适时又补上一刀,一副“茅厕顿开”的模样。
令狐绹又说,“先帝极力打击宦官,就是为防发生宫廷之祸啊!皇上不可不防啊!”唐朝有四个皇帝被宦官直接弑杀或间接弑杀,唐肃宗、唐宪宗、唐敬宗、唐文宗。
李温没想到这事这么严重,听得毛骨悚然。瞬间觉得令狐绹才是他最忠实的奴仆。
…
“主公,大直来讯!”亓元对王宗实说。
大直不是别人,正是蒋伸的字。早前,他曾在兵部任职,跟同在军队任职的王宗实是一条线上的人,暗中也有来往。
“说什么?”
“说令狐党在新皇帝面前攻击您要反!”
“可恶!”
“属下已查明,散布夺权消息和安排拓文的就是萧邺,幕后大头是令狐绹。目的就是炮制合法继承人,削弱我们拥立之功,争取皇帝,扩大相权!”
“好毒啊,差点给他们骗了。”
“是,宰相们唯唯诺诺,只是权宜之计。”
“不就是伪造几个文件嘛!我也会!”王宗实最后说。
第二天,王宗实派两枢密使和宣徽使杨公庆再次硬闯宰相联合办公厅。相当于直接向宰相们宣战:“我们就是要参政!”
枢密使相当于宫廷机要室主任,宣徽使相当于是宫廷事务总监。.
按照唐廷议事程序,涉及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登涉及秘密的政令,宫廷机要室主任还可以参与。但是,宫廷事务部也就一个打杂的部门,照顾好领导的衣食住行就可以了。
令狐绹见杨公庆大摇大摆,一点也不爽,正想用唐廷礼制教训一下这班不知天高地厚的宦官。
杨公庆却大喊,“传皇上密旨,令狐宰相接旨!”
令狐绹这才觉得来者不善,带着宰相班子就跪了下去。
“臣令狐绹接旨!”令狐绹向前爬了几步,从杨公庆手中跪接密旨。
既是密旨,又是指定令狐绹接的,那就没有其他什么事,萧邺、夏侯孜、蒋伸三人就起身回避,退到西厢房。
令狐绹打开密旨一看,原来是李忱病重时,臣属请求郓王李温监督国政的奏章。
见令狐绹看完,杨公庆说道,“皇上旨意,这奏章没有署名的宰相,应该用惩治叛乱条例严厉处罚!”
唐廷工作流程,下面上来的奏章必须统一经过宰相联合办公厅,能处理的就不再上传,不能处理的才上递给皇帝审批。但宰相必须确认并签名。
那么这就意味着,这份非常重要的奏章曾被宰相部门压了下来。从现在看来,性质非常恶劣。
令狐绹满身冷汗,反复又读了几遍,就差点跟杨公庆说,这奏章我们从来没收到啊!但他心里明白,这无济于事。
“宫内宫外的臣属本是一样,宰相和宦官共同参与国家大计,现在皇上刚刚登基,对帝国情形还不太熟悉,需要我们合力辅佐,互相补益,应该把团结放在第一位,把刑杀放在最后。”停了很久,令狐绹说道。把柄在别人手上,不认软不行。
“圣主登基,全国欢腾,奏章的事就到此为止,还请令狐宰相好好节制你的下属。”杨公庆最后说。
见令狐绹就范,王宗实立即就展开第二步。
859年11月起,唐廷突然发出一系列重大人事安排。萧邺被剔出宰相班子,调任荆南军区司令员,职务由杜审权补上。
随后,借着儿子的贪污一事,将首辅令狐绹调差为河中司令员,职务由白敏中补上,原李忱朝的宰相班子彻底瓦解。
不仅如此,从此唐廷宦官全面参与到行政过程中,宰相的独立行政权力不复存在,宦官权力进一步扩大,唐末大乱也源于此。
政治风暴过后的唐帝国看似盛世升平,然而一份求救奏章又打破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