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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七

乌葛抱着那沙奔入北山丛林,躲进山沟里。天上还是那样阴沉,小雨时断时续。雨停时,他遥望城中烟火纷飞,嘶叫哀鸣不绝于耳。看着乡亲们纷纷扰扰,如乱巢蚂蚁般东躲西藏。

乌葛不想远去,也不敢远去,怕一个人在林子中迷了路。再说,他还要找主人一家子,口中念叨着:

“我不能走远,达林老爷和太太还不知咋样。我得找他们,我要救他们,把他们救出来……。”

山林中生存,在平和时候也是很难的,何况是战乱中。他们煎熬地渡过了两天,形势稍稍安静一些。他便在山林里逃难的铁骊人中,寻找着自己的家人。可是,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等待着他。

他几次握着腰刀,想冲下山去。那怕是在城边附近,偷偷地找一找他们,心中也会安静些。但是看看怀中的小那沙,又迟疑着不敢向前。

乌葛心想:我要是冲下去,恶魔们随时都可能要了我们的命。自己死了,不要紧。光棍一条,死了干净。小那沙怎么办?是太太拼着命,让自己保全那沙的。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了太太的委托,不能让那沙有丝毫的损伤。

小小的那沙离开了母亲,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家……。没有吃的,没有睡觉的地方。整天被乌葛用椴树皮搓成的绳子绑在自己的身上,马上马下的带来带去。

自从那沙到了乌葛的手里,孩子就象懂事一样。不声不响,不吵不闹。总是睁着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安静地看着乌葛的脸。可怜的小样了,让人见了,心痛得流泪。

小兴安岭八月(农历)的天气,冷热骤变。晌午的太阳,能把人晒得皮肤冒油。早晚却又寒霜铺地,冻得人直打哆嗦。阴雨天里,秋风凄凉地吹过。冻得满身起鸡皮疙瘩,混身颤抖。

山野中的草树,已经失去了温暖的翠绿。到处都是,颜色纷杂的枯枝败叶。柔软的草地变得凄凉无情,苍松的翠绿也改成了暗青色。野果,已经多半被雨水打落在地。又被兽食虫咬,都已腐烂变质,无法用于解饥。每到深夜,凉风剌骨,还有成群的蚊虫、小咬、虾蠓……嗡嗡飞舞。它们肆意叮咬人身,驱赶不散。

两个人混身红肿麻木,骚痒难忍。到了早晨,又被露水和浓浓的湿气浸透。草叶碰到皮肤,像刀割一样疼痛。

难民们藏伏在山野中,睡卧在水湿地上。混身泥水,冻饿难当。这样的日子,比遭受什么刑罚都难过。

乌葛每天在山上观察城里的动静,希望能发现主人的消息。还要时刻躲避,匪兵的追杀。他把那沙紧紧搂在怀里,力图给那沙一些温暖。

孩子被蚊虫叮咬的手脸,肿胀得像发了面的馒头,改变了模样。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吃野果时,嘴也张不开。

第三天下午,天又下起了濛濛阴雨。把乌葛和那沙两人,浇成了落汤鸡。晚间气温骤降,寒气逼人。乌葛用他宽大的身躯保护那沙幼小的生命,自己却被冻得直打哆嗦。

小那沙的脸,肿得十分厉害。可他只吵哑地哭了几声,就不哭了。又过两天,小那沙全身肿胀起来,已经哭不出声音。看着稚嫩的小脸浮肿得吓人,乌葛心中没有底,不知这孩子是什么病?对着不懂事的小孩说:

“那沙,你千万要挺住,咱们找到你爸爸和妈妈就好了。他们也许正找咱们呢,他们一定很着急”。

他眼看着那沙病得这个样子,心中着急。急得抓着自己的头发,骂自己:“我真没用!我真没用!”

好在这天,乌葛抓了个野兔。小那沙嚼不动生肉,乌葛就把生肉切成小块,自己嚼碎再喂那沙。

又过两天,乌葛见那沙已经淹淹一息。心痛得要哭出来,他脚跺着地,下定了决心。他整了整衣服,抱着那沙,牵着马。一步一步的,在树林中穿行。他的兽皮衣已被树枝划破多处,里翻外破的。他一直,向着山下走来。

这天早晨,城中出奇的寂静。乌葛咬了咬牙,自语道:“天老爷呀,我不能眼看着那沙死去,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下山了。为了救活小主人的命,就是拼着一死也得豁出去了。”

乌葛再整顿一下,拔出腰刀。抱着那沙骑马下山,试探着往城里走去。

城里到处都成了废墟,燕军主力部队已经在抢掠之后向东南转移。眼前只留一片,凄惨景象。

乌葛正寻找着,突然杀出来一伙残匪。虽说乌葛,是个彪悍的男人。但一条短刀,再加上几天来吃不好、睡不好地耗遏体力。那里抵得住众多凶恶的敌手?

他一手护着那沙,两脚紧挟座骑,边战边退。背上,早已被划了几刀。眼看着,乌葛和那沙又要成刀下之鬼。

正在危急关头的时候,从山谷中杀来一支铁骊兵。打退了那些匪徒,救出了两人。乌葛这才发现,城内的匪兵已经退走,刚才那只是一小股残匪。

消息很快传开,山上逃难的百姓纷纷下山。看着城中一片狼籍,惨不忍睹的景象,都是唉声叹气……。

有些难民,未被匪徒杀死,却在森林中慌乱逃命中走失。也许,他们同样永远回不来了。

乌葛顾不得别的,抱着那沙来到城里。他在一堆冒着烟的废墟旁,下了马。脱下破皮衣,抓了一把还有余热的灰烬,涂抹在自己的伤口处。然后披上破衣服,就到处求人救治那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正在流泪的老妇人。她说自己是郎中(医生)家的,愿意帮忙救那沙。

乌葛千恩万谢地把孩子寄放在老人那里后,先去城南找那哈。那棵绑过那哈的大树,已经空空如也。废墟和旷野中,时不时会发现尸体,他逐个地查,挨个地看……。好在,这里野狼很少,森林里的大野兽都不吃死人。天气有些凉,没有腐败,所以尸体基本都保持原样。

他在城镇边上,收理了两位老主人和几个家人。再去城中各处,寻找乌沙和那哈。他到处翻腾,象发枉了一样。后来,找到了女主人和两个小姐及十多具家人的尸体。他们,几乎都是在一起遇难的。

乌葛没有找到那哈,也再也没有见到一个家人回来。他一个人找来兽皮、麻布、树皮和杂草等物,把尸体一个个地包裹起来。

按照传统的习惯,送葬时应该有萨满法师作法。但是城里的木昆萨满(木昆:正牌的,萨满:巫师)和他的弟子们都死在山脚下了,多尼萨满(多尼:不正规的)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城里的人们处理死尸时,没有那么多的仪式了。没有萨满作法,没有家人送殡。活着的人,把死去的人用最简单的仪式,最快的方法处理掉。把原先挂尸体的尸林,挂得满满的,又搭了很多尸棚。

乌葛用了一天多的时间,才算把这些人包裹好。并在东山的尸林边上,搭了个大尸棚。把老太爷、老太太、乌沙和两个小姐,及家人们安放在上面。他跪在尸棚前,流了一会儿泪,又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他稍稍安了一点心,便去找收留那沙的那个人家。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老妇人。把他急得到处喊叫,跑来跑去地找,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毫无目标地到处乱找着,他找到了原先的家。这里曾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前面有个门楼,进门楼是宽敞的正厅。前房高大美观,窗前有两个大花圃。往里进去,是内院。有很多寝室和房间,室内都是火炕。仆人们住在西厢房,东厢房多半是仓库。院中间有个水池,水池中养着鱼。再后面有个后门,通到后院。后院很大,前面是一排高大的住宅,往后都是马厩、牛棚、羊栏、猪舍……。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美好都成了过眼烟云。

他盲目的,到处狂奔。走到王府,王府也被破坏得很严重。但是王府的人员伤亡不大,夷离堇还没回来。

当他再一次来到王府的时候,一个念头让他进了从没敢进去过的府衙。出乎乌葛的意外,竟然在王府的后厅里找到了达林那哈。

那哈没有死。

那天,燕颇发出杀死那哈的命令之后,就冲了出去。事后,他已经忘掉了这件事。那个行刑官见那哈已经昏死过去,而他的弟兄们正在抢东西。他唯恐自己走在后面,抢不到好东西。哪里还管得上那哈?他急忙上马,奔向前方,抢东西去了。

两天后,有几个铁骊散兵,乘着夜间乱军们疏忽的时候,偷偷地把那哈从树上解下来。他们把那哈背走,把他藏在山中的树林里。铁骊兵们不知道那哈家有没有人回来,他们自己也在躲避追杀。所以直到今天,才把他送到王府来。那哈从乌葛嘴里,知道了家中的全部事情。两人相对着,流了很多的泪……。

那哈泪痕未地说:“家没了,将来,可咋办?”

铁骊夷离堇(国王),还在北面黑龙江边的阿疏城。他在聚拢兵马,收罗军卒,筹划着反攻的时候。

王府中,只有于越一人主持事务。里里外外,求救和报事的人很多。于越接待了这个,那个又等待,忙得不可开交。再说,现在王府中,没有吃的东西和药品。那哈在这里,只会耽误治疗。所以王府的人,都让乌葛把他带回家去。那哈的伤势很重,肋条骨被打折了好几根。稍微一动就吐血,再不能用人背了。乌葛只好放下找那沙的心思,一个心地用在了那哈的身上。他在城中借了个破车子,拉着那哈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

忽然,那哈说:“听这哭声,好象我表妹撒里太。”

乌葛早已习惯了哭声,对这些没有在意。那哈又说了一句,乌葛才细心地听了一下。说:“好象是。”

说着放下了车子,对那哈说:“老爷,你在这嘎达等一会,我过去看看。”

乌葛绕过了几个破烂的断壁残垣一看,果然是那哈的表妹撒里太。只见她独自一人倦缩在地上,面对一堆破烂泥墙和残渣余孽,放声哭泣。

以前,两家时有来往。上下众人,互相都是熟悉的。乌葛看着她娇弱的身躯,含满眼泪的脸庞,仍然掩饰不住往日的美丽。顿感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走上前去,一连问了她几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嘎达哭,家人呢?”

撒里太没有回答。乌葛估计她一定也很悲惨,就不再问下去。把她扶起来说:“跟我去吧,我家老爷在那边等你呢。”

撒里太象木头人一样被乌葛扶起来。又被扶着走了出来,来到那哈的车前。乌葛对着那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那哈看她此时的光景,也什么都不好再问了。

那个破车子很大,乌葛把撒里太扶坐到车上,拉起两人向“家”走去。撒里太见那哈的伤势很重,止住了哭。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那哈,寻找着他的伤口。然后帮那哈,护住外露的地方。三人回到家时,天已经慢慢地黑下来。

乌葛利用一个有火炕的,墙壁没有被烧毁的旧房架支起个窝棚。扫清了那铺火炕上的灰渣,拾了几块烧剩的羊皮凑合着垫上。撒里太和乌葛一起把那哈抬下车来,放到“屋”里的炕上。乌葛出去寻了些能吃的东西,撒里太帮着给那哈喂了点吃的。

乌葛安慰几句话,便又趁着夜色出去找那沙。他不知往什么地方走,反正是有人呆的地方就去问。他支起耳朵、瞪大眼睛到处搜寻……。

突然他听到了小孩的哭声,连忙跑过去认,却不是那沙。他又忙乱地四处寻找,几乎跑遍了整个铁骊城也没有找到。

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既后悔又害怕。悔得他在黑暗中,一个劲地捶打自己的前胸。后半夜了,还没有消息。他还在马不停蹄地找,找不到,他不会回去见那哈和撒里太的。拂晓了,他还在找。天亮了,他还没有找到。

他无目的地向城南的河边走去,那里也有几个窝棚。

突然,他又听到了微弱的哭声,那么熟悉的哭声……。——是,一定是那沙!

他惊喜地跳起来,猛地向那哭声跑去。他不讲礼貌地闯进那个低矮的小窝棚,还没等眼睛适应黑暗就向哭声扑去。他把孩子抢了过来,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

窝棚中,算乌葛和那沙总共才三个人。经过了好一段时间的惊诧,窝棚中的老妇人才明白过来。小那沙突然又哭了,老妇人和乌葛总算从清醒中回过来。

原来,老妇人也剩下孤身一人。她无家可归,才寻了这个地方安身。收小那沙的那个地方,是她为人看病时的临时住所。

那沙已经有了活气,原本无力地躺在老妇人的怀里哭泣。被乌葛吓了一大跳,楞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小家伙转动着两只大眼睛,直楞楞地看着乌葛。老妇人一边埋怨乌葛惊吓了那沙,又一边为那沙喂了些朱砂和草药。十分不满意的,把那沙交给了乌葛。乌葛谢过老妇人,抱着孩子回到已经被烧毁的家里。

撒里太正站在门前翘首张望,见乌葛抱着孩子回来也很高兴。她顺手抱过那沙,对着孩子的脸仔细地看了好半天,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小那沙本来因不熟悉而哭叫,不想让她抱。这时却止住哭泣,用他两只幼嫩的小手抓着撒里太那散乱的头发。那哈让乌葛把那沙从撒里太怀中抱过来,放在他的身边。他用手扶摸着那沙的小脸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稚嫩的小身躯。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刷刷地流了下来。小那沙也直直地看着那哈,认准了是自己的爸爸。一下子翻身爬起来,紧紧地依靠在爸爸的身上。他用小手紧紧地抓着那哈的衣服,很委屈地哭了起来。那哈顾不得自己的伤痛,挣扎着一把搂过那沙,……父子两人脸上流着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后来,那沙吃过了乌葛填在他嘴里的几口饭糊糊,慢慢地哭着睡着了。撒里太帮着那哈把那沙放在炕上,然后对着他的小脸一动不动地看着。

乌葛出去采了些治红伤的药,顺手打了些柴回来。又去找了些松树枝丫,引火用。还到王府要了一口锅,打火烧了些热水,又出去打猎去了。

撒里太还在时不时地哭泣、发呆,却一直在照顾着那哈和那沙。

那哈劝她说:“表妹,别伤心了,遭殃的人太多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不要多想了,咱们还得活下去……”

松枝冒出的浓烟呛得两人咳嗽起来,棚子内充满了烟气。撒里太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铜盆,舀了些烧好的水端过来让那哈洗伤口。脱下那哈的衣服才发现,他那遍体的鳞伤已经化脓,撒里太不由地哭着叫了一声:“表哥――”,便急忙找块干净布用开水烫一下,为那哈擦伤口。

悲怆中,人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谁也没有往深处想那些更多的事情。乌葛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撒里太和那哈也不知心里是啥滋味,稀里糊涂地就把白天过去了。

那沙又哭了,那哈握着那沙的小手,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眼泪不由得再一次流了出来。

乌葛从仓房的残缝中搜寻了点米,烧了一锅粥;大家早都饿得肚子咕咕叫,可是粥端上来了,却谁也不想吃了。撒里太把那沙抱过来,流着眼泪一点点地喂那沙吃。小那沙吃完饭不哭了,慢慢地靠在撒里太怀里睡着了,他太小了,还不知道人世间的事情是多么残酷。

夜深了,乌葛靠在墙角迷拢着眼睛,撒里太坐在炕梢沉想着,那哈躺在炕头瞪着眼睛瞧天棚。棚子中静得很,那哈看着撒里太那原本是很俊秀的脸庞,现在却被愁容拢罩,很想知道她家的事情,问她:“说说你家的事吧。”

撒里太咽噎着说:“我爸爸没了,妈妈没了,男人没了,孩子也没有了,自己的家也没有了,人和东西都没有了……呜……。”

屋内又沉默了,只有撒里太在低泣。

乌葛对撒里太说。“赶明个,我帮你把他们收拾好,先安葬了吧。”

“我把孩子和家人都葬到东山了。”

那哈安慰她说:“你没家了,就和我们一起住吧。没看吗,我这也啥都没了。现在,大家都这个样,别怕,没关系,慢慢地就好了。将来,有我们的,就有你的。”

不知怎的,眼睛还没乍,天就亮了。乌葛和撒里太早早起来去寻找过日子的东西。那哈扭过身子看着熟睡中的那沙,嘴里默默地说着:“那沙啊那沙,你没有妈妈了,爷爷和奶奶也没了,你懂不懂呵?咱们的家什么都没有了,你懂不懂呵?……”

那沙醒了,没有哭。他爬起身来,抬起脑袋瓜,紧紧地靠在爸爸身上。轱辘着两只大眼睛看这看那,他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几天的巨变,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什么?他将面临一个新的生活,他能懂吗?

撒里太回来了,她抱起那沙,把孩子揣在怀里要出去。那哈对她说:“我从小就总是让你干这干那的,现在又麻烦你来持候我们父子……”

撒里太打断了他的话:“快别这么说了,这是啥时候?全都落得这个样子,还客套啥;再说又都是亲人,持候你和孩子还不应该吗?”

“也只好委曲你了。”那哈心中难受,无奈地转过脸去。

乌葛在野地里打了一只狍子回来,他一边剥皮,一边乐呵呵地说:“这回可能给老爷和那沙补补身子了。”

那哈躺在棚子里的炕上,听门外乌葛和撒里太说话,心里发热,隔着门对他们说:“乌葛,你给我们家保住了那沙这条根,该咋谢谢你呢?”

乌葛不好意思地说:“老爷别这么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父子就靠你和撒里太啦。”

“又说这些没用话了。”撒里太插嘴道。

那哈又说:“大局未定,我也没啥办法,咱们先将就几天吧。”

乌葛和撒里太在旁边的旧房架上,又支起了一个大些的棚顶。用羊皮、茅草、树皮盖上去,隔出了两个房间。那些土坯的炕还能用。每天把炕烧得热热乎乎的,让那哈爷俩养伤。乌葛在被掳掠一空的仓库粮囤的夹缝中,搜寻了一些散落的米。撒里太在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地里,捡了些可吃的农作物。四个人用最低的水平,维持着生活。

一天晚饭时,那哈见乌葛抹了一把眼泪。他关心地说:

“支撑家庭过日子的事,本应该是我的责任。现在,都落到你一个人的身上,真是难为你了。”

“老爷,我不是怕难。我是想起那么一大家子的人,现在只剩下咱们三个了。那沙和老爷受这么重的伤,我又太笨。实在没有办法让你们过的更好些,是我对不起你们。”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伺候的不好。”撒里太也插了一句话。

那哈内疚地说:“你们谁都没错,是那帮匪徒的错。也是我们这些当官的人无能,让百姓都跟着遭了殃。”

撒里太没有其它的去处,只能跟着表哥在一起。大乱的时节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再说那哈也确实需要她。不管什么样的家中,有个女人照料受伤的大人和孩子,总比乌葛一个人要强得多。

也许,是上天的安排。灾难让那哈在不能自理的情况下,与多年前的恋人走到一起。苦难中,难免唤醒他初恋的情感。把曾经埋藏在心底的爱情,唤发出来。这是他心里的爱,是他不能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爱。

几天来,撒里太一心一意地照料那哈父子。更是让那哈心中,翻腾着苦辣酸甜的滋味。他们,都失去了很多的亲人。在痛苦的熬煎中,能有撒里太这样从他幼年起就很喜欢的女人在身边,那哈从心里感激着上天。

撒里太心中,早就知道那哈的意思。两人之间,从小就都有那么一点相通的心灵。直到现在,那哈对撒里太仍有一如即往的思慕,她全都知道。

要不是阴差阳错,也许两人早已成了家。也许……,——过去的事,不想了。

现在两人之间,没有了中间的隔阂。但她与那哈的心中,创伤太深太重。一时间,极难抹去心中的痛苦。撒里太觉得,互相之间,反倒是怎么也提不起过去那种心心相印、互相倾慕的情感了。

撒里太不能忘记灾难来临的那一天:

她去北山脚下的娘家,看望患病的母亲。因家中尚有公婆,能够照看孩子;所以把刚六七个月大的儿子,留在家里。满以为,一会功夫就可回家。却不想,天上下起了雨,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当她要回家的时候,却听城南方向,自己家的那里一片嘈杂。举目望去,是一片兵慌马乱的场面。

她顾不得什么,几次拼命地往自己家冲去。都被迎面而来的人群,堵了回来。她明知,自己家的方向是回不去了。忽然想起,自己两位行动不便的父母。她急忙折回来,往北山跑。推开房门,娘家已经没有人了。她只好跟着人群,在雨中胡乱地跑、拼命地找。

后来听说,城里的房子全被烧毁了。两位娘家老人和婆家所有的人,都已被燕颇乱军杀死。她回不了家,也不知自己的家里是什么样。

等到战事过去,她到处寻找亲人。终于在一个大坑里,找到了自己的父母,那是两具十分凄惨的尸体。包衣物的包裹布满是鲜血,扔在一旁。里面的衣物,全没有了。她找来草席,包裹好自己的父母……。

在自己家的废墟旁,她看到丈夫和儿子死在荒地里。公公和婆婆,被烧死在自家的房子中。在还冒着残烟的房基下,还有两三堆烧焦的残骨……。那惨景,令她毛骨悚然。留给她的只有一件事,安排家人的后事……。

她爱那沙,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的孩子。她把那沙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天天抱着,天天对着他哭。

乌葛也爱那沙,那沙是和他在生死与共的拼搏中抢救出来的。那沙是这四个人的灵魂,是他们的心头肉。

也许是那避难的日子太难忘,那沙对乌葛有着特殊的感情。不管是那哈,还是撒里太抱着他,只要是见到了乌葛,那沙便立即要他抱。

那哈见他们两人十分亲热,就对乌葛说:“那沙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不能忘记自己的恩人。看他对你的亲热劲,你就作那沙的干爸吧。”

乌葛笑着说:“老爷笑话了,我哪能当得起。还不把那沙委屈了?”

撒里太搭腔说:“老爷让你当,你就当。兴许那沙,还借你点福呢。”。

那哈又说:“那沙,喜欢你。你要不认这干儿子,那沙才真的委屈了呢。”

乌葛见说此话,乐不得地说:“可就委屈那沙了。”

那哈看了看撒里太,对她说:“将来,咱们四个人相依为命吧。”

撒里太理解那哈的心意,默默地低下了头。从小时,她就十分熟悉那哈对自己那种贴心的感情。而她自己则因少女的羞涩,一直把感情深埋在心中。

记得有一次,那哈曾带着她上山打猎。他直接了当地对她说过:“我要娶你。” 撒里太当时羞红了脸,心跳得厉害,什么话也不敢说。直到那哈领她回家,她也没敢抬起头来正眼看他一下。

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很少再见到那哈。再后来,干脆就见不到他了。她心里想他,找个借口去看他。才知道,那哈的父母,把那哈送到辽国学习去了。同时,她发现那哈家的人,对她不象以前那样热情了。

直到那哈从辽国回来很久,她才看见他。那天,那哈曾对着她流出了眼泪。可那哈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就默默地离开了她。

到那哈结婚的时候,她才知道,是因为那哈的母亲不同意她们俩的事。那哈曾劝说母亲几次,也没能说服母亲。致使两人,无缘在一起。

她曾为此,暗暗地哭了好几天。她没有任何选择,她只能随家里为她安排的婚姻。委委曲曲的,嫁给了这个死去的丈夫。

她曾下决心不再见那哈,可是命运却又把他们拉到了一起。此时,她倒有一种不幸中又万幸的侥幸心理。她心中暗暗祈祷:

“但愿老天是这么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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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前世是被仙界鼎鼎有名的仙君栽种的一株白茶,他守护了她三千年终于等到她化形,却未料她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掌控着十方妖域的王,一眼错爱,从此仙界的白茶堕落成妖,只为在他身边常伴左右。他曾问她:如果当初你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会不会爱上我?她点点头,所以他以自身修为向天道换来今世与她的相遇。前世今生,三个人的爱恋纠缠。今世他是否能够拥着自己所爱的女子笑看天下还是如前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爱的女子投入他人怀抱?
  • 相思谋:妃常难娶

    相思谋:妃常难娶

    某日某王府张灯结彩,婚礼进行时,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小孩,对着新郎道:“爹爹,今天您的大婚之喜,娘亲让我来还一样东西。”说完提着手中的玉佩在新郎面前晃悠。此话一出,一府宾客哗然,然当大家看清这小孩与新郎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容时,顿时石化。此时某屋顶,一个绝色女子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儿子,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别在那磨矶,耽误时间。”新郎一看屋顶上的女子,当下怒火攻心,扔下新娘就往女子所在的方向扑去,吼道:“女人,你给本王站住。”一场爱与被爱的追逐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