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25分，叶宗廷站在病床边上，看着床上自己的尸体，一群护士正在急救。
叶宗廷使劲回想，只记得黑暗中一片亮光，然后他睁开眼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床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现在的身体，半透明的胸口里一团银色火焰跳动着。
房顶的白炽灯发出怪异的棕黄色。护士们的说话声带着回音。
现在，他渐渐明白了，他已经死了。
他的儿子和儿媳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神情，没人发现屋里站着个幽灵。
正当叶宗廷不知该和去和从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笼罩了整个窗户，一艘帆船正晃悠悠停在窗前。他惊异的看着船停稳，一个长头发的高个男人从船舷跳上窗台，把船绳拴在窗把手上，然后笨拙的爬进屋里。
“叶宗廷对吧，我叫陈海，异物清洁员。”男人笑着对膛目结舌的叶宗廷说。
“你，你是。。。”叶宗廷惊诧地说不出话。
“陈海，异物清洁员。”陈海重复了一遍。
叶宗廷回身看看屋里的人，他们忙着检查他的尸体，确定他是不是真死了。没人看见这男人和他的帆船。
陈海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淡黄色的纸，然后高声朗读：“尊敬的叶宗廷先生，本人代表异务清洁部，郑重的通知您，您已经死了。叶宗廷，男，生于1942年4月22日凌晨两点，死于2014年7月3日17点24分，死于脑部肿瘤，享年72岁。最后献上真诚的哀悼。”陈海微微鞠了一躬，露出头顶几撮烧焦的头发。
“接下来您有如下选择。”他接着念，“1、如果您对此世再无留念，请工作人员，也就是我，收回您的火种，您的火种将被循环利用，您也将正式结束此生，如选此项，愿您安息”他又鞠了一躬，“2、如您对此生仍有留念，可以幽灵的形式留下，直到您愿意结束此生或暂留证到期，再由工作人员取走火种。如选此项，请跟随工作人员前往空间管理部办理暂留手续，并真诚的祝愿您，成为幽灵的第一天一切顺利。”
读完后，陈海收起死亡通知单，看着叶宗廷。
叶宗廷仍然张着嘴，说不出话。当人遇到这类古怪事时很难在短时间内有所反应。
“没关系，您慢慢考虑，我们有7小时。”说完陈海掏出瓶酒喝起来。
“我，死了？”叶宗廷终于蹦出句完整的话。
“对，如您所见。”这时大夫正给叶宗廷的尸体盖上白布单。
“那，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陈海冲大衣内侧口袋掏出个黑色证件，举到他眼前。
证件上的照片是他，一副刚呕吐过的样子。下面写着空间管理部，9768号清洁员，陈海。字旁边还有个黑色标志，一个瓶子里装着一团火的图案。
“火种是什么？”他问。
“你胸前跳动的火苗，每个人的灵魂里都有这么一团火。”陈海喝了口酒。
现在，叶宗廷思绪清晰了，他有两个选择，要么做鬼苟活，要么彻底去死。
“如果你是人，为什么他们看不到你？”叶宗廷直指床边的儿子和儿媳。
“因为我和你一样，在隐空间里。”
“我不明白，能解释一下吗？”叶棕廷问，死也要死得明白。
“简单来讲，隐空间是个平行世界，看似与现实世界一模一样，只是一切都变成橡胶。一个橡胶世界，你可以把它看做现实世界的橡胶版。”陈海指指自己，“除了进到这个世界的人。”
“橡胶世界？”叶棕廷真希望这一切是止痛药吃多了产生的幻觉。
“好吧，这是我的解释。”陈海收起酒瓶，“而官方解释就无聊的多了。”他掏出个黑色的小册子，清清嗓子。“我们生存的空间是有深度的，空间就像气球，大部分人只能在气球表面生存，而我们已经进入气球里面。有人说宇宙就像洋葱，一层一层的，空间也是如此，这里是1度隐空间，最靠近表面的一层。在空间内部，光和声音被吸收，所以光很暗，声音很远，物质的触感也发生变化，像这样。”陈海走到一个护士面前，照她脸给了一拳。
叶宗廷后退几步。护士的脑袋像个靶子摇晃着。
“看，她感觉不到，因为我打到的不是她，而是隔在我们之间的隐空间。就像隔着一层气球，不，更像是一层保鲜膜，保鲜膜覆盖着真实世界的一切，把他们变成橡胶。我们管这些橡胶人叫真实世界的投影。”
护士转身出去了。
“虽然真实的她就在这，可对于我们来说，这些都是在保鲜膜上留下的形状。想象一下隔着保鲜膜摸东西。我也不喜欢这套说辞。”陈海一摆手，“建议你记住我的解释。”
叶宗廷呆若木鸡。
“不明白也没关系，如果你决定留下，过段日子自然会明白。”他只是大概描述一下，没必要对一个幽灵详细解释。
“我是怎么进来的。。。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叶宗廷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进到了奇怪的隐身世界，一切变成橡胶，还遇到化了装的牛头马面。
“人死后如果产生幽灵，就会自动进入最浅的隐空间，而且只能在这里生存。我是穿门人，就是可以利用门到隐空间的人。”
叶宗廷觉得这一切有点诡异，但最后还是相信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所说的收走我的火种是什么意思？”他问。
“你的火种将从身体中取出，火将熄灭，您的魂体也会消失，你将得到安息。由于火种是可以回收利用的，你可以理解为轮回什么的。”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留下还是解脱。他活得够久的了，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呢？
早已死去的妻子和朋友，此时正走出门的儿子儿媳，他们甚至不想最后陪陪他。还有他的孙子，小冬，叶宗廷对他最放不下心。如果收走火种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不想消失，他想知道所有人以后的命运。最后他体内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占了上风。
“我想好了，我想留下。”他说。“我想见见老婆，她前几年死的，然后在找几个死去的朋友叙叙旧，我还想见我的孙子。”
“这我可不敢保证，死后会产生幽灵的人凤毛麟角。请跟我来吧。”陈海一拍巴掌，从窗口跳上船。
至少能见到小冬，叶宗廷心想。
这是那种有钱人钓鱼休闲的小型帆船，不过陈海和他的船都跟有钱人沾不上边，这艘船锈迹斑斑，伤痕累累，帆上还打着补丁。他的主人正一手掌舵，一手拿着酒瓶子。烧焦的头发和破烂的大衣随风飘扬。
叶宗廷站在他旁边，总担心自己被风刮跑，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发着微光的影子。但风只是让胸口的火苗乱跳。
“它不会灭掉吧！”
“不会，他是灵魂的能量之源，只要你的魂体还在他就不会熄灭。”陈海一手握着船舵，一手拿着酒瓶。
“今晚的事真够诡异的，要是让我的儿子儿媳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疯掉。”
“那是，哈哈哈。”
“不过我的孙子一定会喜欢，他会被吓个半死，他可不勇敢的孩子，可他的接受能力是我见过最强的，他很快就会喜欢上我这个幽灵爷爷，”叶宗廷说。
“可惜他们看不见你，除非他们也是穿门人。”
“哦。”叶宗廷有点失望，不过马上又说，“也许他们有这个潜质，谁知道。”
“你很喜欢你的孙子吧。”
“是啊，因为我们是一类人。”说到这他笑了。
“如果你孙子真有穿门人潜力，那我倒是想见见他，还要把他拉到异物清洁部工作，我们正缺人。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到异物清洁部工作，成为异物清洁员，虽然幽灵的就职手续很麻烦，但我可以办妥。”陈海突然兴奋的说。
“听上去挺有意思，异物清洁员都干些什么？我只是个幽灵而已，能行吗？”
“很简单，就是清理隐空间里的异物。”
“听上去像卫生员。”
“差不多，但更复杂，更重要，更神圣。我总说清洁员是整个空间管理部最重要的职位，但很少有人重视。如果隐空间得不到清理和净化，那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说到这陈海有些激动。
“具体都干些什么？”
“比如回收幽灵的火种，每个星期八的大清扫，还有对深度隐空间尘埃的清扫，对不属于这里的生物进行驱逐，这都是至关重要的工作。”
“火种算是异物？我还以为会更神圣些呢。”
“说来就生气，本来有专门的火种回收部，我本来就是火种回收员。”陈海嚷嚷着，“后来由于死后产生幽灵的人越来越少，这个部门就取消了，合并到异物清洁部，火种回收员就成了清洁员。”
“好吧，那我就当这个什么清洁员吧。”叶宗廷一句也没听进去。
“欢迎加入！”陈海喜笑颜开。
他们一定很缺人手。
“我能不能见见我孙子，如果他能看见我，那他就是穿门人。”叶宗廷觉得他们家如果有人有这潜力，一定是他。
“当然，不过得先带你办手续。”
“还有个问题，什么是星期八。。。？”话问到一半停住了，此时帆船飞过城市上空，飞向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叶宗廷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没见过这座摩天大楼。
大楼从钢筋水泥丛林中脱颖而出，它实在太高了。大楼周围密密麻麻飘着无数艘船，大大小小的帆船。每个阳台都有柱子，像拴马住。这些船的缆绳就拴在柱子上。
“我从没见过这座楼。”叶宗廷惊叹道。
“大楼是建在隐空间的，外面的人当然看不见。”陈海说。
“它是真的？”
“没错，建在保鲜膜上面的，不是橡胶。”陈海一甩舵，船急速下降，快着陆时猛拉住舵，船头狠狠磕在地上，然后船停稳了。
叶宗廷跟着他登上一级级黑色石阶，穿过宽敞的大门，来到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厅堂。大厅内灯火通明，照的黑色地板闪闪发亮，地板中央有巨大的瓶子和火焰的标志。大厅尽头是一排电梯。两侧一根根黑色石柱伸向高不见顶的天花板，石柱后面是很多窗口，很像银行里的窗口，虽然已是半夜，但大多数窗口都亮着灯，窗口前排着幽灵的队伍。
他们穿过大堂，来到一个窗口前，排在一个身上插着根钢管的建筑工人模样的幽灵后。
“成为异物清洁员的手续很繁琐，工作也很无聊，但你会喜欢的。”陈海嘴里含着酒说道，酒顺着下巴流下来。
“异物清洁员，也许吧。”看着昏黄的窗口，叶宗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