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黄昏时分抵达边城,在靠近河边的一家星级宾馆安排好了住宿。开了一整天的车,他早已经是饥肠辘辘,腰酸背痛。但还是想到街上去走一走,了解一下这里的人情世故。于是,他走出了宾馆,大地上的寒气吞噬着最后的一丝温暖,气温将近零下十五度。他的眼前是一个圆形的绿化带,对面不远处的长途汽车站,并列停放着几辆末班车,来往的旅客已十分稀少。在他的右方,是刚才来时经过的大桥,正对着大桥的三条大街,呈鸡爪形分布着,自北向南依次是枫林大街,迎宾路和河东路,其中北边的枫林大街最为气派。大街共有十个车道,一排威武的枫树构成中央绿化带,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望无尽。其名称大概源于旁边的一大片繁茂的枫树林,也就是所谓的河滨公园。
在边城这样严寒的地方,枫树竟然能长得如此高大,真是令人费解。
他走进公园里,那些枫树巨大的树冠互相交织着,在彩灯的装扮下,宛如五彩的星空。在它的下面,蜿蜒的鹅卵石小径无忧无虑的四处伸展着。积雪残留的草地上随处可见形色各异的大理石雕塑,有舞动长裙的少女,有演奏小提琴的少年,有慢跑的老者,有玩耍的儿童,还有掷铁饼者,沉思者等等,令人目不暇接,留恋往返。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悠闲的飘荡在空气当中,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情侣佳人,携手相伴,有说有笑。
真是一派节日的气象!
他沿着河边的步行栈道向前走着,隔着白色的汉白玉护栏,一团一团的残雪自由自在的趴在冰面上,嘲笑着来往的行人。在远处的群山后面,夕阳已经完全落入黑暗之中,在天边留下最后的一抹惨白。那一座灯光闪耀的大桥,如彩虹般悬跨在空中,大概因此而得名“虹桥”。
他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抵达公园的尽头。这里不足一百米长的地方并排挤着十几家店铺,主要是各种各样的小吃。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寻见了一家名叫’滨河小厨’的小店,正准备走进去的时候,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隐约的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止住了脚步,那琴声却突然间消失在汽车的喧嚣中。他不甘心,于是往回走到河边无人的地方,那悠扬而悲怆的琴声再一次的响起,他顿时激动不已。那旋律,悲伤之中带着无限的希望,时有时无,飘忽必定,像是神秘的天籁之音,深深地吸引着他。他完全地沉醉其中,直到他确信那人已停止演奏,才不舍的离去。
由于还未到饭点,店里再没有其他顾客,只有掌柜的夫妻两人坐在那里闲聊。看起来都还不到三十来岁,妻子开心的笑着,丈夫专注而含情的看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店里来了客人。店面不大,但装饰精美,原木的桌椅,包括墙板和地板都是木质的,两边墙上张贴的竟然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看见有人进来,两人赶紧站起身打招呼。男的高挑瘦削,憨厚而腼腆,女的中等身材,端庄而大方。
“大哥要吃点什么?”那妻子笑盈盈的招呼道。
“一大份炒饽烂子,再拼个凉菜。”他看着桌上的菜单,随口说道。
“好嘞!你先坐!”说完,她朝他甜甜地一笑,然后转身忙活去了。
不一会儿,夫妻俩就把饭菜端了上来。在他吃饭的同时,夫妻俩又开始了闲聊,不过这会儿两人坐在柜台后面。他们时不时的扭头看他一眼,好像是在悄悄地议论着他。
他很快就将饭菜吃的精光,但不打算就此离开。
“老板,你们这里都有什么酒?”他看着那个女的,大声地说。
“大哥要喝什么酒?”那妻子走过来,恭敬地问道。
“那就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来。”
“快去,赶紧把那瓶法国红酒拿过来!”她催促着一旁的丈夫。那人迟疑了一下,便去拿酒了。
“大哥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妻子站在那里,笑呵呵的说。
丈夫很快就过来了,他将一瓶红酒和杯子放在桌子上,并将开瓶器递给一旁的妻子,“还是你来开吧!”
那妻子非常熟练地用开瓶器将软木塞子取出来,并给他倒上酒。那是一瓶产自法国的卡斯特红酒,价格不菲。
“妹子喜欢喝红酒吧!”他问那妻子。
“奥,偶尔会喝一点。”她略带羞涩的答道。
“再拿两个杯子,一起坐下来喝吧!算我请客!”
妻子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丈夫,“还是不了吧!怕是一会儿要来客人了。”
“没事!这会儿还早着呢!一起坐吧!再说我一个人也喝不了这么多。”他继续劝说道。
“那----那好吧!”说完,妻子给丈夫递了个颜色,那人便去拿杯子去了。然后,她迟疑着在他对面坐下来,开口说:“大哥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大连过来,来这里出差。”说着,他抿了一小口红酒,“嗯!不错,到底是好酒!”
“大哥还懂得品酒啊!真是难得。”
“奥,我不懂,但是我妻子懂得,她每天都离不了红酒。”
这时,丈夫拿着杯子过来了,“你们喝吧!我就算了吧!”说完,他腼腆的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去。
“他这人就这样,大哥你别介意!”说着,她给自己也倒上了酒。“来!大哥!干杯!”她朝他莞尔一笑,然后优雅地抿了一小口。
“妹子!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个经常拉小提琴的人?”他倏地问到。
“是的,就在前面河对岸,不过这里听不清楚,你再往前走,到街对面的公园里,就能很清晰的听到。就像是从电视里听到的一样,很美,也很动听。那里每天都会聚集很多人,不为别的,只为听她的演奏。”说完,她再次举起酒杯。
“你认识他她吗?”进一步问道。
“当然!她经常来这里吃饭,挺好的一个姑娘,人长得也漂亮。只可惜-----你知道,他爸爸是这里的黑社会老大。”她说后面的话时,声音很低,唯恐别人听见。
“以前,她每个周末的晚上都会在广场对面的‘蓝玫瑰酒吧’里唱歌。听说她最近刚从国外旅游回来,今晚应该会在酒吧里。你应该去看一下,绝对值得一看。”她自豪的说,好像那姑娘就是她的亲妹妹一样。
“那我一定得去看看了。”他附和道。
“你肯定会喜欢的!”
他礼貌的微笑着,然后喝了一口酒。
“噢,对了。我听说这地方前几天死了一个姑娘,是怎么回事?”他若无其事的问道。
“是的,她们本是非常好的朋友。你知道吗,那姑娘就被吊死在她家的门前,那样子真是恐怖----”看她说话的表情,好像她亲眼看见过,吓得半天都不吭声。她灌了一大口酒,愤恨地说:“干这事的人,真是可恨之极!”
就在这时,店里来了其他客人,“大哥!我去招呼客人了,就不陪你了。”说完,她勉强地冲他笑了一下,显然还没有摆脱刚才的情绪。
他告别了夫妻俩,离开了“滨河小厨”,去寻找那妻子所说的“蓝玫瑰酒吧”。一条宽阔的街道横在他面前,街对面是一座宏伟的船形建筑,船尾紧靠着大桥,船头正对着远处的广场,船身上空飘着“虹桥体育馆”几个霓虹大字。他转身沿着街道向着广场的方向走去,不时的避开来往的行人,一座灯火辉煌的天桥赫然屹立在他的前方,像是两道美丽的彩虹,拔地而起,交汇于空中,携手托起两幅呈十字交叉的巨形枫叶,那火红的枫叶如冉冉升起的太阳,照亮了寒冬的黑夜。
他随着人流缓缓走上天桥,原来那枫叶雕塑是被一个金字塔状的钢架支撑着,四面镶嵌着蓝色的玻璃,在红光的照耀下,奇光炫丽,美伦美奂。这座天桥无疑是这个城市的地标。放眼望去,在它身下交汇的虹桥路和枫林街,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十字架,连接着大大小小的数十条街道,构成这个城市的整体框架。前方半圆形的的枫叶广场,也因此成了这里最繁华的的地段。广场被虹桥路分为南北两部分,从天桥上望去,广场上潮水般的人流,通过人行横道和地下通道来回涌动着,热热闹闹,气势壮观。广场对面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商业区,从南到北,绵延五六百米,劲爆的音响,喧闹的人群,五彩缤纷的灯光,炫丽而耀眼的广告屏-----所有这一切,构成这个城市繁华而美丽的夜景。
经过一番询问,他得知“蓝玫瑰酒吧”位于广场的最北边。他走下天桥,沿着广场边缘的人行道,朝酒吧的方向走去,沿途尽是一些叫卖的小贩,其中有几个卖玫瑰的老太婆 ,总是对过往的行人纠缠不放,他不得不加快脚步摆脱她们。
“蓝玫瑰酒吧”果然位于广场的最尽头。确切的说,它处在半圆形商业区到旁边街区的过渡地带。这是一座充满现代气息的哥特式建筑,正面的尖顶拱门,以及屋顶的一对尖塔,都彰显着它独特的魅力。从外墙看,整座建筑竟然没有一扇窗户,看起来阴森森的。好在那几个龙飞凤舞的蓝光大字“蓝玫瑰 1930”和一朵艳丽的蓝玫瑰倒是令人倍感温暖。
进入酒吧里面,温馨而柔和的淡蓝色光调,再加上优雅的萨克斯独奏,带给人淡淡的忧郁和质朴的浪漫。长长的吧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对面的舞台。吧台上几乎坐满了人,调酒师和服务员忙的不亦说乎。站在舞台上演奏萨克斯管的是一个穿着蓝色燕尾服的俄罗斯男子。他眼睛紧闭,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右边台阶上方是雅座区,也同样是座无虚席。中间的一大片空地应该就是酒吧的舞池了,一道蜿蜒的楼梯通向二楼的贵宾席。
他在吧台上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在他的旁边是一对情侣,他们亲密的说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右边则是两个喝着闷酒的青年男人。侍者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最多也就是25岁,但看起来已经是个熟练的调酒师了。从他的动作和表情里,能看出他是多么的得意和自豪。
“请问先生要喝点什么?”他礼貌的招呼道。
“啤酒,要百威的!”
他拿了一瓶酒,熟练地开启瓶盖,放到他面前。
“这么多人,是不是今晚有什么演出啊?”他问侍者。
“是从省城来的乐队,好像叫‘燕子乐队’什么的。”他毫无兴致的答道,语气里充斥着鄙视和厌恶。 “都是些垃圾!”果然,他还是毫不客气的道出了他的‘肺腑之言’。
“不是说有一个姑娘要唱歌吗?怎么换成了省城的乐队?”他装作不解的问道。
“自从那事发生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可能永远不回来了,唉----”他叹息道。
“是不是因为那个被吊死的姑娘?”
“大哥,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是的,我从大连来,算是来出差吧!”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问,办完事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态度生硬,但还算客气,也许他真的是为这个外地人着想,也许是因为其他。
他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钱夹,取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慢慢的放在侍者面前的吧台上。那侍者吃惊的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个记者,希望你能告诉我更多一些,好让我回去交差。”他盯着侍者的眼睛,让对方毫无招架之力。侍者犹豫了一下,收下了吧台上的钱。他谨慎的朝周围看了看,然后说道:“我已经事先警告你了,要是出了事,你可别怨我!”
“你尽管告诉我就是了。”
“那姑娘叫‘凌寒’,是大毒枭聂胜文的女儿,那死了的姑娘叫‘杨雪’,是聂胜武的干女儿,也就是聂胜文的弟弟。杨雪的亲爸几年前被车撞死了,她妈后来就嫁给了聂胜武。这个聂胜武,杀人无数,干尽了坏事,连他大哥都拿他没办法。”
他停下来,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
“凌寒和杨雪是表姐妹,杨雪她妈管凌寒她妈叫姐姐。所以,她们两人的非常要好。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断绝了关系。还有---就是凌寒她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据说是被她叔叔害死的。从那时起,她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就住在河的对岸。她每天晚上都会在那里拉小提琴,那琴声听起来非常优美,却十分伤心。”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啤酒,咕咚咕咚的连着灌了几大口。
“那个叫凌寒的姑娘,她为人怎样?”他继续问道。
“我敢说,她绝对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虽然他爸还有他叔叔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但我还是要这样说。你知道,她是那种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人,总是想着别人。她帮助过许多人,有时候甚至和她爸还有她叔叔对着干。总的来说,她这个人就是太善良,太单纯了。”
“除了那个杨雪,她再没有其他朋友了吗?比如说,男朋友。”
“像她这种女孩,哪个男生敢去追啊!”他轻笑了一声,“我觉得没有人能配得上她,至少这里没有。”说完,侍者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前方,再没有说话。
他告别了侍者,离开了“蓝玫瑰酒吧”。
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孩的兴趣完全超过了那个死去的杨雪,也许是因为她那动人的琴声;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喜欢她;也许是因为那位侍者给他说过的话;也许是因为她是聂胜文的女儿;也许是因为那个杨雪吊死在她的家门口;也许,她就是本案的关键!
他向东穿过广场,沿着街道继续向市中心走去,以摆脱心中的郁闷和不快。但那位侍者的话一直在他心里回响着。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忘却了闹市,忘却了行人,忘却了这个城市。不知不觉的,他走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里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无奈,他转身往回走,不料刚走了一会儿,被几个人影挡住了去路。看来,自他从酒吧里出来,就被盯上了。他们跟了一路,而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一共4个人,气势汹汹的朝他走过来。两个在正前面,还有两个从边上绕到他的侧面,那个领头的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要怪,就怪你问的太多了!”
正说着,边上的两人就抓住他的两只胳膊,那个领头的挥着拳头朝他正面扑过来,他闪电般的抬起右腿,一记直踹,将他踢翻在地。接着他用力抓住边上两人的衣服,将他们狠狠地撞在一起。最后的那个人,掏出匕首,朝他的腹部刺来。他左手截住他的手臂,并顺势用力一扭。他惨叫一声,匕首从他手里脱落。他再一记右直拳,砸在对方的脸上,那人应声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他费了半天功夫,摸索着走到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返回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