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接近下午5点,天色开始渐渐地变得昏暗。刘局长迟迟没有打来电话,说明他们还没有找到尸体。除了这片树林,他实在想不出凶手还会把尸体埋在哪里,毕竟他对城区的周边情况一点儿也不了解。有可能凶手把尸体扔进了哪个荒僻的枯井里,亦或者凶手用其他的方式处理了尸体。他以前曾办过一件凶杀案,凶手竟然把死者的尸体被连同砖块一起砌进了厚厚的墙体中。他暗自希望不要遇到这样的杀手。根据他以往的办案经验,大多数的凶手会把尸体扔进河里或埋入地下,而城北的这片枫树林,应该就是凶手最可能选择的地方。
他开车经过凌寒家的那个路口时,突然意识到,他当初完全忽视了这片属于凌寒家的树林。既然杨雪的尸体在这里被发现,那么凶手完全有可能选择同样的地方,以掩埋张慧玲的尸体。他开着车缓缓的驶过这片茂盛的树林,从外面看,以白桦树居多。大多数的树干都接近腰粗,树冠高大而繁茂。树林中的地面上,一层厚厚的树叶夹杂着一些残留的斑斑积雪,令人望而却步。
在这片枫树林的尽头,是一排人工栽种的柏树,树高都在两米以上,相互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形成一面密不透风的树墙。在树墙的另一侧,是一处用灰色方砖铺成的广场。广场纵深大约100米,宽约50米。广场的两边,整齐的停放着许多辆小车。广场中央是一片菱形的花坛,花坛被十字形的小路分成四个独立的三角形。说是花坛,其实里边清一色的栽种着矮矮的冬青树。花坛的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喷泉水池,那亭亭玉立的白色水柱,喷洒着珠帘般的水花,散发着缭绕的水气,就像一朵盛开在寒冬里的鲜花,令人情不自禁的沉醉其中。在广场的尽头,就是上午他在河对岸看到的那座优雅的风帆状的建筑。从这个角度看,刚好只能看到船的尾部。船体涂着乳白色的墙漆,上面镶嵌着一排圆形的小天窗。在帆船甲板的四周,飘着五颜六色的小彩旗。护栏上甚至还挂着救生圈。两面白色的船帆高耸入云,看起来将近40米高。在船尾的正面,是宽阔的蓝色玻璃门,上方悬挂着醒目的招牌“云桥餐厅”。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景色,他一度停下车,留恋的看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得离去。
汽车驶过云桥餐厅,又稍稍向东拐了一个弯,便抵达他们正在搜寻的那片树林。放眼望去,在前方的路边,依次停着几十辆警车,就像一条黑白相间的长龙,那场面十分壮观。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三三两两的聚集在路边,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无所事事的抽着烟,说着闲话,或是玩着手机。他将车开到最近的几个人旁边,然后下了车,走上前问道:
“请问刘局长在哪儿?”说话的同时,向他们出示着警官证。
“你就是木警官吧!”一个穿着警司制服的人说道,那人嘴唇上方留着小胡子,年仅30岁。
“我就是,你们刘局长在吗?”
“你再往前走大约800米,一直走到拐弯的的地方,那里有个加油站,他就在那里。”那人亲切的答道。
“谢谢啊!”
“说哪里话,不用谢!”那人急忙推辞道。
按照那个警司的说法,他开车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个中石化的加油站,那里聚集了好多人。再往右拐,前方就是芬河大坝了。
他下了车,向那一堆人走去。不料,一位年轻的警员从路的对面过来,上前拦住了他。
“你要找谁?”那年轻人厉声问道。
无奈,他再次亮出警官证。
年轻人拿起他的警官证,将信将疑的看了一会儿,然后犹豫着交还给他。
“领导都在那里,你过去吧。”年轻人面不改色的说道。
他冲那个年轻人微微一笑,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噢!木警官来了啊!”一看见他走过来,胖局长满脸笑容的迎上来,亲切的说道。
“怎么样?尸体找到了没有?”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整个树林几乎都找遍了,就差上山了,什么也没找到。”胖局长面露难色的说道。
“你确定都找遍了吗?”他再一次问道。
“还有几组人仍在搜寻着,就在加油站后面的那一片山脚地带。”
“云桥餐厅南面的那片树林,你们找了吗?”
“那可是聂胜文家的树林!”胖局长神色紧张的小声说道。
“不要紧,我今晚正好要去见他。”
“可是,他女儿住在那里,要不要先去打声招呼。”胖局长仍有点担心。
“不用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我去跟她解释。”
胖局长仍旧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那好吧,我这就叫人过去。”最后,他勉强答应道。
趁刘局长召集人手的时候,他开车先抵达刚才经过的那片树林。他将车停在那条小路的路口处,这样,她看到之后就会自己走出来。
站在这里,刚好能看见那栋形似蘑菇的别墅。他推断,这别墅应该是近几年新建造的。而眼前这条碎石小路和旁边的两排高大的落叶松,其年代则更加久远。也许在建国以前,这里就已经有人居住了。他漫步走进树里,踩着地上厚厚的枯树叶,闻着那种混杂着泥土和腐烂的树叶的林间气味,再听着林中喜鹊那清脆的鸣叫声。他立刻感受到这种远离城市的喧嚣,置身于大自然的静谧和清新。仿佛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世俗的外衣,那些令人厌恶,甚至于令人窒息的污浊,顷刻间的消失了。此时此刻,你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安详的躺在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中,如此的惬意,而又那么的愉快。
他穿过这片树林,便到了凌寒所说的那片草地。这是一片天然生成的草地,呈马蹄形,被周围的树林包围着,只有一面紧靠着河岸。这真是一处神秘的乐园。虽然在这个季节,草地上一片枯黄。然而,当下雪的时候,这里肯定是另一番景象。圣诞节的早晨,在雪花漫天飞舞的草地上,凌寒就在这里跳着《雪之舞》。
那该是多么唯美的一幕啊!
这时,从远处的公路上传来汽车的喧嚣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和狗叫声。不一会儿,那些穿着制服的警察,连续不断地涌进这片树林。此前这里美好而宁静的气氛,也彻底地被打破了。
为了不干扰他们的搜寻工作,他退到了河岸边。从这里看,那栋别墅的外景就一览无遗的展现了出来。原来,那根本不是一只蘑菇,而是一艘没有船尾的帆船!那巨大的红色屋顶由高到低的向后面倾斜,就像是红色的风帆。下面白色的那部分,上宽下窄,刚好在后面向上倾斜,构成白色的船体。而那伸向水面的屋顶天台,恰恰就像船的甲板。可以想象,从空中看,这栋别墅又会令人联想到红色的滑翔机。这绝对是一件富有想象力的艺术品,见证了设计师非凡的天赋。
正当他沉醉在这件艺术品的时候,刘局长他们过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两位警督,一个相貌怪异,一个又黑又瘦。和周围的环境相比,这三个人真是格格不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刚从梦境中返回到了现实,不禁为这种极大的反差感到困惑。
“木警官!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刑警队的王队长和巡警队的邱队长。”胖局长生硬的介绍道,以表示他并不喜欢这两位下属。
他自然也不喜欢这两个队长,没等刘局长介绍完毕,他就将双手插进上衣的口袋里。两人上前问好的时候,他也只是稍微点了一下头。
“没什么事,你们俩就忙去吧!”胖局长挥手将两人打发走了。
等那两人走远后,刘局长上前对他说道:“跟你明说吧,这两个家伙都是聂胜武的人。”
“所以说,我这个局长当的是真窝能啊!”胖局长接着感慨道。
“那天,我看见李副局长跟聂胜文在一起,他们俩很熟吗?”他趁机问道。
“他们俩以前是高中同学。不过,李副局长确实是个好人,而且也很能干。没有他,我这个局长可就难当了。”
总得来说,眼前这个刘胖局长不是那么令人讨厌,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有那么一点儿的良心。
“兄弟啊!说句实话,你难道就真的不怕吗?”胖局长突然关心似得问道。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的一笑。
“今天又死了两个人,要是再找到一个,算上杨雪,那可是4条人命啊!”胖局长看来是害怕了,他害怕事情闹的大了,他的局长就保不住了。
“有人说,聂胜武就是一个恶魔!我听说这家伙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只有17岁。至于他到底害死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楚。”胖局长继续吓唬着他。
“你觉得这件事跟聂胜武有关吗?”他反问道。
“这还用说吗?这不是明摆着吗!”
“你真觉得是聂胜武杀了杨雪吗?”
“这-----我----”胖局长哑口无言了。
就在这时候,树林的主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她今天换了一身墨绿色的帆布夹棉外套,下身也是墨绿色的帆布休闲裤,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的低帮系带皮靴。蓬松的头发随意的散落着,既没有扎起来,也没有戴帽子。简单地说,她仍然是那么的美丽动人。看到她,就感觉是梦想照进现实一样。只有她,才配得上这周围的一切,也只有她,才真正属于这里。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迈着美丽的双腿,优雅的走着,神态轻松而自然。至少,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们在找什么?”她的眼睛快速的扫过胖局长,直直的看着他。
胖局长一声不吭的,只是呆呆的笑着。
他认为,她并不想知道他们在找什么,而只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她。
“本来想进去告诉你,但又不想打扰你,所以就-----” 说着,他微微一笑,假装无奈的摊开双手。
“这里平常很少有人来,结果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就像是一群牲口闯进了人家的麦田里。”她用温和的语气说着尖刻的话,真叫人有些琢磨不透。
胖局长立刻止住了笑,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非常抱歉!”他真诚的致以歉意,然后环视着周围那些忙碌的警察,淡淡的说道:“我保证,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最好是这样。”说完,她装着很自然的样子,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片树林。
看来,她确实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女孩。
就在这个时候,从北面的那片树林传来了一阵喊声。
“找到了!找到了!”
“刘局长!找到了!”紧接着,前面树林边上的一个警员朝这里兴奋地喊道。
“木警官!我们过去看一下吧!”胖局长格外欣喜的说着,然后便兴冲冲的赶着过去。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她满怀好奇的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没理他,起身就要过去。于是,他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拦住。
“等明天早上看了新闻,你就知道了。”
他再一次的好心劝说着,但她完全不领情,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发现尸体的那块地方靠近河边,周围长着半人高的灌木丛,凌寒平常肯定不会来这里。所以,凶手才会选择在此掩埋尸体。他们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好多人。
“刘局长来了!赶紧让开!”一个警司冲着人堆喊道。
那些围观的人迅速的向周围散开,一具白色的尸体展现在他们的眼前,在尸体的旁边,是一个一米见深的土坑。尸体之所以是白色的,是因为它被白色的步包裹着。包的很严实,也很好看,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令人联想到欧洲中世纪埋葬死者的方法。
他转过头看了凌寒一眼。她的眼神中,既有恐惧和愤怒,同时又有悲伤和失落。他觉得她这时候该离开了,但她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亲人一样,看着眼前的那具尸体。
那些围观的人,起初还小声的议论着,然后便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他向边上的人借了一双手套,走到尸体跟前。然后蹲下身来,轻轻地拂去上面残留的泥土。接着,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揭开那一层白布。虽然从外面看,死者像是穿着衣服被包裹着,但是也不能完全的肯定。他希望最好是这样的,否则,他将不得不面对一具裸体女尸。
那是一块白色的床单,很容易的就被他揭开了。死者是一位年轻的姑娘,长相一般,穿着深蓝色的棉外套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蓝白相间的网布鞋。她脸色呈暗白,但并没有腐烂的痕迹。一头乌黑的头发向后扎着,脑袋稍微向右歪着,双眼紧闭,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还有她的两只手臂,交叉着抱在胸前,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
“她是谁?”最先说话竟然是凌寒,那低沉而柔美的声音,很快就融入到周围的一片寂静中,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而虚幻。
“芬河宾馆的一名服务员。”他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当他回头看她时,她已经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