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那天,我回到宿舍,身上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我的刘海顺畅地流着,一直流到我的睫毛上,然后浸到我的眼睛中,涩涩的。衣服也紧贴在身上,粘糊糊的。
从操场上回来后,周子凌的弹唱就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着,我的心情也像蒙了层纱,阴森森的。
我换上了睡衣,端起盆子,抽下一条毛巾,慢悠悠地走向水房,准备擦洗身子。我接了小半盆水,将毛巾缓缓浸入水中,等水浸透后拿出,拧干,开始擦洗身上的雨水。猛然间一抬头,我看到了薛雪。她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也在擦洗身子。
她穿着米白色睡裙,蓬蓬的裙摆静静地悬在她膝盖上方,蕾丝肩带轻轻地挂在她的肩上,骨感玲珑的锁骨清晰可见。顺着她修长的脖颈向上,是小巧的下巴。她披散的头发用金色的发箍拢着,乌黑茂密的头发一直垂到她的肩上,像一条黑色的瀑布。
我见过的女生中,也只有何百白的身材能与她相当了吧。
“这样优秀的女孩,也难怪追她的男生这么多了。”我感慨道。
我端起盆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她旁边。只见她的头向上微微抬起了四十五度,眼神空空地望着白色的墙壁,若有所思。
然后我的视线转移到她的手,片刻后我终于开口说道:“有什么心事吗?”
她这才注意到我的到来,移开了视线,有气无力地说:“没,没有啊。”
“还没有呢!这么久,我就看到你擦这一处了!还有,你怎么没和周子凌一块回来呀。”
我指指她的肩。她雪白的肩上呈现出一片片红印,用力处甚至浸出血迹。
“在晚会上碰到一个老同学,他便和我坐在一起闲聊了几句。后来周子凌说他在后边看不见,于是他挪到了前排。散场的时候太乱了,我没有找到他。”
她看上去不是很在意。
“他提前回来了。今天下午我在操场看到他了,他心情不是很好。”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事不说出来,憋在心里谁知道啊!”她说时语气虽然很重,但句句流出她的关心。
“那……那个老同学是?”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还是说了。我心里有了一些猜测,因为周子凌不会因为一些小事那么伤心的。
她向后撩了撩头发,然后把毛巾重新浸入水中拧了出来。一边擦洗一边说:“我和你说过那个男孩。初中时彼此喜欢,但我们从未公开表露。”
果然是我猜测的那个人。
后来薛雪给我讲了她和那个男孩的故事。
他们其实不但是初中同学,而且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她九岁,那个男孩十岁。他是薛雪嫂嫂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家中遇到一些事情,便到她的嫂嫂家住一段时间。
那个男孩在这住了有两个月之长,对薛雪来说,这两个月像烟花一样美妙,又像牧草一样常青……
她第一次见他是一次放学时候。她看见一个有着宽阔眉宇,好看眼睛的小男孩乖乖的站在嫂嫂旁边。
“以后他就是你的小哥哥了,在学校有谁欺负你,你就告诉小哥哥,他会保护你的。”嫂嫂说。
薛雪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个子还没有她高,又腼腆的男孩,心里很开心。因为她是家中的独生女,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玩,现在终于有个人陪伴了。
并且这个小哥哥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白穆。
白穆不但很乖巧,而且学习还很好。薛雪的父母很喜欢他。
但是他在薛雪面前却能放得开,因为薛雪在他面前也从不拘束。有时候趁他不注意,她还会偷偷给他一个香吻。这时候白穆便会假装很严肃地说:“你再这样的话,哥哥就回家了。”
薛雪最怕他说这句话,因为他害怕听到“回家”两字。她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小哥哥有一天要离开她。
白穆在薛雪所在的学校上了学。薛雪上三年级,白穆上四年级。虽然他们不在同一所班级,但是下课后薛雪常常跑到一楼哥哥的班级找他玩。
白穆坐在靠窗的位置,薛雪便朝着窗户做各种鬼脸,或是把嘴紧贴窗户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引起白穆注意。白穆这时便会会心地笑笑,然后走出班。
刚出班门,薛雪便粘人地扑到白穆身上。不过往往是没过多久,上课铃声就响了。薛雪便鼓着腮帮,不情愿地离开她的小哥哥。
他们还曾有过一段可怕但却感动的时光。
那段时间,麻疹很流行。这种病传染很快,身上会出现很多红斑。薛雪班上已经有好多人都患了麻疹,被隔离在家休息。班上的人也提及惊心。
有几天,薛雪精神很不好,时常咳嗽,眼睛冒泪。
“你不会患麻疹了吧。”一个同学惊恐地问她。
“没有!我只是感冒而已!”薛雪赶忙辩解。
然而在一次上课。薛雪感到身上好痒,胳膊上鼓起了一个个小白点,四周还有红晕。她心里猛地一惊:“完了!我得了麻疹。”
“老师!薛雪得了麻疹!”她的同桌看到薛雪在桌子底下偷偷抓挠胳膊,而且胳膊上有成片红斑,便像发现惊天秘密一样喊了出来,“你离我远点,别传染给我!”
她的这一句话更让她心伤。
然后她被老师带出了班,她从过道走出时,看到坐在边上的同学都尽力往里挤,像躲瘟疫一样,远离她。她从周围眼神中看到了惊恐还有嘲笑。
那刻,她感到自己被世界隔离了,无所依靠。
她沿着楼梯走下,走进空旷的校园。校园空荡荡的,只有老师的讲课声像幽灵般飘荡。
她跟在老师后面低着头走着,像一只流浪狗。想到她患病时将被隔离在家几天,小伙伴们将不会被父母允许找自己玩,班里一些无聊的女孩会在背后讨论自己,她竟情不自禁地啜泣起来。
“雪儿,等等我!”忽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那么温情,像温泉一样汩汩地流进她的心中。薛雪转过身,看到白穆像小马一样奔跑过来。她立刻停止哭泣,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白穆看见薛雪身上的红斑,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
“得麻疹了吧。没关系,到医院医生叔叔给包点药,喝过就好咯。”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温柔地说。
“你是哪班的学生,快回去上课!她患了麻疹,别传染给你了。”老师着急地说。
“我是她哥哥,我以前得过麻疹,不会被传染的。”他的手拉的更近了,眼神坚定地望着老师。
薛雪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安全感。
后来白穆告诉她,他是无意间向窗外眺望时,看到了一个很像她的身影,于是便追了出去。
现在薛雪时常想,那该是怎样深的感情,能让白穆在老师还在讲课时,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出去呢?
老师带着薛雪去了医院,打针喝了药,把她送回了家。白穆一直在她身边不断安慰她,鼓励她。之后薛雪便在家养病。
白穆怕薛雪无聊,便对嫂嫂说也要在家学习,还可以帮辅导薛雪功课。
可嫂嫂开始不同意,既担心被传染,有担心落下功课。白穆说自己以前得过麻疹,不会被传染的,并且绝不会落下功课。
这是薛雪第一次见到一向乖孩子的白穆那么执拗。
后来嫂嫂同意了。
薛雪与白穆一起制出在家的时间表,规定上课下课时间。
上课时,他们像上学一样写作业,白穆把自己的做好后,还会给薛雪检查作业。有时候,薛雪看到自己身上的红疹会很害怕。这时候,白穆便给她讲自己患麻疹又是怎么好的经历。
然而在薛雪的病快要好时,白穆开始出现低烧,咳嗽等症状,不久也患了麻疹。那时她才知道,她的小哥哥根本没有得过麻疹,患病经历也是他凭空想象出来安慰薛雪的。
她感到白穆是除了爸爸外,世界上对他最好的男人。
薛雪病好该上学了,可她死活不去,她想等小哥哥病好后一快去。爸爸妈妈怎么劝她都不听,白穆的话她也不对听。甚至用绝食威胁。最后还是白穆说了那句:“你再这么不听话,哥哥就回家了。”薛雪才乖乖回去上学了。
她怕白穆回家,他知道白穆的家离这很远。坐火车需要坐好长好长时间。如果白穆走了,她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哥哥呢……
然而,离别终会到来——
一天早上,当她刚刚醒来,她听到妈妈对她说,小哥哥走了。
她以为这是一个梦,因为她曾在梦中梦到小哥哥走,但是醒来后,她依旧能看到他,他们一起上学,她下课还能找他。在他不注意时,她还能够偷偷亲他……
而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小哥哥。
而就在白穆走的前一天,他还送给了她一个小礼物——钥匙链呢!钥匙链上挂着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几颗红豆,那么漂亮。她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送给他礼物的可爱哥哥,第二天就见不到了,连个道别都没有……
是……怕自己伤心?是……怕薛雪伤心?如果是后者的话,很显然,他没有做到。他只是看不到了薛雪趴在被窝里哭红的眼睛而已……
等薛雪上了初中,她才知道,红豆是相思的意思。
可她知道的太晚了。
如果,她能够早点知道,她或许能从礼物中感受到离别气息,她或许能够套出小哥哥将要离别的事实,也许她能送上他一程,再或许……她在他走时嚎啕大哭一场,他能够心疼地留下来,如果不留下,也能知道她是多么难过。
可是那时她才九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