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们早已到齐。我坐下来,扫视一周。各位董事的脸已经告诉我他们各怀鬼胎。看来今天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天,是临时召集大家开董事会。”还没等我说话,内弟就先发言了。“因为情况越来越糟糕,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他顿了顿,转脸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我们得重新考虑董事长的人选了。”
“你怎么能搞突然袭击?董刚当董事长是父亲去世前和你们共同定下来的。”妻子说。她不满的紧盯着她这个唯一的弟弟。
“是这么定的,”董事甲说道,“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既然董事长不能再胜任这份工作,就应该考虑换人。”
“谁说我不能胜任?”我有些生气,还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我的能力,我也从来对自己是信心满满的,就是眼前这家伙,以前对我也是唯唯诺诺的。我提高了嗓门,厉声质问:“这几年,公司的业务扩展了多少,规模扩大了多少倍?而你们,各位董事,你们又赚了多少钱?”
我切中了要害。董事们面面相觑,低头不语。
“那都是过去,”看到这一情况,内弟急了。他站起身来,几乎是冲着董事们喊叫,“眼前发生的一切你们都没有看见吗,在你们家里、在街上、在你们的儿孙的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难道不让你们害怕吗?社会秩序已完全被破坏了,这一切都是该死的穿越者造成的。而他,”他指着我说,“他就是一个穿越者,还和现实人打架进了警局。”
我第一次感到“穿越者”这个头衔是多么的耻辱,它深深地刺痛了我。
“坐下,不许这么无礼。”妻子严厉地命令她的兄弟。
可内弟的话在董事中得到了响应。他们开始交头接耳。
“是啊,这些事太可怕了。”
“学校里有穿越者的孩子,我孙儿都不敢去上学了。”
“我家里就莫名其妙地闯进陌生人,又神秘的失踪了。”
董事乙清了清嗓门,表情庄重地说:“以前几年的情况看,公司是发展得很好,我们也赚了不少钱。但目前情况显然不妙,以后会怎么样呢?天知道!我们有必要尽早采取措施。”董事丙也说:“就是公司内部也不稳了。员工们都私下议论纷纷,说我们的董事长是一个穿越者,这对他们来说,是很不光彩的,也是很危险的,已有人打算辞职了。”
员工的窃窃私语我早已得到报告。我知道,我面临的是一盘散沙,要想把他们再聚集在一起,以现在的情况看是不可能的,我感到心力交瘁。
董事甲说:“老董事长生前看好你,我们大家力推你,这是正确的决定。太阳每天升起,我们也每天怀有新的希望,你不能让我们老是生活在过去。你总得给我们不断创造希望吧?”
“我能给你们希望,我更能给你们实现希望。每年的业绩报表是最好的证明。”我说,我的语气一定是有气无力的。
“算了吧,别空谈希望了,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就能说明问题。而你必须明白自己的处境。”内弟不无讥讽地说,“很多穿越者已失去了自由,而你,如果你能主动让位,至少还能保全一点面子。”
我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今天让我感到厌恶的面孔,冷笑一声说:“看来你们已经串通好了?你们就以这虚无的理由来罢免我?”
“你应该为公司多想想,父亲创立它吃尽了苦头,你也不愿意它毁在你手里吧?”内弟提高了嗓门说,“如果你还不识时务,我们只有表决了。”
“罢免董事长需要董事会半数以上通过。”妻子说,“今天董事都没有到齐,改天再开董事会进行表决。”
内弟还想说什么,妻子截住了他:“今天到此为止,还有什么话,下次董事会再说。”
怎么回到办公室的,我不知道了。只是心情极为沮丧,从来没有这样,我已完全丧失了自信,连尊严也荡然无存。也许是为了印证我灰暗的心情,天空突然黑了下来,黑暗中有一道道微弱的闪光落下,就像流星雨落向大地。如果单看这景色,煞是好看。但我知道,这又是穿越者的密集来到引起的。街上喧闹起来,连续传来剧烈的汽车撞击声和叫骂声,汽车喇叭响个不停,空中飞行的车有些撞在一起,翻着跟斗掉下来。所有的车都打开了车灯,但他们在慌乱中没有把握好方向,车灯的光柱在黑暗中乱舞,到处是一片混乱。
“这该死的穿越。”看着黑黢黢的天空,我狠狠的骂道。
这其实是在骂自己。我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现实社会一片混乱,很难说我们没有责任。但就我现在所看到的,我们的穿越最多是给社会增添了一些麻烦,完全没必要闹得穿越者和现实人之间势不两立。如果非得这样,只能加速他们之间的对立,我也得做好应对的心理准备。
可是我做好准备了吗?以后的事实证明,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黑暗持续了一会就恢复了正常,员工们一堆堆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已经没有心情工作了。公司已经多次这样造成了停工,这半年的经营业绩大幅下滑,今年的经营目标很难实现了,这又增加了我的焦虑,如果没有好的业绩,只会落人以口实。但现在的情况是人力难以改变的,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个周末,我谢绝了几个好友打高尔夫的邀请,也不想出海去钓什么鱼。我想散散心,但我只想跟家人在一起。我们决定去游乐园放松一下。女儿要去学画画,我们把她送到梦幻画室后,带儿子来到游乐园。游乐园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置身其中,我仿佛又找回了自己,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看到儿子欢快地跑来跑去,妻子脸上也一扫往日的阴霾,显得那么的红润、青春而美丽。我心中感慨,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啊。
“爸爸、爸爸,我要坐过山车。”儿子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这时,过山车呼啸着从我们头顶飞驰而过。
为了培养儿子的勇气,我以前带儿子来游乐园都要坐过山车。每次儿子坐着过山车都随着车子的起伏飞驰而高声尖叫,兴奋异常。
“去吧,让你妈带你去。”我微笑着说。
看着妻子带着儿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真恨不得把时间定格下来。可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穿越前的生活:妻子、儿女还有孙儿们,他们的音容笑貌一一展现在我的面前,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动,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在我面前模模糊糊、晃来晃去。我定了定神,来到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瓶饮料,狠灌了几口,才感到清醒些。
过山车已经启动,我抬头寻找儿子,可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
过山车爬到最高峰时,儿子被从座位上抛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径直落向地面。四周惊呼声响起,人们纷纷奔向出事地点。
尖叫声把我惊醒。我扔掉饮料瓶,拔腿向前冲去。
“快让开,那是我儿子。”我疯狂地拨开聚拢的人群,挤到前面,可眼前的一切又使我呆住了。
没有儿子的尸体、没有血迹,什么也没有,地上空空如也。一阵痉挛使我抽搐不已。我只知道穿越者死后尸体会消失,难道穿越者的后代也会这样?我失去了儿子,永远失去了他,而且失去的这样彻底,什么也没留下。
“我的儿子!”妻子撕心裂肺的声音将围观的人群撕开一道口子,她跌跌撞撞地挤了进来。我看到她头发已散乱,剧烈的恐惧使她面色苍白、花容失色。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仿佛明白了一切,紧接着她发疯般的扑向我,一边踢打我,一边哭喊:“你还我儿子。”
我紧紧地搂住妻子,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妈妈,妈妈。”
是儿子的声音,我整个人就要虚脱了。这声音是那么的虚幻,却又如天籁之音。人群也 沸腾 起来。妻子挣脱我,不顾一切地分拨开人群。
儿子好好地站在那里。
“天啦。”妻子晕倒在儿子脚下。
我赶快抱住妻子,但我也站立不稳,一起跌坐在地上。我捧起妻子的脸,看到她面如土灰,牙关紧咬,我心如刀绞。
“快叫救护车。”有人喊道。又有人递来一瓶矿泉水。我往妻子嘴里灌水,看看没有效果,我把整瓶水浇在她脸上。
妻子慢慢的醒过来了,她一把抱住儿子,泪如泉涌,浑身不停地颤抖。我看到儿子的小脸都被挤变形了。我想上前检查一下儿子,妻子粗暴地打掉我的手,抱起儿子就向外走去。我机械地跟在后面。背后的人群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但我已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
我已不记得怎么回去的。只记得回到家,妻子将大门反锁。我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反应,只看见王妈站在客厅窗户里冲我直摇头。没有办法,我只好悻悻地放弃,在花园里坐下。这几天发生的事又一股脑的翻腾出来。我实在是身心疲惫,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先生,贡秘书来了。”王妈的叫声把我唤醒。
贡秘书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关切地看着我。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我读出的却是责备和温暖。
“你看起来糟透了。”他直言不讳的说。
我请他坐下,王妈给我们倒了一杯茶。我轻轻地呷了一口。喃喃地说:“是的,糟透了,确切的说,是焦头烂额。”在他面前,我完全可以敞开心扉。
“那你准备如何摆脱困境?”他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始终关怀着我。
“我不知道。”我为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而感到欣慰,“这是我从未遇到的挑战,我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情况不妙呀,孩子。”贡秘书把茶杯推开,向我倾了倾身,接着说,“你不能责怪你的内弟,他没错。现在外面一片混乱,很多穿越者的企业都是半停工状态,就连政府机构都不能正常运转。穿越者不光是我们国家的问题,它已经是世界性的难题。有国家已把这一议题提交到联合国。联合国正在协商成员国通过联合立法来禁止穿越。”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说:“说实话,我现在非常后悔我的穿越。可问题是,可以禁止向未来或过去传送穿越者,却无法阻止别人穿越到我们的时代。”
“唯一的办法是,派一个时空使者,穿越到穿越的起始年代,去阻止最早的穿越。”
“等等,你等等。”我有些迷惑了,“我就属于比较早穿越的人,而你说派人去阻止我的穿越,如果他成功了,那我现在和你在这谈话又算什么?”
“穿越本身就是以人力扭曲四维时空的结果。四维空间本来是按照直线往下传播,而穿越就像是在这条直线上硬生生的嵌入一个节点,它必然在节点附近造成震荡,释放出能量。原来的时空本来是有规律的排列体,这个能量必然对它造成冲击而引起混乱。电脑中的文件中病毒后会出现乱码,穿越者就是因为时空紊乱而产生的时空乱码,只不过时空紊乱的能量更巨大。”
这些话我第一次听说,仔细想想还有点道理。贡秘书什么时候研究这个问题了?我叹了一口气说:“这么说我真的是一个‘虚无的破坏分子’了?为了穿越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现在看来太不值了。”
“那也不是这样简单。”贡秘书笑了笑,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内心,也许看出我的虚伪,但还是用温和的语气说,“能够进行穿越的,都是有权势、有地位、很有钱的人。而穿越一次,就相当于有了第二次生命,你说你不动心?”
我不由想到我自己。我本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人,利用穿越,进行全身的基因改造,回到二十几岁的黄金岁月,而且利用一辈子的经验,很快博得岳父的青睐,为自己挣得现在的地位。但是…
“我现在就感受不到一丝的快乐,生活乱了套,家人也跟着担惊受怕。”
“这是你必须面对的,”贡秘书意味深长的说,“这就像是往水塘里扔石块,一块两块起不了什么波浪,可是扔的多了,就会打破水塘原有的平静,扰乱水塘里生物的正常秩序。”
“田颂现在又在向我发难,名义上是为公司,实际上是他觊觎董事长的位置。”
我废寝忘食、殚精竭虑的为公司操劳,使公司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现在看来都是一场空。放弃,就是否定自己,坚守,又苦无良策。我的永不言败的精神此时毫无用处。眼下,面对前所未有的困境,我感到好无助。
“要解决目前的难题,有一个折中的办法。”贡秘书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就是把权力移交给你妻子。”
我不由得一颤。妻子的能力倒不用怀疑,可我怎么办?你无法想象,当你还是壮年,事业正蒸蒸日上时,叫你交出权力是什么样的感觉。
贡秘书就像是一个智者,又一次看穿了我,他和蔼地说:“别忘了你岳父说过的话:‘得到是一种智慧,放弃也是一种智慧,更需要勇气’。”
是的,我还记得岳父跟我说过:不论在何时何地,也不论在什么情况下,贡秘书都是可以信赖的朋友。
现在连这个朋友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