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不光彩的事情一折腾,我的心情反而没有那么糟糕了。这个在百度上被定义为工业小城的城市完全看不到我概念中的任何工业。建筑精美,空气清新,处处透着欧洲古典的气息。清晨的公园安静而祥和。修剪整齐的草坪散发出青草和着泥土的香气。大树的每一片叶子上都点缀着露珠。湖边微湿的空气透着丝丝的凉意。一只母鸭子带着一群小鸭子从木栅栏后面踱出来,摇摇摆摆地绕过我的身边,下到平静的犹如翠玉的池塘里开始晨泳。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啃着两欧一个的欧洲煎饼果子(土耳其烤肉卷),喝着可乐,看着眼前这如画的景色。我想,如果和心爱的人生活在这里是多大的福气呀。那样的人生应该美妙至极了吧。想到这里,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我联系了SKY, 让他帮我出票,我准备回去了。他听出了我的落寞,说到达后,他会来机场接机。
在返航的飞机上我一直都在补觉。那个梦又一次入侵了我的意识。我又梦见自己全副武装,在瘴气很重的树林里跑,树木都是凋零的,没有叶子,树枝还是那样伸向阴郁的天空。空气很冷,四周还弥漫着薄雾。(可能是飞机上空调太足,这次我感觉很冷。)敌人没有出现,我还是拼命地一路狂奔。身边跟着我一起跑的人,他的呼吸声还是那么重。最后,我们跑进了那座废弃的建筑物里。我站在一个大平台上,四下环望有没有敌人。就在我转身想要告诉那个伙伴没有敌人的时候,她向我举起了枪。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脸,是沙莎。我正等着她开枪击穿我的心脏的时候,我被耳边的声音叫醒了。空姐问我:“Sir, are you OK?”(先生,你还好吗?)“Fine, I am fine。” (好,我很好。)实际上我感觉到我的后背的衣服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了。
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我拖着因为长时间飞行而肿胀的双腿出了安检。我到处找SKY的影子,但是始终没有发现他。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Sky沙哑的声音,:“大C走了。”我不明就里地问:“他去哪儿啦?”“去世了。”
我和SKY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犹如两座冰山。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问“那你现在在哪里?”
“在大C的店里。”对方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立刻赶到大C的店里。眼前看到的Sky不再是那个头发一丝不乱,神采奕奕,一副BOSS派头的SKY。 他头上的白头发清晰可见,黑黑的眼圈用眼镜也遮挡不住。一脸倦容的他还是不住地和我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说:“昨天,大C和我打了会儿球就去洗澡了。洗完澡,大C就说他心脏有点不舒服,吃了两颗药没有什么用。我就开车送大C去医院。在医院里,医生给大C做了心电图。心电图显示一切正常,没有什么问题。大C自己也说感觉好点了。我们就准备开车回去。可是我们还没离开医院呢,大C的心脏病一下就又发作了。大C进了抢救室之后就再也没出来。”他一边哽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和我说所发生的不幸。我的脑海里总是想起大C和我说他要和SKY结婚的那副喜悦的表情。
Sky说大C的灵堂设在他前妻的家里面,我们不方便过去。就等到殡仪馆开追悼会的时候,再送送大C吧。我反正请了假,决定这两天都陪着Sky。
追悼会那天,我看到了大C的前妻和女儿。亲戚们都围在他前妻的身边安慰她,实际上他们早已经离婚十多年了。她和大C仅有的联系就是大C每个月按时给她汇女儿的抚养费。Sky却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出席。我想大C的亲戚们是在刻意回避吧,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和Sky说话。Sky的一个朋友看不过,就和那帮亲戚理论了起来。
“那天你们拿走大C店里的球拍是怎么回事?你们不知道这些是老张和大C的共同财产呀?”
“老张是谁呀?我们不认识。”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士说完便背过脸去。
“你们装是吧?之前大C想见一下女儿你们都不给。现在人一走,什么还都是你们的了,是吧?”
“他自己作的。虽然他死了,我还是要这么说。好好一个家就给他作没了。我拿点东西算什么?”大C的前妻毫不示弱。显然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
“怎么说话的呀!”SKY的朋友马上被这挑逗的语气给激怒了。
“闹,闹就知道闹。活的时候就不让家里人消停,死了还是这样。”大C的姐姐一边哭一边说。
我这才知道,他前妻以最快的速度扫走了店里的所有拍子。因为大C过世的消息一出,他生前做的那些好的手工球拍价格在网上一路飙升至大几千。按理说,这是大C 和SKY的共同财产,她根本没有权利拿走。但是我也知道,那个店的法人是大C,除非有另外的经济合同,否则SKY是得不到任何法律支持的。我刚准备上前为SKY说句公道话。但是我们都被Sky拦了下来。Sky对大C的前妻说:“大C的财产我回去整理一下,会全部转到你名下。当然,我希望是能够全部转到姗姗(大C女儿)的名下。因为大C最最放不下心的是姗姗。”大C前妻并不正眼看 SKY,但是对于SKY提出的建议表示同意。Sky便径直离开了殡仪馆,没有等大C的骨灰。
那天晚上,我住在SKY那里。我们把酒柜里的酒都一瓶一瓶地陈列出来。我们边品边喝,他是品,我是喝。
“你去了趟德国都没有给我带雷司令,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啊。下次去一定要记得给我带呀。”
“我应该不会再去了吧。”我猛灌了自己一口。
“别这么肯定嘛。你的人生还没开始呢。我觉得人真正开始脱离幼稚要到30岁,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呢。”
听到他这么说,我想起了沙莎的话,有点不高兴。反问道:“你哪里看我不成熟啦?”
“今天早上你一直在为我打抱不平呀。其实我哪里有什么不平的。大C已经把最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了。”
“是什么?”我追问。
“时光。”他转了转手中的三分有酒的高脚杯,闻了又闻,慢慢把酒藏于舌中,仰头喝下,仿佛是生命里的最后一滴。随后他又不紧不慢地说:“我很早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她整天嚷嚷着一到三十岁就去自杀,说三十岁那该是个多老的年纪呀。那时候我也二十出头,我还挺赞成她这观点的。后来你知道怎么样?”
“怎么样?她死了吗?”
“没有。现在五十多岁了,都二十几年了,也没看她动手。”
“呵呵。”
“时间比你现在所能想象的要快。死亡也比你所能想象的要突然。”他暗淡的眼睛划过一丝悲凉。
我们都沉默了。
“谢谢你,用你的时光陪我下酒。”我用举杯敬酒打破这样的悲凉。
“也谢谢你用时光陪我喝酒。”他微笑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我不在意喝什么酒,只在乎陪我喝酒的人。我精心挑选好的酒,只是不希望一瓶有失水准的酒破坏了气氛罢了。”
“我既不懂酒也不懂女人。我有时候想,像你那样喜欢男人,是不是幸福来的更容易一些。”
“你应该去爱女人,过幸福的生活。我这一生可能所有的不幸都来源于我爱的是男人。我年轻的时候不了解自己,所以恋爱总是失败。等遇到大C之后也是经历很多事情,都是咬咬牙扛过来的。你不知道吧,我和大C还被抓到过警察局。”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大概是96年的事了吧。派出所让我们各自的单位来领人。我那个时候还是公司物流部的。被领回去的第二天,我就被喊到了人事办公室,我以为我要被炒掉了。没想到我们当时的大区总裁亲自处理这件事情。那时候,这种大区的经理都是外国人。那个老头子叫 William, 英国人。他竟然对我说,他对我所受到的遭遇感到难过。并且他说他会写信去市长的信箱投诉这件事情。之后我工作特别的努力,不是因为大C丢掉了中学教师的工作,我要养他。而是出于一种感激,和被宽容之后的归属感。”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不是吗?”
“但是我一直没有孩子,也许我再年老一点还要为此付出代价吧。”
“没关系,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呀,特别是我这种忘年交的。”我原本想说,不嫌弃就拿我当儿子吧。似乎又不是很合适,所以出口还是成了朋友。
“谢谢!”他又敬了我一杯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