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男子默默拉住她，认真地摇头。
“木头，我不能拖累你，”她只想回到爹爹和大哥身边，没心没肺地和他们吵闹，然后乖乖在月桂神树下捣药，时不时再偷窥一下端坐树枝间喝酒的男子身影。
倘若有机会，便偷溜下凡找些乐子，品点美食也就回天了。
除此以外，她别无他求。
“你快走吧，我大哥是条蛇，可妖孽了，才不像你这根木头。”
她撇过头。
他仍是拉住她。
“瑜、瑜——儿——”
用尽全力发出的两个字音有些古怪，却如一滴清泉落入瑜酸涩的心中，凉而温润。
她垂下眼，一只大手悄然覆上她的头顶，温暖了硬逞的最后一丝倔强。
“那，只是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跟着你。”
她眼神迷离，手却紧紧拽住木头的衣角。
见他点头，瑜随即问道：“所以你身上有银子吗？我们现在得先找个地方投宿。”
木头眨眼，摇头。
又被坑了。瑜长叹一声。眼下他们身无分文，毫无去处。接连敲了三四户人家都不见回应。也是，一个哑巴，一个丑女，谁会搭理？
夜半时分，清风朗月，临岸杨柳柔舞。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第三次转过同一座石桥了。
走投无路之际，瑜望着一家仍开门的客栈，不禁计上心头。
呵欠接连不断地打，看门小二闭着眼仿佛处于梦游状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瑜鬼鬼祟祟地凑上去轻声唤他。
“小二。”
“干嘛？”他依然闭着眼。
“我们要住店。”
“天字地字人字，哪间？”他念念有词。
“哪间都行。”
小二随意应了声，转身顺手取了把钥匙，交到瑜手上。
“天字二号，上楼右转。”
瑜拉起木头一溜烟窜上楼，刚进入房内便迅速关上门，一副做贼心虚之样。
月光透过纱窗隐隐透到地上，她长舒口气坐到圆木桌前。茶壶里有些凉水，她径自满上两个茶杯，将其中一杯递给木头。
“木头，喝些水可以填肚子。”
她说完一口气灌下，水从咽喉一直冰凉到胃里。
紧绷的弦稍一松，脑中便有沉重感汹涌而来。她一头趴倒桌上。
“晚安，木头。”
男子捧着茶杯思索片刻，静静坐到旁边边喝水边等候。
半晌，待她睡熟，他起身将她抱入被褥中，自己重新坐回桌边，趴下。
眉头紧锁的少女，整副面容被毁去大半，憔悴又消瘦。
算算时日，不过短短两个昼夜。
黎明时分，东方微醺。鸡鸣传遍街头巷尾，小镇在窸窸窣窣声中苏醒。湛蓝的天边月牙还未隐去，朝阳已经大放异彩，意气风发。日光肆意奔泻进屋内，驱走所有阴暗。临河大街，逐渐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嘈杂声中，青影不见，房中独留一少女紧闭双眼，沉眠未醒。
和舟客栈，即他们昨夜投宿的客栈，在清水镇也算小有名气，不少江湖人都喜在此下榻。
此时大堂内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吃饭闲谈，颇为热闹。小二与之前换个样貌，忙得焦头烂额。掌柜立在前头不断拨弄着算盘，表情时喜时愁。一旦见到客人，他定然抬头且笑容灿烂。
“客官，请问打尖还是住店？”
青衫男子望着他，一言不发。
掌柜等得尴尬，正欲招手找小二，恰好万立忠来结账。他似乎对木头有点兴趣，搭话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木头瞥他一眼，摇头。
“瞧你倒是有模有样的，成心来挡我生意吗？”掌柜略有怒意，“来人，把他赶出去！”
小二应声赶来，“掌柜的，我刚才瞧见他从楼上下来，好像是住店的客官……”
“住店？我怎么没印象？”掌柜一敲算盘，“说起来我正要问你，天字二号房的钥匙呢？昨晚你当值，怎么不见了？”
“我、”小二支支吾吾，“我实在记不清了，昨晚好像有人投宿来着……”
“饭桶！还不快去看看！”
掌柜登时大骂一声，怒目圆睁，吓得小二连滚带爬匆匆冲上楼。
木头在一旁呆呆看着，一副事不关己之色。
万立忠站着细细端详完眼前男子，再次问道：“公子可知道些什么？”
出乎意料，他再次摇了摇头。
“恕我冒昧，公子，是不会说话吗？”
木头眨眨眼，点头。
掌柜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哑巴。”
万立忠看似无意地瞥他一眼，他随即移开视线，讪讪低头。
突然，楼上传来茶杯碎地的脆响，紧接着是桌椅倒地的闷声，引得食客纷纷侧耳。
小二大叫一声从楼梯上失足滚落，摔得龇牙咧嘴。他顾不得疼，慌忙起身奔到掌柜跟前，结结巴巴个不住。
“掌、掌柜的！丑、丑八怪！房里躺着个丑八怪！吓死、吓死我了！”
“大惊小怪！到底怎么回事？一字一句说清楚！”
“天字二号房，床上躺着个女人，满脸是水泡，吓死人了！”
“什么？”掌柜颜色大变。
“我是说，天字二号房里！”小二不由提高音量，堂内顿时议论纷纷。
“闭嘴！我听见了！”掌柜狠狠瞪他，低声警告：“想把客人吓光吗！等会儿，你说昨晚有人投宿，到底是谁？”
主仆谈话间，青衫男子已然不见。
万立忠紧随他上楼，不动声色。
天字二号房，此时门大开着。
他躲在门边向里张望，那男子正立于床前，他勉强瞅见一抹水蓝色衣袖。
瑜坐起身，一时间头晕目眩，感觉脖颈大有扭断之势。胃中分明空空如也，却有液体汹涌翻腾，令她一阵恶心。
“木头，”她自知事情败露，“快溜，”不待木头回应，她兀自挣扎着离开床沿。双腿无力，她倚到他身上方才得以站立。
万立忠看全那女子的容貌，眼中微颤，而后立刻恢复平静。他现身立于门口，向瑜点头微笑。
屋内敞亮，妆台上的铜镜反射出明光，刺痛了瑜红肿的眼。她死死咬住下唇，苍白渐变为黑紫色，几欲滴血。
“姑娘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
废话，现在谁能恶得过她那张脸，瑜自嘲，“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看姑娘病得不轻，还是安心住着吧，这位公子方才下楼，我猜是想去寻大夫，你们也不像本镇人，倘若信得过，就让我代个劳吧。”
“我们身上没有银子。”
万立忠闻言，不由大笑，“我不要你们银子。”
“可是住客栈请大夫不都要银子吗？”
见她神情认真，万立忠更是欢喜，“姑娘实在可爱，若不嫌弃，与我楚家堡交个朋友可好？”
“您愿意帮我们？”瑜将信将疑。
“楚家堡素来与江湖能人交好。”
万立忠边说边望了眼默默立在旁边的男子。
瑜犹豫片刻，偷偷扯木头的袖子，岂料他已经先一步点头答应了。
这个木头……她默默翻个白眼。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万立忠笑。
“他不记得了，您暂时就称木头吧。”
“那，称木公子吧，我姓万，姑娘若愿意，可以唤我忠叔。”
“忠叔？我是吴瑜，您叫我小瑜就好了。”
万立忠笑笑，“小瑜啊，你先回去躺着，我去让人找大夫，顺便吩咐小二给你们送点吃的来。”
“谢谢忠叔。”
万立忠摆摆手，转身合上门，下了楼。
瑜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眼下只求脸上的伤能够治好，她祈祷着，重新躺回床上。
有木头陪在身边，感觉浑身都放松下来。她半眯上眼，神态安详。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